第十二章古代海戰
一個月後,八哥親自從淮陰傳來消息,水軍的碼頭這半年來確實不知從哪裡調來兩艘三層樓船,據當地漁民講,偶爾還會出海一段時間,但多數都是停靠在碼頭上。
陸玄知道機會來了,於是帶上劉秋和孫筠沿滬瀆出海,出海后又換上海面上等待已久的戰船,這次除了四艘樓船,還帶出數條走舸和艨艟。雖然海上交戰不易被沿途的官府發現,但畢竟海上風浪遠比江河上要大得多,四、五層的樓船過於高大,在大風浪中的顛簸下行駛不穩甚至會傾覆,故而樓船隻選了小一些的三層船,為增加速度,這些樓船上面都置四帆,雖然只多一面帆,但同樣風力下船速會快上一些。
在海上北行一月,眼看夏季已過,暑熱稍稍退去些,海上的風也開始弱下來,船速自然跟著慢下來許多。向著海岸遙遙望去,隱約可見海邊被圍出的海水上一片片白色小山。孫筠告訴劉秋,鹽瀆到了。劉秋向遠處望了望陽光映射下有些發亮的鹽田,不時有些鷺鳥在附近的海灘上飛舞。忽然間,一隻大得多的鳥兒從其中飛來,繞著船飛了兩圈,孫劉兩人這才發現是師父送的那隻白鶴,這才沖著它喊了起來,那鶴大概也聽到了他們的呼喊聲,跟著啼了兩聲,然後竟然又向遠處飛去。
鹽瀆本屬徐州廣陵,自秦起就已大規模圍海煮鹽,至今已有數百年歷史,因其只有製鹽一業,許久以來歷代朝廷常只設鹽官而無縣官。通過圍攔海水,讓太陽自然蒸發其中的水分製成滷水,而後再行蒸發繼續析出的的白色結晶就是海鹽。雖然看似普通,但食鹽承載的鹽稅和鹽政長久以來都是歷代朝廷稅賦的主要來源,因而鹽瀆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初秋的海面幾乎沒有什麼風,刺眼的陽光能把人烤化,殘留的暑氣把人悶的難受。兩艘雙層的商船即使張滿帆也只能慢吞吞地貼著海邊的鹽田向北行駛,每天航行還不到十里。數裡外的海面上隱隱的有幾個黑點遠遠地隨行,輕易難以注意到那是幾條戰船。這樣過了五六天,海上仍舊平靜如初,陸玄知道要給海盜們留出足夠的時間報信,剩下的只需要耐心。
到第八天,一直在船上瞭望的水手向陸玄傳來消息,北面駛來兩艘大船,看上去像是幾層的樓船。陸玄立刻讓船上發出旗語,通知隨行各船準備,並悄悄向岸邊駛來,而商船則按事先約好的一邊緩緩北行,一邊向海中靠去。
過了一個時辰那兩艘官船才追上商船,上面還假模假樣的喊話要他們停船檢查,而兩艘貨船則裝聾作啞繼續向海中駛去。眼看著雙方距離已不足千步,忽然一支支弩箭從官船上射出,顯然這伙海盜已經決定不再用官軍作為掩護,撕破臉皮直接開搶。由於陸玄早先得到消息,知道他們會用床弩直接攻擊,故而出發前命船塢特意在船外緊急敷設一層鐵皮,雖然仍無法完全阻擋矛槍一樣的弩箭,但好歹能讓貨船多堅持一段時間。
與此同時,陸玄早已讓幾艘戰船降下船帆,動員全部槳手划動大船繞到官船側后擋住其去路並迅速靠近準備接戰。
這時商船的船舷已在幾輪弩箭攻擊下有些破碎,船體微微傾斜,船員們知道已難再待在船上,於是放下船碇后紛紛跳水逃生。官船見船員棄船,隨即停止射擊向貨船靠過來,畢竟他們要的是搶劫而不是沉船。雖然此時陸玄的戰船已在官船背後越靠越近,但並未引起警覺,能在海上公然攻擊晉朝水軍任誰都難以相信。
這時官船已並上貨船,一隻只帶著鉤刺的鉤槍從上面伸出來,將兩船牢固的並在一起,隨後跳下幾個船員查看貨船。也就在此時陸玄的船隊前鋒已抵進到兩三千步的距離,官船上就是瞎子也能看出來那是一隊戰船。晉朝水軍自滅吳后已有十餘年沒在水面上遇到任何敵人,再加上自皇帝以下都縱情享樂導致軍備廢弛,這兩艘充作海盜的官船就更加懈怠,到這時方才如夢初醒,船上不斷傳來號角聲和鑼鼓聲,隱約間甚至還能聽到奔跑呼號的聲音。可是此時官船歸路已被堵上,向南百餘里都沒有進入河道的水路,此時海上又沒有風,要想船速夠快只能靠槳手划,可是他們本來只是打劫商船並不需要帶上太多的槳手,更要命的是船上的床弩由於過於龐大隻能朝船的一側設置,朝一個方向攻擊,剛才為進攻商船弩箭攻擊的方向此刻正背對著陸玄的船隊。
那兩艘官船向南緩慢划行百餘步后才想起來要調頭迎敵,然而大船最難的就是調轉船頭。官船隻好向大海深處邊行駛邊轉向,這時陸玄船隊先鋒的樓船距離已近千步,隨著官船不斷調頭,陸玄的四艘樓船兩艘向海岸擺去,直接用攻擊一側的船舷在側后指向兩船的船尾,另兩艘樓船則預先在海中調頭,用船頭迎著官船船頭南下而來。
兩艘向著官船正面迎來的戰船甫一進入射程,兩邊的弩箭就像雨點般對射起來,但尾隨在官船後面的那兩艘戰船確沒有馬上射擊,而是迅速拆除頂層床弩一側的船艙側壁和倉頂,同時迅速從后側接近敵船,眼看著距離末船後面不足千步時,忽然其上射出一支支火箭,原來這是兩艘經過改進的火舫,頂層的船艙經過專門的改裝,能夠迅速拆卸出大量空間讓火弩難以燃到自身。
塗著油的火箭很快在兩艘官船上燃起熊熊大火,號角聲在上面再次響起,射出的弩箭也開始稀少起來。就在此時,正面的兩艘樓船後面掛著得艨艟突然衝出,上面蒙著的灰褐色牛皮在海面上煞是顯眼,由於小船的速度過快,等到官船發現時已超出上面床弩俯射的角度,只有一些臂張弩向小船射來,但都只射在牛皮上無法造成實質性影響。眼看著艨艟已經靠上官船,忽然上面的人都跳入海中,很快小船上冒出一團團火舌,從官船的船舷下方燒起來,原來艨艟之上都裝滿松脂火油等易燃物,一經點燃,火勢就很難熄滅。此時兩艘官船的船頭和船尾幾乎都已被點燃,很快就陷入一片火海,船員們都陷入煙與火之中,開始有人投入海中逃生。陸玄這邊又派出幾艘走舸,迅速接近兩艘火船,舸上槳手非常多,故而很快就靠到附近。舸上的弓箭手隨後不斷向樓船上射箭,結束那些還掙扎在火海中的水軍的性命,又不斷在船周圍尋找投水的船員,只要發現就順手補上幾箭以免留下活口。不管怎樣,一旦有消息走漏,被官府知道兩艘官船被幾艘戰船擊敗都很難不被朝廷懷疑到故吳的這支水軍身上。
戰至下午,兩艘官船都幾乎被燒光沉入海底,黃濁的海面上除了一些燒焦的浮屍和木板什麼都沒留下。陸玄這邊只損失了那四艘艨艟以及在對射時被射來的弩箭傷了幾名弩手,至於那兩艘用作誘餌的商船雖然還浮在海面上,但只能用其他船隻拖回南方以免暴露行蹤。不管怎麼說,陸玄這邊這次幾乎可以算全勝,於是便命令烏頭率領幾艘戰船迅速遠離海岸,避免給官府留下任何痕迹,自己則和孫筠、劉秋、八哥帶著幾個精幹的夥計準備換上一艘原本用來放風的單層沙船。正在此時,此前一直爬在樓船桅杆頂的瞭望哨來報說,剛才兩邊交戰時一直有艘單層沙船船在近十里之外,當時本以為是附近的漁船,可是那船一直在遠處不動,直到最後海戰結束才忽然升起四面船帆向北疾馳而去,不知去了何處。陸玄叫了聲不好,尋常單層船哪有配四帆的道理,只有水軍用船才需要這樣的速度,而那船顯然是用來偵查所用,一旦發現情況不對,高航速既便於快速通風報信,也便於迅速脫離戰場,而觀察時降下船帆就是讓人離得遠時不易注意到帆數。旁邊的孫筠也想起以前在津湖中那個平叔也曾有遠處觀戰壓陣的習慣,這回怕不真又是石崇的手下在遠處觀看。不過現在說什麼都來不及了,陸玄也只好輕輕責備那個哨兵,和大家換乘沙船向岸邊駛來。
由於漢末曹操曾強遷鹽瀆人口北上魏地,這裡又處於三國時代魏吳和後來晉吳之間,故當地居民大多逃離,使鹽瀆一度成為南北政權交界處附近的廢地。雖然晉滅吳十餘年來鹽瀆作為產鹽地受朝廷重視開始有人口回遷,但這裡仍人口稀少,僅僅幾十戶人口從事海鹽相關的行業。
城內街道上一派蕭索景色,除了偶爾幾個孩童竄出,幾乎看不到什麼人影。幾人出了城南,行出幾百步外便現出一片宅院,宅前一片田地已大多荒蕪,可見少有人在上耕作。孫筠疾走幾步來到田邊一口低矮的古井旁,在上仔細撫摸。地雖荒廢許久,但井繩上有新的磨痕,明顯還有人使用,井中打了桶水上來,果然甘甜無比。見劉秋過來,孫筠拉著他一同跪在井旁,原來這口井就是當年孫堅任鹽瀆丞時其父孫鍾打的用來澆瓜種菜之井,劉秋順著井沿果然找到「瓜井」二字,於是也隨著孫筠在井旁拜了再拜。
繞到正門,門外臨街一處已被改成門面,上面掛著一幅招牌,上書一個「店」字,顯然孫堅當年的舊宅已被改成一處旅店。幾人正想著天色已晚還沒找到住處,正好故地重遊在此借宿。於是推門進來,一個麻臉的夥計正在櫃檯打著瞌睡,想來鹽瀆如此冷清必是平日沒什麼客人。八哥上前叫醒夥計,果然幾處房間全都空著,於是要了幾間相鄰的上房,又讓夥計馬上吩咐下去做些酒菜,一幫人在海上漂了一月又打了一天的仗,正想著終於可以來到平地上吃頓像樣的緩解下疲勞,如果能再洗個澡,這初秋的晚上幾乎就完滿了。
店裡大概是沒有什麼客人,時間不長就擺上一桌酒席,劉秋有些皺眉,總覺得哪裡有些什麼問題。孫筠倒下一盞米酒放在面前仔細聞了兩下,忽然向兩旁使了個眼色,八哥反應最快,忙從懷裡掏出銀針放在菜上,果然很快便成黑色。正在此時門外突然一陣勁風響起,幾支弩箭射進房內,還是孫筠反應最快,猛的抽出短劍向空中揮去,射向桌子的幾支箭瞬間被蛇形劍砍成兩段。八哥和劉秋則弓身分別向門窗撞將出去,緊接著兩聲慘叫聲傳來,門外已有兩人斃命。孫筠又隨著他們二人追出房門,抬頭一看正是開始那個麻臉的小二。這賊人一見去路被堵,只好舉劍向孫筠劈來,想要欺她是一女流手上拿的還是一柄短劍。但俗話說一寸短一寸險,孫筠沒有拿自己的短劍去格擋,反而一擰身轉到小二的側面近前,隨後用劍尖直向肋側刺來。小二的劍已經落空,只好向另一側躲去,隨手順勢用劍由下至上向孫筠撩去,三小姐的手腕一抖,隨即用「幽蚺」向劃過來的劍砍去。電光火石之間,只聽「噹啷」一聲,短劍將迎面而來的劍幾乎連根截斷,小二嚇得直接撲通一聲跪在地上不住的磕頭求饒。過了一會,八哥又和劉秋從后廚像拎小雞一樣捉著一個廚師和夥計出來,那兩人馬上指著小二說他們只是被僱到這裡來的,先前的毒藥都是他和掌柜的逼著讓放進酒菜里。這樣一說,那小二也馬上承認是掌柜指使平日里在這劫持過往的客人。
八哥正要把幾個人殺了,只見陸玄沖他擺擺手,又朝著幾個人走過來。翻開那廚子的手掌剛要看個究竟,那人突然想懷中摸去,劉秋忙一腳把他踹倒在地,而後立刻用劍架在脖子上,這才從他手裡摳出一把匕首。這時陸玄才把廚房的夥計拉到一旁,看過他的手心,讓他自己來說。原來只有這夥計是他們從別處抓來這裡,這廚子也和小二是一夥的。大家正在疑惑陸玄是怎麼知道的,不想拿小二突然撿起地上被砍斷的一小截殘劍插進脖子當場斃命,那個廚師見了也隨即把脖子往劉秋劍上一蹭,登時死去。孫筠和八哥都驚訝這兩個強盜怎麼會這麼快就如此想不開尋死,陸玄則把那個夥計的手掌翻給幾個人看,「你們看,這樣的繭子才是平時鄉下幹活農人的手。」然後又把廚子和小二的手給眾人看,「這樣的便不是。」
隨後讓八哥把夥計綁在二樓以免他跑了,自己則讓眾人在店裡仔細搜尋看還有什麼東西,然後又讓兩個手下去廚房做些飯菜來。
又過一會幾個人陸續從廚房和櫃檯搜出幾把長刀和一箱十幾吊錢來,陸玄才對他們說:「我開始在門外看到客店的田地撂荒就知道這裡很可能是一家黑店。他們平時都用小二手裡的這種鐵劍打劫,即使偶爾客人跑了也只會以為他們是當地的劫匪,這裡不過是一家黑店。」說罷又把搜出的長刀和弩遞給劉秋,「你長期待在軍隊里,這兵器可曾識得?」
劉秋一眼就認出那是晉軍制式的環首刀和臂張弩,於是脫口而出道:「這正是晉軍裝備的刀和弩,我在遼東時用過幾年。」
陸玄才又對劉秋、孫筠他們說道:「鹽瀆荒僻,就這點人家在此曬鹽,城中還有鹽官管著,幾乎無人往來。在此無論開客店還是開黑店幾乎都沒什麼人來,所以他們在此的目的肯定不是這些。」
八哥望著忙活的幾個夥計說道:「那既然他們手裡有更好的環首刀為何還不願意拿出來用呢?難道他們是官軍,不願意泄露身份?」
陸玄點點頭,「我開始看到那個廚子長得精壯,就懷疑他真實的身份,後來便想看看他手上的老繭,畢竟普通農夫的繭子和軍人的長得不同,但他馬上就識破我的意圖,由於軍人一旦發現擅自離營甚至打劫查出來會連累家中老小,所以尋死是他們最好的選擇。也是這個原因,廚子開始見幾個同夥失利,才沒有拿出軍隊配發的那把刀來,而是想偽裝作平民想要逃過一劫。」
「那他們待在這裡到底想幹嘛呢?」八哥聽罷又多了些疑惑。
劉秋似乎從淮陰的官船那裡得到些靈感,「難道他們就是在此瞭望海上往來船隻的賊人的哨探,這裡只是他們在鹽瀆的落腳點?」
陸玄沖著他笑了笑,「果然孺子可教,吾與君所見略同。」
一旁的孫筠也點點頭,「如果這裡真是一個據點,即使這夥人不是石崇派來的,那我們也真要小心了,他們的局做得確實有點大。」
這時八哥忽然想到了什麼,在幾個屍體身上仔細摸索一遍,剛才孫筠等人都已翻過,並沒查出更多可疑之處,只好在旁疑惑的看著他。翻完屍體,他還不罷休,又拿起那幾把弩箭和環首刀仔細查看,功夫不負有心人,最後終於在刀柄內側和弩的弓部都發現了兩個小字「不其」,於是便把幾件兵器傳給大家觀看。劉秋看到這兩字不禁倒吸一口涼氣,一直以為這幫賊人的老巢在淮陰,不想這次真正的大本營卻在千里之外的青州不其。連陸玄也皺了皺眉道:「不其屬長廣郡,那裡的琅琊有一處海港確實有一隻水軍,難道這些人都來自那裡?」
可是孫筠在一旁道:「可即便如此,我們總不能到那裡去公然摧毀晉軍的水軍吧。」
八哥這邊則搖了搖頭,「既然我們這次北出千裡帶來這樣一支船隊,總不能明知他們的營地可能來自那裡而直接返航,下次他們再出來作亂我們又要陪他們折騰幾千里路。」
陸玄這時也有些拿不下注意,畢竟青州實在處於他們勢力範圍之外,但如果回去等待消息,一來一回又幾千裏海路近半年時間,什麼機會都可能被錯過,猶豫了一下,還是說道:「這次既然我們出來還是順道去看一下為好,哪怕只是在外面偵查一下,如果條件合適我們就毀去他們的老巢,如果不行我們再南返也不遲。」
劉秋和孫筠彼此看看,覺得也只能如此,趁熱打鐵可能效果會更好些,畢竟現在即使對手收到消息也來不及部署。幾個人於是又在宅中燃過幾支香,算是祭拜了孫家的祖先,這才吃飯休息下去。
到了次日,為了趕著上路,也怕賊人會來作為據點的孫家舊宅詢問情況,大家一早便出門。臨行前,陸玄把從宅中搜出的錢拿了幾吊給那夥計,讓他趕路回家莫要聲張,而後才帶著一眾人乘船出海。
初秋的海面上幾乎可以用風平浪靜來形容,幾艘船即使都張滿帆,又讓槳手划船,在海面上也只能緩緩北去,遠不及有夏季風時來得便當,到不其幾百里的行程愣是又走了一個月的時間。
與徐、揚二州外海黃濁的海水不同,大概是沒有長江等大江裹挾入海的大量泥沙,青州海域的海水既清且藍,海天一色之間遙遙可見青綠的海岸和斑斑點點白色的海鷗,此時又逢八月秋高氣爽,對著這樣的海景頗有渾身上下通透的感覺。
雖然幾次水戰都大獲全勝,但陸玄仍舊不敢怠慢,由於此地能見度奇佳,他只好讓船隊泊在三四十裡外的海中,又由於先前用來偽裝的商船都被毀,只好派出帶來的兩艘帆船在海邊伺機偵查。
不其在春秋時代即是齊國的即墨,田單曾以這裡和附近的莒為最後的據點挽狂瀾於既倒,在最後時刻抵擋住了燕軍南來的鐵蹄,挽救了大廈將傾的齊國。後來秦始皇曾三登不其海港之中的琅琊使其聞名天下,再後面的漢武帝少年之時曾在這裡做過膠東王,又數次登上琅琊成為在此巡遊次數最多的皇帝。不其之東有不其山,山勢險峻東臨大海,景色甚是優美。
海上泊了幾日,派出的船終於帶回消息,他們在不其山的東岸終於發現了那艘四帆帆船,旁邊還有一艘樓船,兩艘船上都看到有人在活動。陸玄幾人互相看了看,不用說大家都知道這艘獨特的帆船就是上次在徐州外海遇到的那艘觀戰船。孫筠還是多少有些謹慎,勸陸玄道:「師父,是不是我們再靠近些看看清楚再做打算?」
八哥搖了搖頭,「我們從鹽瀆到這裡已經跑了七八百里水路,從吳郡出來兩三個月都在海上,中間還打了一次海戰,現在幾船人鬥志雖還在,但都已疲憊不堪,如果我們還要在這裡久待下去,只怕會非常不利。而且不其對我們來說只是一個偶爾才會用到的中途港口,之前我們的商船因為故障或是風暴偶爾才會在此靠岸,如果要把這一帶近百里的情況都打聽清楚,怕是又要耗上一兩個月,而且此地都是青州口音,我們南人上岸后一說話很容易暴露。而那處海岸距離城中有幾十里遠,不僅中間有不其山阻隔,這一帶人少船也少,很難被人發現,更別說被官府監視,與其這樣還不如一個突襲打掉那兩艘船,到時再抓兩個活口仔細盤問再作進一步打算。」
這番話下來,大家都覺得言之有理,也沒人能提出更好的方案,陸玄於是布置下去明天上午留一艘樓船和兩艘帆船在海上等在遠處以備萬一,剩下的三艘樓船帶著其餘的走舸、艨艟等小船到時一起向那兩艘船發起突襲,力求以絕對優勢一舉拿下。
吩咐完后,大家於是各自散去準備,劉秋本來也想走開,但看見孫筠一個人站在舷窗旁發獃,就走過去把手扶在她的肩上。孫筠顯然感覺到身後之人,並沒有動,只是悠悠地說道:「你知道嗎,大概七八百年前春秋時代的吳國和齊國曾爆發過最早的海戰,因為就發生在這一帶,所以叫做琅琊海戰。」
劉秋從未聽說過吳齊之間還發生過這樣一場戰爭,只好問道:「那最後結果怎樣了?」
孫筠的聲音低沉下去,「吳國水軍勞師以遠,最後被齊國大敗在此。」
「你不會是擔心我們這次也和先人一樣在此大敗吧。」被這樣一說,劉秋也有些被她的情緒感染。
「我也不知道,只是有些莫名的傷感。」孫筠依舊默默地看著遠方。
劉秋稍稍用力按了按她的肩膀,「你以前從來遇事都很樂觀,今天這是怎麼了?我們光是樓船就是絕對優勢,更何況北人並不擅水戰,明天就是場小戰鬥,拿下那一大一小兩艘船幾乎不成問題,不過就是舉手之勞罷了。」
豈知孫筠又說道:「自從幾年前我們在水上打擊石崇的勢力以來,其實很長時間都是盲人瞎馬,我們都是在猜測對手是石崇,直到上次在濡須看到石崇手下的李平和今年他拿出這把章武劍才終於確定是他。而四年多的時間裡石崇居然一直處於劣勢,任由我們一次次打擊,雖然他在水上的根基確實比我們要淺得多,但這麼長的時間裡竟毫無長進,以石崇和他背後的王戎之才何至於此?」
這段分析一出,不由得讓劉秋脊背也有些發涼,是啊,他們這幾年確實太順了。這邊的孫筠則繼續說道:「我早先也和師父這麼講過,他很認同我的說法,我們確實太順了。而且除了江都外,無論是巢湖還是鹽瀆都是我們以前極少涉足的地方,但我們都勝了,而且是完勝,我和師父都不覺得做過建威將軍曾指揮水陸兩軍滅吳的王戎和在他手下管理水軍的石崇能不堪一擊到這種地步,但又苦於只是猜測,找不出任何實際支撐的證據來,所以他這兩日才如此遲疑。八哥說的道理他一開始就明白,如果不考慮我們這些年連敗石崇的因素,他即使不說師父也會這樣指揮。可是就是現在師父和我變得越來越沒底才致如此猶豫,但眼看著石崇的老巢在這裡又不能坐視而轉身離去,搞得好的話這一仗我們有機會抓到他手下的幹將甚至在此擒獲他本人,那樣就能永絕後患,這個誘惑對於我們太大了。」
經她這樣一說,劉秋心裡也沒了底,可是即使這樣明天還是要依令出擊。劉秋於是問道:「那你看明天我們有哪些優勢又有哪些劣勢呢?」
孫筠搖了搖頭,用手抓住劉秋的手,「我們還想不出石崇到底有沒有埋伏,如何算計我們,唯一的情勢就是現在正是仲秋,海面上沒什麼風,這樣一旦出什麼意外我們很難逃脫,敵人當然也很難在水上追擊。」
劉秋這時只好把另一隻手也按在她肩上,「行軍之事,很多事情都瞬息萬變,我們只能儘力而為。不要想那麼多,爹還在山陽等著我們,這一仗打完,我們就回去結婚。」
孫筠回頭望著自己的未婚夫,眼睛有些紅,但並未說任何話,只是把頭靠在劉秋身上,默默地望著遠處的夕陽。
第二天一早,陸玄帶著孫筠和劉秋等人率著一眾戰船緩緩地向不其山東岸駛去。此時正是秋高氣爽的時節,海上沒有霧,視野又極佳,幾十裡外的海岸一覽無餘,很清楚地就能望見山腳岸邊的那兩艘船,這讓船隊完全失去了隱蔽地向海岸靠近突襲的效果,不禁讓劉秋皺起眉來。
可是即使這樣,兩艘船仍在岸邊靜靜地泊著,似乎完全看不見海中那個小型船隊一點點地壓過來。眼看著船隊靠近到不足十里的距離岸邊的戰船上才響起參差不齊的號角聲,散漫的敵人顯然直到此時才發現海面上有戰船來襲。這樣的場景在歌舞昇平的太平時代當然超乎想象,凌亂的號角聲足以說明此時此刻他們的狀態。看到對面慌亂懈怠的樣子,但陸玄臉上仍舊緊繃,只是讓兩旁的火舫散開包抄過去,防止對方逃跑,自己則和劉秋等人乘著中間的戰船向岸邊逼去。
時間逐漸過去,兩邊的距離也縮短到不足兩里,兩旁火舫上的船頂都已卸去,準備著即將開戰。岸邊的樓船顯然這時已無處可逃,雖然還沒進入射程,但已有幾支弩箭射了過來,在不遠處落入海中。陸玄這邊的戰船繼續靠近,絲毫沒有轉向的意思,也是兩邊的戰力對比實在太懸殊,才讓他這樣放開膽量靠得這麼近。直到近五百步時陸玄才讓幾艘戰船轉向,以此把側面的床弩對準岸邊。這邊轉向剛一完成,三艘船上的弩箭就迫不及待地發射出去,兩側的火舫更是吐出一道道火舌,岸邊的兩艘船瞬間陷入一片火海,那艘小帆船甚至被巨大的弩箭射得很快就解體,不時有破碎的木板飛向空中。看到此處劉秋吁出一口長氣,以為昨天那些憂慮都是杞人憂天,不料正在此時陸玄突然說道:「壞了,我忘了石崇原來在臨近的城陽作過太守了!」
話音剛落,岸邊的山中突然響起一陣陣洪亮的號角聲,那聲音遠比剛剛船上的要響亮許多,顯然只有特別巨大的號角才能發出這種嘹亮的聲音。大家不由向山上望去,只見山上的樹林中不知從哪裡突然冒出大量士兵,緊跟著現出一排排巨大的床弩,每隻弩旁怎麼看都不少於十個人。這時候船上眾人都知道大事不好,陸玄忙讓人發信號快速撤離。信號剛發出去,山上的弩已經射出,而且都是箭頭浸過油的火箭,天空中頓時竄出密集的火雨向船上灑來。
眾人此時都已嚇傻了眼,還是陸玄及時反應過來,忙喊著讓大家棄船,然後拉起孫筠把她從另一側舷窗推入海中,又和八哥等人到底層通知所有人馬上棄船。這時如同矛槍般巨大的火箭已紛紛擊中海面上的戰船,隨即船隻就跟著一陣陣猛烈地顛簸,同時還有船舷木板崩裂聲和火焰在船艙上迅速蔓延的聲音。陸玄回頭看看身後的劉秋和八哥,三人知道不能在船上久留於是也從船上跳入海中。
山上布置了幾十張巨型床弩,火箭仍舊在一輪輪向這邊灑來。中間樓船上的火勢已經蔓延開來,屢屢濃煙從向著岸邊的一側瀰漫開來。兩側的火舫先前已經打開半面艙頂,裡面堆放的火油被隔空而來的火箭很快點燃又馬上爆炸,頂層都燃起熊熊火焰,遠遠望去象兩根巨大的蠟燭漂浮在水面上。隨船帶來的那些小船則被弩箭射中后迸裂開來,幾箭之後就被打成碎片。
劉秋抱著一塊漂浮的木板,好不容易才在水面上浮著的人之中找到孫筠等人,背後的戰船已經燒得有些解體,不斷有著火的木板從上面掉落到海中。孫筠大聲呼喊著讓他向海中游去,遠離那艘搖搖欲墜的大船,可是冰涼的海水正讓他的體力快速消耗,只能抱著木板吃力地向她劃去。孫筠自小一年四季就在水中長大,這麼涼的海水當然還應付得來,只好向他快速游過去。眼看著就要摸到劉秋抱著的那塊木板,忽然只聽一陣木樑崩斷的聲音,原來劉秋身後的大船終於支撐不住,巨大的桅杆正向他們倆砸來。孫筠一抬頭正好看見,忙喊小心,劉秋不明所以回頭看去時,那桅杆已迎頭砸上他的後背。孫筠忙著躲避潛入水下,等到再浮到水面上時,劉秋已經昏迷,只是還下意識地牢牢抓住手裡的那塊木板,身旁則是剛剛砸下來的那支桅杆。孫筠使勁的搖了搖他的胳膊才算把他叫醒,劉秋努力地去抓旁邊的桅杆想把自己固定住,這時後背猛地傳來一陣劇痛,只好吃力地告訴孫筠說自己的骨頭大概斷了。孫筠知道他這樣是游不動了,於是就想拖著他一起游向遠處,可是劉秋有些發青的臉努力地搖了搖,緩緩地對她說:「這沒用,有山上的弩箭,海上那艘留守的戰船不敢開這麼近,開過來也要時間,總要游出幾里才能上船,海水這麼涼我怕是堅持不住了,沒必要再拖上你,而且石崇很快就會派船過來打掃戰場。」
孫筠看著他的手已經有些打顫,眼淚不由淌下來,「別說這種話,我自小水性奇好,帶你游上幾里不成問題。」
說著就要拉上他,劉秋這時說話已開始困難,「這沒用,就算你把我拖上船,我應該也早已凍死了。好好保護好你自己,我之前有些事沒有做好,現在和你說聲對不住。」
孫筠的眼淚刷地奪眶而出,哽咽著說道:「別這麼說,我還等著回去要嫁給你,你我相識已十載,這麼多年都過去了,怎能就這樣半途而廢。」
說著就過來攀住他手裡的桅杆,劉秋的體溫正迅速流失,張了張嘴還是說不出話來。突然,身後嗶嗶啵啵燒著得戰船上傳來一陣崩裂聲,另一隻上下都燃燒著的桅杆一點點的向這邊傾斜過來,隨時都會倒下來。劉秋回頭望了望,知道自己無法躲避第二根桅杆的撞擊,於是猛然間使出渾身力氣抽出那把短劍猛力向身旁的桅杆劈去,鋒利的「青冥」瞬間斬斷了手臂粗細的桅杆讓兩人分離開來。劉秋又用盡最後一點力氣用劍柄朝著孫筠擲了出去,顫顫巍巍地低聲說道:「快走!如果將來我們還有緣分,這把劍還會回到我的劍鞘之中。」
話音剛落,那根燃燒的桅杆便砸了下來,把劉秋和他攀著的少了一截的桅杆都帶入水中,只剩下原來那塊木板還漂浮在海面上。孫筠這邊頓時淚如雨下,嚎啕大哭起來,海面上回蕩著一陣陣撕心裂肺的慘叫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