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巢湖殲敵
天氣一點點熱起來,江水也在一點點上漲,兩個多月後江水已經漫上堤岸,附近的小河也都漲滿了水,連日的陰雨已有十多天見不到太陽,船艙里到處都濕漉漉的。
忙完了發往廣州海船的裝運,陸玄終於從千里之遙趕到蕪湖和孫筠他們會合。烏頭在上游也派人捎來消息,他們在武昌已聯繫上劉玫,人手、船隻和偽裝用的官旗、鎧甲都已準備好,只是這兩月江水漲的太大,上百里的江段來回巡遊危險太大,另外他還找時間去過武昌,那裡的船隻也因為大水都泊在港里,要想在長江重新通航總要等到一個多月後的仲秋時節。
巢湖裡的八哥消息也不斷,濡須塢的水寨已經修建完成,不過並沒有把鄔寨修葺一新,只是簡單修補了外圍的寨牆,甚至很多地方從外面看去還是破漏的,幾座瞭望樓倒是修補的整齊,但在寨後背靠的山麓和山腰上卻加蓋了幾處隱蔽的崗哨,從那裡可以很好的俯瞰山下的水道,營地也都建在山上的隱蔽處,普通人很難在水面或者山下看出其中的奧妙。此外,他們還在湖內東南角的山腳下找到了三艘兩帆的帆船,普通的商船不會停在那裡,而且也顯得太小;而內湖的漁船又不需要做得這樣大,大家都明白那艘船十有八九是平叔那伙水盜停在那裡的。最後,八哥還帶來了一條重要的消息,平叔回來了,他們不只發現寨內的那伙水盜不再像以前那樣鬆散,而且上次津湖裡逃走的那艘畫舫又出現了,平時一直停在濡須山腳的一條小溪邊,差不多每晚裡面都燈火通明,傳出絲竹聲和女人的歌聲。
見到陸玄,孫筠又把第一次在鄔寨里聽到得王戎和石崇勾結的事情和她的推測一併講給他。陸玄始終都只是在靜靜地聽著,最後沉默了半晌,問孫筠道:「既然你已知道王戎和石崇是一起的,秋兒也說過之前孫秀和王家合作過,你覺得孫秀是否也和石崇有關係?」
孫筠大概沒想到師父會有此一問,不過想想還是答道:「我想他開始找王戎合作只是想要謀取些錢財罷了,但後來石王二人的劫船應該並沒有和他合作,否則孫秀不會把他的眼線全部移交給我們,也不會任由他手下的這些人參與消滅石崇的眼線。叔叔畢竟只是一個南人,在王戎和石崇面前始終都會低人一等,也無法真心合作。」
陸玄聽了,滿意的點了點頭,而後對劉秋說道:「依我看,諸葛公那把名劍『章武』很可能也在王戎手裡。他雖貪財,但名劍對公卿大族有更大的吸引力,石崇本身又是個大度隨性的人,只要王戎表現出對那把劍的興趣,必定會大方的把劍贈給他。那把劍是蜀漢丞相孔明的佩劍,最好還是不要落在這些奸人的手裡,如果你想要取回劍,可以試著動動腦筋。」
這幾年劉秋幾乎都要把那柄「章武」忘得乾乾淨淨,被陸玄這一說又勾起了濃厚的興趣,可是劍是否在王戎手裡還無法確定,而如何從王戎手裡取回那把劍更是難上加難。
陸玄又對一旁的孫筠道:「筠兒,如今江水上漲,匪首平叔又已回到濡須,你覺得下一步我們該如何處之?」
孫筠對這個問題已經考慮多日,於是說道:「如果按我們出發前商議好的策略,應先通知烏頭在彭澤扮做官船迫使水盜不敢在那裡伏擊船隻,以此逼迫他們只能在這段水路搶劫,然後我們再用偽裝的商船吸引他們在此搶劫我們好把他們一併殲滅。可是當時我們並不知道他們對彭澤那段水路所知甚少,烏頭他們航行的那段水路距離這裡又太遠,兩邊消息並不暢通。而這伙水盜現在也還沒辦法像之前在江都那樣快速傳遞消息,故而他們現在的劫船無法再像之前周密部署,我們也只能在這段江面上反覆來回航行,可這樣被他們發現幾次后又很容易被懷疑。最後這幾個月江水高漲,敵我雙方都不適合在江上持續航行,但若要等到水位下降就要等到一兩個月以後了。」
陸玄點點頭,「這段時間我也是這樣想,現在我們一直耗在這裡徒勞無功,可如果從開始就等秋季再行動又很可能會錯過這幾個月來所獲得的消息,比如王戎的秘密,還有平叔去過武昌。」
劉秋搖了搖頭,「既然這樣,那我們能不能主動進攻濡須塢呢,那個平叔應該常在畫舫上享樂,如果我們偷襲那座船,或者再次對鄔寨火攻呢。」
孫筠歪了歪頭,「我們並沒見過平叔,單純的偷襲並不能讓寨中的盜匪投降。至於火攻,現在每天都在下雨火攻並不現實,即使雨停幾天,潮濕的營寨也很難被完全晒乾,也就不容易被引燃。而直接進攻鄔寨的話,按八哥的消息,那伙水盜應該有三十幾人,和我們的人手差不多,強攻的話我們損失會非常大。」
氣氛一時凝固下來,大家都知道水寨是個難啃的硬骨頭,劉秋摸了摸身旁的床弩,頓時有了主意,「既然我們有了偽裝的商船,為什麼我們不能把船開到濡須他們眼皮底下呢,到時我們假裝是去合肥,只要他們敢來劫,那我們就成功一大半。」
陸玄和孫筠聽罷對視了一下,都露出難得的笑容,於是馬上讓孫筠帶上幾個人到濡須與八哥依計行事,又派人到武昌讓烏頭取消原定的假扮官船行動,轉而北上洛陽把最近得到關於王戎的消息轉告顧榮。
四日後,孫筠派去通知八哥的人回來告知一切都已準備妥當,陸玄於是下令讓兩艘船依次跨過長江,沿著濡須水向西而來。行到一半,陸玄讓兩船拉開五里距離,自己帶著大半人員在後船壓陣。
直到此時劉秋仍不確定盜匪們是否會真的攻來,望著船外飄蕩的細雨心中總覺得少了些底氣。陸玄在身後拍了拍他的肩膀,像個兄長一般關切地問道:「怎麼,還覺得沒有把握?」
「是啊,萬一他們並不來攻呢?」
陸玄微微一笑,「自從去年我們在津湖大破水寇,至今已有一年。根據八哥的觀察,這一年時間盜匪們基本沒怎麼回復元氣,人數並沒有明顯增加,到現在也僅是在濡須塢的廢墟上修修補補出一個勉強能用的水寨,更別說打劫了。而石崇動用關係把自己封到荊州,花了那麼大代價僅能控制漢水的水路,但貨物從漢水上的重鎮襄陽下船後到洛陽還有幾百里的陸路,遠沒有從淮水北上便捷。他花了那麼大代價到荊州,往北方轉運貨物沒得到什麼好處,水上打劫也完全沒有起色,以石崇的個性除了多給錢財讓這伙賊人儘快恢復實力,肯定還會不斷催促他們儘快重操舊業。現在我把機會送到家門口,自然令他們無法放棄這個重新在主人面前挽回形象的機會。更何況我還把兩船拉開這麼長的距離,讓他們對我們表面上的鬆散放鬆警惕,雖然他們人手有限很難同時搶劫兩艘這麼大的商船,但在視野這樣差的雨天他們還是極可能放手一搏劫持落單的后船。」
劉秋這才明白他要把兩船拉開這樣遠,又把人手都留在後船的用意。陸玄望了望不遠處浮現出的青山,又拍拍他的肩頭,「準備好你的弩和劍,一會我們可能就要有一場惡戰。」
夾在兩山間的水路曲曲折折,前面幾裡外的大船很快便隱沒在前面的山後。幾個人都躲在窗后一旁斜著向外窺探,可四周灰濛濛一片,只能看見近處的蘆葦在淅瀝瀝的雨中輕輕搖曳,不太遠處黛色山腳下的鄔寨則只能隱約看到一片黑影緩緩向身後移動。
劉秋在這昏沉的天氣中待了已有半日,不覺有些瞌睡,幸好船上仍舊燃著一盆艾蒿,不然他真要在滴答的雨聲和船板的咯吱聲中睡著了。
突然,窗外射來幾陣弩箭,有幾支直接射進船艙釘在甲板上,緊跟著傳來一陣陣浪花的聲音,然後是細微的踏上船舷的腳步聲,雖然對方已經儘力壓低聲響,但出水的聲音和腳步蹬在木板上的聲音仍舊很明顯。劉秋的精神為之一振,知道他要等的時刻終於來了,大著膽子向窗外望去,只見幾百步外赫然出現一艘單層畫舫,舫上沒有點燈,在陰雨中總給人一點陰鬱的感覺。劉秋心想難不成平叔又親自出來督陣,於是對陸玄沖著窗外使了個眼色,陸玄似乎也發現了那艘畫舫,不過只是示意劉秋管好船里的劫匪,劉秋也無他法,於是悄悄地端起弩瞄向樓梯出口的方向。
船雖然速度放慢了很多,但依舊在水面上緩緩前行,底層空蕩蕩的沒有一個人,昏暗的艙內只有門口透進來一些光亮,除了盜匪們刀劍砍在厚重木板上的聲音和腳步聲外船上一片死寂,彷彿他們登上的是一座移動的鬼船。刀劈和腳踹聲不斷從底層傳來,過了一小會腳步聲又從樓梯處傳來,顯然這幫人對底層厚重的艙板無計可施后又向上摸了過來。
二層並不比底層好多少,依舊不見半點人影,裡面沒有窗戶,只有上下樓梯處射進來一些光亮。大概是發現了厚木板上的開孔,開始有人竊竊私語,跟著又有刀劍向孔內插入的聲音,不過沒一會時候就又聽見爬樓梯的聲音。
陸玄知道時機已到,在三層打了個口哨,頃刻之間底層和二層傳來箭矢和長矛穿入身體后沉悶的聲音和一陣陣慘叫聲。殘存的劫匪見一樓和二樓都有埋伏,便順著樓梯奔上頂樓。三層的窗都開著,要比下面光亮許多,雖然說不上刺眼,但那匪徒還是用手稍稍遮擋了一下眼睛。就在此時,只聽「嗖」的一聲,劉秋射出的弩箭已將一人釘死在樓梯口。但緊跟著又一個劫匪也衝上三層,劉秋眼看再上弩箭已來不及,只好扔掉弩弓抽出腰間的「青冥」準備迎上去。就在這時,只見空中一個黑影竄出,那人隨後一聲慘叫倒在地上。劉秋衝過去定睛一看,原來是一隻手戟插在那人身上,回身看去,陸玄手裡正握著另一隻手戟沖著他笑。
上次津湖的那次打擊后,這伙水盜只剩下三十幾人,這次雖然派出二十人多去劫這艘大船,但眨眼間就被全殲。
幾乎與此同時,水面上的畫舫忽然間輕輕搖晃了幾下,然後竟然開始下沉。舫上開始傳來女人的驚呼聲,沒多久就鑽出幾人準備棄船跳水。正在此時,船兩側水中浮出數人,手持短弓向船上射來,船舷上的人還來不及跳下就紛紛中箭落水。這時,船艏已經沒入水中,很快整個畫舫都沉到水下,只零散地冒出幾串氣泡。原來,這次從蕪湖出發,孫筠主要的任務就是盯住畫舫並尋機除去平叔,兩三天前她就已帶人盯上這艘畫舫,這次看到他又把畫舫停在後面坐鎮指揮,為了防止他又像上次發覺苗頭不對就逃之夭夭,於是就在劫匪全部登上大船后在畫舫那裡行動起來。孫筠自己先帶兩個水性好的夥計在水下鑿破船底讓平叔無法再像上次那樣划船逃跑,又命幾個弓箭好的弟兄埋伏在兩側水中,只待船里的人發現船沉跳水便將他們射殺。弓雖沒有弩那樣遠的射程,但優勢在於重複上箭速度快,而且兩側不到十步的距離也讓準頭大增令人無法逃脫。
陸玄在船上望見畫舫沉入水中,知道孫筠已經得手,於是命船開向鄔寨。商船上的水手已將各層的屍體扔入水中,又打些水上來反覆衝去血跡,不過艙內還是瀰漫著濃重的血腥味。陸玄又把全部水手都叫上頂層,幾人一組操控一把床弩瞄向岸上的水寨。
透過窗外的雨幕隱約可見五六百步外的水寨,陸玄見船靠得足夠近,就命所有的弩箭一併射出。一支支粗長的弩箭有如短矛一樣向寨牆射去,可是由於超過射程,射出的箭要麼沒射到寨牆,要麼就只是打在牆面便落在地上,只有一兩隻箭勉強扎在上面,沒多久又掉了下去。可是陸玄依舊命令水手們繼續上箭向水寨射去。
營寨中的盜匪顯然被這些弩箭吸引了注意力,看著寨牆外不斷掉落的弩箭,發出陣陣的嘲弄聲和口哨聲。可是沒過多久,水寨上的叫罵聲和口哨聲又漸漸消失。陸玄抬手讓船上停了弩箭,大家都屏住呼吸聽著窗外的動靜。過了一會,只聽鄔寨那邊傳來響箭尖銳的聲音,陸玄的臉上才露出笑容。
原來八哥帶著十幾個兄弟早就埋伏在寨后的山腰處,床弩上射出的弩箭雖然不足以對營寨造成傷害,但這麼大的陣仗不只吸引寨中盜匪的注意,也是讓八哥從背後偷襲的信號。之前平叔已命大半水盜劫船,自己又帶著幾個得力的手下在畫舫上壓陣,寨中只留了幾個人在後面把守。幾個蟊賊正沖著船一陣奚落,沒想到八哥等人已悄悄從後山摸了過去,沒幾下就已有人作了刀下鬼,最後僅剩的兩人一看大事不妙,忙扔了手裡的兵刃跪地求饒。
陸玄和劉秋等人下船登岸,孫筠幾個人已從水中拖上來幾具屍體,八哥帶著兩個投降的盜賊過來辨認,果然其中一個中年人就是大家傳聞已久的平叔,劉秋探過頭去,在濛濛細雨中隱約看著那平叔好像在哪裡見過,於是走近幾步蹲下身去仔細瞧著,不由得「啊」了一聲,原來那人正是石崇手下當年搞大了阿花肚子的那個李平。劉秋把平叔的身份和周圍幾人講了,大家不由一陣感慨,也更確認了石崇果然是把當年身邊的親信都用上來充當劫匪。八哥於是把兩個活口都殺了,又讓手下把幾具屍體都丟進水裡,便帶幾個人返回寨里搬出幾箱財寶,想來若不是以前劫的便是石崇給的。陸玄輕拍了兩下劉秋的肩膀,寬慰他說若不殺了兩人,下回從石崇那裡回來又會在這裡打家劫舍。
大家於是重新登船原路返回蕪湖,兩天後另一艘貨船也返回匯合,幾天前第一艘船一路駛入巢湖后沿著東岸南行,終於在山腳下的湖濱找到那幾艘帆船,幾個夥計就在船底鑿出幾個大洞后才返回中江。
從中江返回吳郡,陸玄怕會稽一直無人打理,就帶著八哥馬不停蹄地返回海上,孫筠和劉秋則接替賀循守在顧家好讓他返回山陰。在水上漂浮了小半年,除了要為剿滅水盜操心勞力,連綿的淫雨和潮濕、蚊蟲也已將他們折磨得疲憊不堪,兩人實在不想再動,便決定在顧府安心地休息段日子,只差人北去給劉瑾和顧榮報信,告知石崇的水盜已被全部剿滅。劉秋另又修書一封給父親,讓他代為轉交王敦,書信內容無非託辭自己這一年多來因京中多變故,所以隱居家中不出,至於後面便編造說是想念師父,南下回了龍虎山拜見恩師云云,後面還盼望與王敦在京中見面。
這些日子來,劉秋一直惦記著陸玄在蕪湖時曾提過可能在王戎手上的名劍「章武」,想著怎麼能把劍取回來,可是他也自知此舉無異於虎口拔牙,想了數日仍舊毫無頭緒。
這天早起,才吃過早飯孫筠穿著上次穿過的那套藍染的衣服盛裝前來,手裡還拿著個小碗,劉秋還沒反應過來,這假小子便蘸了點水點在他的額上。這邊還在莫名其妙,孫筠卻說道:「今天都八月十四了怎麼還悶在這裡胡想,還不去把這套衣服換上。」
劉秋低頭一看,才發現她扔過來的正是自己那套藍染的大袖衫,這才想起今天是八月十四。雖不算什麼大的節慶,但給小孩子們在額頭蘸上硃砂水「天灸」總是免不了的,不由得笑道:「都這麼大了,還玩這個。」
孫筠輕輕地跺了下腳,「小是不小了,我們倆一個二十剛過,一個年近三十,雖已訂婚但卻還算不得成家,也就算不得成人,不是小孩子是什麼?所以我還只能梳著沒過門姑娘才用的雙丫鬟,看著像是別人家的奴婢。」
巢湖剿滅水盜到現在只有一個月,孫筠的頭髮還沒完全長出來,無法像上次那樣梳起髮髻。劉秋抬頭看著她額上的紅點半開玩笑地說道:「你現在這麼短的頭髮如何梳得起鬟髻,再說哪家的奴婢才戴得起琉璃簪花和黃玉佩,你這樣倒好,頂著個紅點,我們都成垂髫小童了。」
孫筠氣的把碗往桌子上一摔,紅色的硃砂水瞬間濺在桌子上,「我到石崇家作奴婢可還好,到時不只有雙魚玉佩還有珊瑚簪花可戴。」
劉秋不想一句問話惹出她這樣一番牢騷,也從未見她發如此大的脾氣,只好告罪一聲拿著那套大袖衫到內室去更衣。過了半刻換上衣服再出來時,看見孫筠還氣鼓鼓地坐在那裡,只好上前安慰道:「我們雖然年紀已長,但畢竟有婚約在身,定然虧不得你,只是你我皆出身大家,沒有父母見證怎好隨意成婚,婚前更行不得苟合之事。待我們北返山陽后再請上你乾爹,到時你我成婚如何?」
孫筠的氣並未消去,仍舊氣呼呼地說道:「想得倒美,誰要和你苟合,虧你還說得出口。」
劉秋被她一頓搶白搞得招架不住,但看著她氣急敗壞的樣子還真的有些無可奈何,正在左右為難之際,屋外傳來一陣鶴唳,緊接著是拍打翅膀的聲音,劉秋抬頭向外望去,師父的那隻鶴正落在園中。劉秋輕舒口氣,心中暗謝這場救的真是及時。果然,孫筠發現白鶴便轉身走出房門。
那鶴見出來的是孫筠也不做聲,只是靜靜地看著她走過來。筠兒用手輕輕地撫摸著鶴頸問它道:「上次見你還是在山陽,怎麼就飛到這麼遠來了?」
鶴沖著屋內又鳴了兩聲,劉秋只好從裡面出來,對她說道:「這鶴大概是跟著師父久了,倒也有些靈性,我到哪裡時間長了,它總能過段時間出現在那裡。」
孫筠見他說話,便把頭扭到一旁,「誰要聽你講了。」
劉秋只好把手扶在她肩上,「別再生氣了,現在馬上就要入冬,待來年如春我們就一起返回山陽,到時像模像樣地操辦場婚禮,把你嫁進來可好?」
這時,鶴也更靠近了孫筠半步,彷彿在替劉秋求情一樣。見到這鶴,孫筠的火氣十分倒泄去五分,但還是甩掉劉秋方在肩頭的手說:「說得好像我要急著嫁入你家一樣,回來這些時日既已無事你卻連半點時間都不曾陪過我,反倒不如在山陽和島上,起碼當時還能潛水和出海,不知現在是否新鮮過了,完全不理人家。」
劉秋忙賠起不是,「回來后只想著你師父提過章武劍可能會在王戎手上,所以就一直想著能不能從他那取回來,這才疏遠了姑娘,都是我不好。」
孫筠這才知道問題出在哪,不由得火氣又消去兩分,「真是個獃子,到底是劍重要還是我重要,難道我送的『青冥』還比不上那把『章武』?」
劉秋忙好言相哄道:「『章武』怎可和良人相較?」說罷,又試探著輕輕地推了推孫筠的胳膊。
孫筠歪了歪頭,嘴角微微向上一撇,「要麼你再想點好玩的東西來,不過可不能拿上次的竹蜻蜓充數。」
劉秋一時語噎,上次的竹蜻蜓本是臨時起意的超常發揮,況且更早之前連喚鶴的奇招都已用過,甚至師父的丹藥都被他派上過用場,這次這個機靈鬼又要讓他出新招,他倒是要黔驢技窮了。
劉秋呆立在那裡半晌沒有言語,孫筠輕輕地哼了一聲,扭頭看了看他,「怎麼,如果實在沒有就算嘍。」
孫筠微微發黑得臉上,額頭那個紅點越發突兀,讓人不由得多看兩眼。看著看著,劉秋忽然有了主意,「你這邊既有硃砂,那沒有辦法搞到些水銀?」
孫筠歪著頭想了想:「好像在哪裡聽說過,上次給你看病的喬大夫那裡應該有,似乎是他用來治療癬疥的,你要它幹嘛?」
劉秋笑著對她眨了眨眼,「現在說出來多沒趣,幫我和他要一小罐就好。」
孫筠不知道劉秋又要搞什麼把戲,可是為了看個新鮮,第二天就急著到吳縣城裡去找喬大夫。顧家畢竟是吳郡的大戶,又是診所的老主顧,那大夫也沒多問,就讓江氏拿了一小罐水銀給她。顧家就在城外,孫筠騎著馬去一頓飯的功夫就回到顧宅。劉秋見她回來,只拿了那罐子去,讓她明日再來找他。
又過一日,孫筠好奇地來找劉秋,只見院子里亂七八糟地鋪了一地,有黃紙、香爐,小缽、小碗、甚至還有兩個雞蛋。缽里放著一小截封好的細細的竹筒,好像裡面裝著什麼,孫筠看著好奇就想伸手去拿,不想卻被劉秋伸手攔住,「小心,裡面有毒。」
說完打了兩個雞蛋的蛋清倒進碗里,把手放在裡面沾滿蛋液,后才拿起那竹筒,盡量遠遠地離開自己,倒出點黑色的粘稠的東西到香爐里,裡面正燃著炭火,馬上就升騰起一縷黑煙,劉秋忙拿起香爐放到牆角。孫筠本想上前去看看發生了什麼,但卻被他拉到一旁,用蛋清塗在手臂上和臉上,然後自己又塗了些。
過了差不多一柱香的時間,劉秋才又過去看那香爐,爐中的炭火本來就旺,這一會功夫已被蒸得差不多幹掉,只剩下皺皺巴巴的一小塊。劉秋捂著鼻子把香爐拿回來放到案上,又用鐵筷子撥了撥剩下的那個黑漆漆的一塊,把它夾回到缽里,上面居然有些金黃色的斑點。
孫筠拿過筷子,小心的在缽里撥了撥,上面殘留的浮灰散去,露出的居然是一小塊金子,一邊用手去抓,一邊不由得驚呼起來,「這是怎麼做到的?」
劉秋忙用手攔住,然後從旁邊取來一疊黃紙,厚厚的包住那黃色的小點,在裡面來回地搓著,「剛從爐火里拿出來,也不怕燙著,而且這上面還多少有點毒,要擦乾淨才好。」搓了好一會,才又放回缽里遞了過去。
孫筠拿起那缽,放在眼前仔細看著,半天才說了句「真的是金子!」
劉秋點了點頭,孫筠於是又問了一次,「這到底是怎麼變出來的?」
劉秋想了想,挑了挑眉毛說道:「我從師父那學來的法術。」
孫筠於是又問道:「真的是仙術變出來的?」
劉秋熄滅了香爐里的火,對她說道:「世上哪有那麼多法術,不過都是些障眼法罷了,不然我像師父一樣找座仙山躲起來逍遙多好。」
孫筠還是小心的拿起那小塊金子問道:「那是怎麼變出來的?」
劉秋神秘地一笑,「這個嗎,留著下回再告訴你,免得以後又要和我要好玩的東西。」
孫筠斜了他一眼,「看你小氣的樣子。」
劉秋有些得意的說道:「怎麼樣,可以原諒我了吧。」
孫筠撇了撇嘴角,「算你勉強過關吧。」然後又用手撐著頭說道:「我倒覺得這個法術可以用來干點別的。」
劉秋這時似乎想到了什麼,扭過頭來直勾勾的看著她,然後兩人忽然異口同聲的說道:「騙王戎的劍!」
孫筠用手指著他道:「這個主意不錯,正好你的身份也適合。」
劉秋點了點頭,「之前師父也明確說過我可以用他的名義以一些不太好的手段做一些符合大道的事。石崇和王戎這兩個混蛋不知道搶了多少商船,害了多少無辜的性命,石崇還用那麼多財物拿來炫富,光是我和王敦上次運的珊瑚樹他就不知道敲壞了多少株。」
孫筠也應聲道:「他們還劫過我乾爹和師父的貨船,害我們損失了幾個船工和幾船貨物,有幾年我們在邗溝水路上一直提心弔膽。」
劉秋看了看孫筠,「你們有八哥和烏頭這樣的好手,還有幾十個那麼能幹的弟兄,怎麼也會被劫?」
孫筠臉上的蛋清已經幹掉,就邊用手撕邊說道:「我們一共就那些人,不光要維持島上的安全,還要留人應付吳郡和會稽這邊,湘水、贛水、海上和北上洛陽的水路哪條都有幾千里,這些人手一攤就沒剩下什麼了。而且這些人又不是鐵打的,來回一趟經常都要半年左右在水上漂著,出去一次再回來怎麼也要休上一兩個月。我們這次去蕪湖往返一共才兩個多月,回來不也是完全不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