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萬花小說>书库>歷史軍事>洛水東望> 第五章初試鋒芒

第五章初試鋒芒

  劉秋和孫筠兩人在水中練習的這段時間,有時也能看見父親派家中的一些人手進京,甚至劉瑾自己也去了洛陽幾趟,雖然劉秋對於難得出門的父親有些舉動覺得奇怪,不過還是忍住並沒有多問。陸玄從南方派來的人仍時不時有人來山陽求見陸筠,甚至孫秀也不斷從洛陽派手下北來山陽見她。山陽公宅邸平時除了周邊鄉鄰來看病外沒什麼訪客,如今倒多了些生氣。

  直到入夏后的某天,劉瑾從京城回來后把劉秋和孫筠都叫到內室,才告訴他們一個驚人的消息:皇帝要病危了。劉秋雖然一直不大關心朝中之事,可還是略略有些震驚。劉瑾對兒子和準兒媳道:「如今皇帝的身體每況愈下,已有病入膏肓之相,雖遍求靈丹妙藥仍於事無補,以現在的情況看,恐怕很難撐過整個夏天。」

  劉秋看看身邊默不作聲但眼中透著明顯鄙夷的孫筠,把手輕輕地放在她的胳膊上,「幾年前和王駙馬一同去朝見陛下時還看不出什麼,如今不想竟然病到如此程度。」

  劉瑾繼續說道:「皇帝重病,原本掩蓋的種種問題今後或許要逐一呈現出來。太子愚鈍眾人皆知,而太子妃賈南風卻如其母一般驕悍。太子夫婦如此不堪,如先皇后在尚可壓制,可現在的皇后楊芷並非太子生母,外戚楊駿自然也不是太子的親外公。但如今楊駿憑藉皇帝信任又久病在床,已到了把持朝政以一己私利任免大臣的地步。可百年之後新帝若即位,楊駿即使手握重權,但內要面對皇權,外還有皇族諸王的拱衛,只怕他難以控制局面,到時朝中便要掀起一番腥風血雨。爹和你們講這些的用意就是這段時間盡量待在家中,即使王敦來找也不要輕易去洛陽。」

  劉秋不明白局勢怎麼就這樣緊張連洛陽都不能去了,「爹,無非就是朝中權力爭奪,最多皇宮中死幾個大臣,怎麼連洛陽都去不得了。」

  孫筠在下面輕輕拉了拉劉秋的衣角,示意他按照父親的意思去做。劉瑾沒有理會兒子的詰問,而是繼續說道:「如今楊駿已通過宮人暗通皇后助他控制宮中,又多拉攏洛陽守將,皇宮和都城的防衛都已落入他掌控。另一方面太子夫婦卻在暗中聯絡在外諸王,已有多位王爺有意領兵前來,所以此次如若雙方真的對峙起來,洛陽城中很難說真的不會兵戎相見。雖然很多都是我從別處聽來的,不過總歸還是小心為上。」

  劉秋開始有點明白最近朝政居然已經混亂到何種境地,不由倒吸一口涼氣,這才明白父親這段時間總往京城中跑原來是去打探消息了。不由得關心起父親起來,「如今多事之秋,父親也要多多保重才是。」

  劉瑾深情地看眼前的兩個孩子,「唉,只要你們兩個能夠平安,我這一把年紀又算得什麼呢。」

  說完轉身從身後拿出一個錦盒來雙手托著放到孫筠面前,「上次你師父半開玩笑地將你許配給我家承露,又以寶劍『青冥』作為定情之物,我當時怕你不願意也就沒有順著你師父的話再說下去,不想以家長威嚴強壓你們成婚。這些個月看來,你和我兒確屬情投意合,如此也不便讓你憑白長住我家卻沒有名份,讓外人說三道四,今天我就以此禮為聘,望姑娘親自收下。」

  孫筠雙手接過錦盒打開一看,原來裡面是一整套的首飾:白玉的蓮藕簪子一支,鑲青玉鳳頭金步搖一支,琥珀和瑪瑙的耳環各一對,金銀纏絲的臂釧一副,五色琉璃手鏈一條,另有珊瑚和白玉戒指各一個。孫筠早先就聽陸玄說過山陽公家清儉,不想竟也籌得這許多貴重之物,尤其是珊瑚、琉璃、瑪瑙等物皆由西域或南海而來,想來也頗費不少錢財,便長身一拜將這聘禮收下。劉秋則在一旁小聲說道:「這回聘禮算是齊全了吧。」

  顧筠用手悄悄放在劉秋腿側一點點用力擰去,而劉秋的五官也隨著一點點擰在一起,就在劉秋即將承受不住眼看要哼出聲時,擰在腿上的手卻收了回去。劉瑾看著兩人私底下的小動作,並沒有制止,反倒為小兩口的親昵之舉感到心裡暖暖的,所以只是呵呵地笑著並不點破。

  一個多月後,楊駿乘武帝病危親自侍奉在左右,並在皇帝身邊安插自己親信。其後,皇帝病勢稍稍好轉,發現楊駿不軌便親自斥責,又下詔命汝南王司馬亮與楊駿共同輔政。可楊駿卻借回聖旨觀閱,隱匿不還直至皇帝駕崩。后太子司馬衷即位,史稱晉惠帝。惠帝即位后仍如之前武帝一樣重用楊駿,並將其晉陞為太傅、大都督、假黃鉞,統攝朝政,總領百官。楊駿一時權傾朝野,堪比當年的曹操和司馬懿,可他卻遠沒有二人之才幹,新帝登基數月,尚未過年便命改元,違背了《春秋》以來數百年新帝次年改元的傳統,在朝野紛紛議論后只得再命史官抹去改元紀錄,次年再改。

  半年之後,武帝的國喪告一段落,新帝登基,由楊駿總攬朝政。又過半年,八王之亂開始,楚王司馬瑋帶兵入京擒殺楊駿,之後數月,剛剛在朝中炙手可熱的汝南王司馬亮和楚王司馬瑋因威脅到皇后賈南風在朝中大權獨攬又先後被設計殺害。

  這段時間,孫筠在淮水一帶各條水道上的人手也大體調度完畢,甚至已經開始在黃河以北的運河水路和沿海布置人手。一切安排妥當后又拉上劉秋準備南下。知道兩個孩子準備要遠行,劉瑾也不阻攔,雖然拔除石崇在水路的據點總會有些危險,不過對於陸玄和孫筠所帶的人手他卻莫名信任,在他看來最危險的事情反倒是捲入洛陽城中權貴間的傾軋和鬥爭。

  正準備著,下人來稟報,諸葛京卻來了。幾年不見,這位蜀漢丞相的後人在京中顯然被磨鍊得又蒼老了許多,只是如今新帝登基,他這原來的東宮舍人應該高興才是。劉秋也無暇多想,只好獨自在廳內接待這位故人,而孫筠出於好奇,也扮做下人侍奉在側。

  賓主入席后,劉秋便問諸葛京來意如何。這位太子舍人卻道:「我是前來向公子辭行的。」

  劉秋聽了一驚,「不知閣下這是要去哪裡?」

  諸葛京喝了口水,潤了潤沙啞的喉嚨,「聖上應朝臣們建議,覺得從前吳地的揚州過大,便從中拆分出約半數之地,又從相鄰的荊州等地析出數郡,新建了江州。只是江州治所豫章郡過於偏遠無人願去,我便向聖上自請就任江州刺史。」

  劉秋作揖道:「那在下要恭喜刺史大人高就了,只是大人在當年陛下為太子時就是身邊屬臣,如今這樣遠調,於仕途上是否會有所荒廢了?」

  諸葛京搖了搖頭,臉上的皺紋彷彿又多了些,「當年以為離開偏遠的郿縣,來到京城可以有一番作為,如今看來到底是能力不濟,可能我還是適合在地方上任職,所以才自請遠調南昌,也算人盡其才造福一方百姓。」

  劉秋明顯能感到他內心深處的悲涼,但也只好安慰說:「不管怎麼說大人也算升職了,而且既然能盡所長,也不失為一樁好事。大人在聖上和賈後身邊做事多年,將來或許再獲重用也未可知。」

  諸葛京苦笑道:「我們年紀雖差了二十歲,但既然來向公子告辭,就不把你當外人,不必拿那些套話來安慰我,功名利祿雖好,卻總會擾得人心不寧。」

  劉秋聽著他這話竟似乎有點避世的意味,不過還是說道:「晚生感謝先生不棄,廬山和龍虎山都在江州,以後先生離師父倒是近便許多。如機緣巧合,將來晚生願意為先生向師父引薦。」

  這中年男子的眼睛里煥發出了些許光芒,「如能再遇仙師,那真是三生有幸了。」

  可是劉秋仍舊不明白他這一眼就能看出的頹喪因何而起,也許只是在京中見多了權貴間的傾軋變得悲觀了吧,只好又客套道:「承蒙先生看得起在下,只是如今這一別,以後若想再見怕是不知要何年何月了。」

  諸葛京這時卻微笑道:「公子時常由水路南行,如若有機會,可來江州和我一敘。」

  說罷竟起身告辭而去,只剩下劉秋在後面望著他的背影漸漸遠去。

  劉秋和孫筠兩人簡單收拾了行囊,出了山陽一路乘船向南行來到進入汴渠的渡口。孫筠拉著劉秋按先前約好的信號換上一艘單層沙船。船上的船工顯然都和孫筠早已相熟,一上船便和她打起招呼。船沿著運河一路向東行去,幾乎每到一處大些的碼頭,總有人上船來見她,每次孫筠都與他們長談過後方才離開。劉秋也不多問,只是在一邊擦拭自己的機弩和寶劍。眼看著進入邗溝中的一大片湖澤,後面就要到達江都,孫筠便對劉秋道:「石崇在淮水和各支流水系所布據點我們都已查清,很多不過是在幾個重要的碼頭安插個把哨探,現在已經被我的人監控起來,而他真正能夠派出去劫掠的也只有一兩隊人馬,平時常隱藏在我們眼前的這座湖中。」

  劉秋心想終於要向自己介紹這次行動了,不由有些興奮起來,不過想了想又問道:「淮水流經範圍廣大,遍布數州,為何石崇偏偏要把盜賊的窩點設在離洛陽最遠而離江南大族眼皮底下的江都水域呢?」

  孫筠看著自己這位未來夫君迷茫的眼神,給他解釋道:「看來你對這一帶的水系還不太熟悉,淮水雖然綿長,但從洛陽到長江只有邗溝才算得上必經之地。雖然這次我們走的泗水,但從洛陽出來,走睢水、渦水等河也可到達邗溝南下長江。石崇如要劫船只能把最大的據點安排在必經的邗溝沿岸,這段水路中有津湖和武廣湖這兩座相臨的湖泊,裡面湖沼範圍有百里之多且水草密布,莫說藏些盜賊,就是藏些船隻都相當容易。只要接到消息,這段綿延百里的水路上很多地方都方便下手。之前幾個月我的手下已數次喬裝在此勘察過,只是這裡太大,又方便轉移,所以只能大概確定石崇的窩點在這一帶。」

  劉秋還以為孫筠已經把賊窩都搞清楚位置,只等他跟著一幫人動手呢,沒想到具體的地點竟然還沒有找到,於是有些泄氣,「那我們下一步該怎麼辦呢?」

  孫筠又繼續說道:「石崇要劫的船大多是自長江水路而來,上面載著大量南方來的貨物,即使不是南海天價的寶物,也常是南方私運的鹽鐵和銅等貴价之物。只要在南面進入邗溝的江都到武廣湖這幾十里的水路上設一些觀察哨卡,石崇就能找出這些經過的商船,再及時將消息傳遞給湖中的水盜就能夠搶劫。」

  劉秋聽孫筠所說仍舊不大明白,又問道:「可是這和我們找到劫匪有什麼關係呢?」

  孫筠有些氣不過,用手指了指腦袋,劉秋這才有些明白過來,「難道是我們去找艘船來讓他們劫?」

  孫筠點了點頭,「還算開了點竅。我們只要在長江中駕一艘商船開到這裡,等著他們來搶劫,我們趁機抓人就行了。」

  可是這樣一說劉秋反倒更糊塗了,「可是江面上那麼多船,石崇的人又是如何確定哪艘是商船呢?比如我們乘的這艘,為什麼不會被看成是載著貴重貨物的船呢?」

  孫筠知道劉秋在水上的日子還短,只好耐心地解釋道:「無論從海路還是水路的商船,因為要走很遠的水路,所以只能用較大的帆船。這樣一次運輸也能多載些貨,故而遠途商船通常都是雙層甚至三層、四層船艙。這麼大的船在長江等江面上逆流而行或是在海面上航運時必須藉助風力,船帆通常是三帆甚至四帆,這樣就能提供較多的風力以供航行。普通的客船和漁船並不需要這樣昂貴的大船和那麼多的船工。這種大船江面上並不多見,因而也很容易從江面上發現。另外他們經常還有一套快速傳遞信息的方式,通常會派些人手在江都沿著邗溝兩岸的高處,諸如酒樓這樣的至高點上觀望,就很容易發現過往商船。而一旦發現需要劫掠的商船,只要他們在所處的位置開關窗戶或是掛一塊手帕之類的東西,這樣就能讓數里之外同樣在高處的同伴發覺,第二名同伴看到信號後用同樣的方法就能依次將信息依次傳遞給第三名、第四名、第五名同伴,這樣很快就能讓幾十裡外的盜賊收到信息而不被人察覺。」

  「那這樣的話我們只要進入長江后換乘一艘專門的遠航商船,船上載些我們的人再進入邗溝就行了?」劉秋終於明白孫筠要怎麼做了。

  孫筠知道他已經開始進入角色,但還是補充道:「船上還是要載貨,只有人手的話老手從外面能看出來吃水深度水夠。」

  說完,又怕劉秋因為初次接觸,會因為新鮮感和神秘感而對石崇的眼線和盜賊產生敬畏,於是又說道:「之前我已經將石崇在長江以北的哨探全部監控起來只等動手,這裡面當然也包括進入江都后的這段水路,所以這次我們只要引出湖裡的盜匪再將其一網打盡就能達到此行目的。」

  數天後,船駛進長江,為了避免江都附近還有石崇的人手,孫筠讓船一直向長江上游逆行了百里方才換上一艘三層四帆的大船。孫筠在岸邊踩著跳板首先登上大船,劉秋也跟著上來,一進船艙就看見擺放得滿滿的貨物,再爬上二層才看見裡面已經站滿了人。劉秋粗略看了下,估摸得有四、五十號人,每人從上到下全都穿著一身黑衣。這些人見到陸筠,全都拱手施禮道:「三小姐好。」

  孫筠於是走到船艙中央也對眾人拱手還禮,又掃視了一下眾人說道:「這次叫大家來的目的,想來出發時陸公已經都交待過,是要除掉石崇在邗溝湖泊中隱匿的水盜據點。這次我們偽裝成商船就是要吸引他們主動出擊,所以大家還是要在二層和三層艙中做好隱蔽。烏頭,你帶幾個人在離武廣湖最近一個石崇的哨卡附近下船,然後找到我們一直潛伏在那裡的人手。夜間我們和湖上的劫匪打起來后我會發一支響箭,你聽到箭聲就帶人除掉那裡兩個石家的探子,隨後再將他們的住所放火燒掉,運河邊監控其他哨卡的兄弟看到你那裡起火就會跟著動手。八哥,進入湖中后你帶上十個兄弟乘著夜色悄悄解開船尾的三艘小船,偽裝成漁民遠遠地尾隨在我們之後,我們會在船上監視遠處的水盜,一旦發現動靜我們用鳥叫聲聯繫,到時你們就繞到盜賊背後伺機包圍並圍殲他們。其他人都在二層和三層待命,底層的船工一旦發現攻擊要及時隱藏甚至跳船讓敵人放鬆警惕。大家多備弩箭和短刀,爭取一戰克敵。」

  眾人於是欣然應諾,隨後各自散去。

  大船沿著江水把孫劉等人送回江都,之後船工被要求刻意控制了航速以便把控時間。慢悠悠地在運河裡航行了幾天,直到一天傍晚才抵達武廣湖。劉秋站在三層的船尾,透過窗戶的縫隙瞧著幾個人上了船尾那幾艘小船,而後解開繩索,慢慢地墜在後面跟著。

  不久,天完全黑了下來,各層船艙都掌上燈籠,將附近的水面照得明亮。艙內豎了些木板,從外面看就像有人坐在裡面一樣,有幾個人偶爾還會趴在艙內扛著木板時不時地在裡面挪動,從外面遠遠望去就像有人在走動一樣。一船人這就樣熬了一夜,可是直到天亮也沒發現半點劫匪的影子。大家熬得眼睛通紅,只好全都躲在船艙中睡覺。睡到下午,劉秋吃了些東西,看著窗外西斜的太陽,就問一旁的孫筠是不是不會遇到這幫劫匪了。

  孫筠也同樣望了望窗外,又想了一會才說道:「現在已經下午,按路程算我們今天傍晚前後就能出武廣湖,再用一點時間將會進入津湖。武廣湖雖然有幾十里長,但東西兩岸只有數里,這樣的湖面並不利於隱蔽。津湖遠要比武廣湖廣闊,也更利於大一些的船隻隱蔽,說不定他們會在那裡等著我們。」說完又對還有些困意的劉秋說道:「趁天還亮著,你可以再睡一會,夜裡說不定真會有事。」

  劉秋想想也對,草草吃了些東西就又睡去。等到再被孫筠推醒時天已黃昏,便伸了幾個懶腰爬了起來,又探出窗口向外望去。前方湖面已然變窄,看來很快就要進入下一個湖泊了,再向後看去,那幾艘小船還散在後面遠遠地跟著,船上居然還掛著漁網。

  天又黑下來,船上又如昨天一般內外都上了燈,沒事的人還被要求只能站在窗戶以外的地方,以防被外面突襲地箭射中。劉秋靠著窗戶坐在艙板上,一邊透過窗戶的縫隙望著兩座湖之間狹窄的水道,一邊擦拭著手裡的臂張弩。

  進入津湖,兩邊的湖面越來越寬,在漆黑的夜色中不知不覺間已擴展到十里的寬度。之前幾年,劉秋已數次乘船走過這裡,但每次最多也僅是看看風景,這次望著夜色中的湖面,只感覺朦朧中處處都可能會有埋伏。

  正想著,突然聽見對面的窗戶下有人輕聲地在叫他,劉秋一抬頭,只見孫筠正在西側的窗下蹲著向他招手,於是壓低著身子快速來到這邊的窗戶下面。看見孫筠正把頭貼在這一側的艙板上斜著看向窗外,劉秋於是也學著從另一扇窗戶向外望去。乍一看,除了艙外的燈籠明晃晃的照著,其他幾乎什麼都看不清,可是很好就看見遠處伸入湖中的陸地後面幾艘小船正疾速向這邊駛來。小船上沒有燈,但在夜幕中隱隱約約能看出微微反射著月光的湖面上幾個黑影正在一點點的擴大。孫筠向艙內低聲發出警告,大家都開始進入戒備狀態。

  大約過了一柱香的時間,這些船已圍攏過來。劉秋仔細數了一下,足有近十艘之多。如果不是大家刻意要等著這伙匪徒,一般的船隻恐怕直到此時還未必能夠發現這一狀況,或者即使剛剛發現也很難逃脫險境。

  一隻小船在前方堵住去路,貨船的船速開始慢了起來,而後一陣陣破空聲襲來。劉秋在遼東戰場見多了這樣的陣仗,明白這是弓弩的聲音,而且知道緊跟著盜匪們就會登船。一支支箭朝船上射來,很快就透過窗戶射進船內,連船外的燈籠也被射落幾隻,幸好船上的人都一早躲在窗戶以外的區域,艙內除了射中幾支蠟燭和偽裝成人的木板外,剩下的箭全部落在地板上和桌子上。孫家的船工和水手也很配合,不時有人大喊「搶劫啦,大家快跑」,緊跟著只聽船尾撲通撲通響個不停,不斷有人跳到水中假裝成棄船而逃。

  湖面的小船上有人哈哈大笑幾聲,然後厲聲說道:「給我上。」小船繼續聚攏過來,直到將大船團團圍在當中。幾乎同一時刻,所有的小船上都亮起火把。透過火光,劉秋從窗戶縫隙中發現這些所謂的強盜都身穿各色粗布衣裳,手裡拎著弓弩或是單刀。這時小船已靠了過來,幾乎每條船上都伸出鉤槍和撓鉤搭住大船,一伙人一擁而上衝上貨船。

  孫筠掏出那把精巧的『海蛟』弩來,透過窗戶朝天放了一支響箭,尖銳的箭聲很快劃破了寂靜的長夜,讓剛上了大船的水盜略為安靜了片刻。很快,埋伏在二層的水手們各持弓弩向一層內艙射出一片片箭雨,三層的水手們則透過窗戶向艙外的甲板上和小船上的盜賊們射去。幾輪箭下來,水盜已傷亡大半,艙外和小船上剩下的幾個沒被射中的盜賊一看情況不好,都迅速棄船想要逃生,可剛入水中就隨著一陣陣噗噗的匕首聲隕命,原來是之前假裝跳水逃生的船員早潛在水中恭候多時。

  不多時,底層的抵抗聲一點點的弱了下去,眾人也終於停止射擊,提著刀將仍在負隅頑抗的幾個還活著的強盜從角落裡一個個揪了出來。這幾個蟊賊被刀頂著,在屍體中尋了好一會才指著一個三十多歲的光頭中年男說這便是他們的頭目光哥,早在第一輪弓箭之下便已喪命。孫筠又問他們是否還有其他頭目在後面,那幾個人說西面五裡外的湖面上大頭目平叔在後方正坐陣指揮。孫筠叫了聲不好,明白剛才那一支響箭和幾輪弓弩射殺帶來的慘叫聲足以讓平叔這樣的老江湖第一時間溜走,不過即使這樣,她還是讓劉秋留守在船上,自己則帶著幾艘小船追了過去。

  才行了三里,只見三艘小船向著她們划來。走近再看,原來是早先放出的三條小船,為首的八哥正站在最前方的船頭。靠近一問,孫筠才知道剛才光哥帶著那幾艘小船偷襲時,八哥就判斷出光哥來路的方向上可能會有更大的匪首在後面,於是就招呼自己手下的三條小船避開光哥的突擊路線,一路向著他們的後方抄了過去。之後果然在幾裡外發現一艘四角掛著燈籠的畫舫,正待他們想要悄悄靠過去一探究竟時,商船上孫筠的那支響箭響起,畫舫內外的燈火幾乎同時熄滅,緊跟著就突然加速向湖西側逃去。由於八哥對這一帶的水路也不特別熟悉,人單勢孤夜間又怕追擊途中再中埋伏,就只好返了回來。

  孫筠知道這個叫平叔的大頭目這次很可能沒辦法再抓了,就帶著這些小船折返回去。上了貨船,孫家的水手們已經清點完屍體。今晚這一戰水盜們死了四十多人,孫筠讓大家就近找個隱蔽處靠岸把這些人都埋了,又連夜用湖水沖乾淨甲板。來到二層,劉秋正審問著抓到的幾個活口,看到孫筠上來,才笑著對她說道:「你來了正好,之前我們的猜測幾乎全部準確,他們雖不知道背後的真正主使,但大頭目平叔每年都會到京城去見一位大官,而且幾乎每次回來都會向他們吹噓京郊新建的金谷園如何氣派,看來這定是石崇無疑了。」

  孫筠待劉秋說完,看著幾個被捆著的盜匪問道:「你們的營寨在哪裡?」

  那幾個人抬頭一看是個女的,臉上的表情多少有些緩和,不過卻都不發一言。孫筠懶得和他們講話,從劉秋腰間抽出那把青冥,直接插到綁著的一人頭旁的柱子上,那人嘴唇瞬間就抖動起來,打著顫地對孫筠道:「這位女俠饒命,從這裡向西北三十裡外,湖北面有一處凹向陸地的淺灘,灘上長著幾里長的水草,那裡面靠著岸邊的一座竹寨便是了。」

  孫筠聽完又拔出自己腰間的幽蚺,插在那人腦袋的另一邊問道:「除此之外還有其他的據點么?」

  那人急忙答道:「沒有了,沒有了,小人只知道這一處據點,那裡周圍二十多里都沒有人煙,所以安全得很。」

  孫筠聽了微微一笑,拔出那人頭兩邊的兩把短劍,把青冥扔還給劉秋,又讓旁人看好這幾個活口便徑自走上三層。劉秋也馬上跟了過去,小聲問道:「你不會真想憑手上這點人去打水盜的營寨吧。」

  孫筠打了個哈欠,只對劉秋說了句「就算要打也要明天了」,然後就讓旁人通知船工向津湖北面開去,除了留下幾個值班的人外,其餘的人都被要求儘快休息。劉秋知道,以三公主的脾氣這個關子總要賣到睡醒后才會告訴他,於是也不再追問,而是靠在一邊睡著了。

  津湖的湖面甚是寬廣,商船行到次日中午前後才來到那片淺灘之外,站在船上果然隱約能望見幾里之外水草中的水寨,雖然看不太清水寨裡面的情況,不過大致如昨晚抓到的水盜所說基本全是由竹子搭建。孫筠讓八哥等人分乘小船出發,連帶著前一晚得到的那幾艘小船一共十餘只船一點點的向岸邊駛去,自己則在商船上從高處觀察指揮著全局行動。劉秋本以為以這些人手想要攻下一座沒有實地詳細勘驗過的水寨確實風險很高,不過看著孫筠一臉的自信,也就不便再多說什麼。

  周圍靜悄悄的,彷彿空氣也要凝固一般,眼看著八哥帶著幾十號人就要接近水門,寨門上方猛地傳來一聲喝止聲。劉秋雖在大船上聽不真切,也知道他們被發現了,不由捏了一把冷汗。那十幾艘小船好像沒聽到喊聲般仍舊繼續向前靠去,直到抵進到不足二百步時才停下來,寨門上時不時有箭射下來,不過由於距離仍舊太遠,箭雖然能射到小船但卻已經失去準頭,要麼落在一旁,要麼被兵器撥到水中。劉秋遠遠地在大船上望著,只見十幾條船中不斷有弩箭射向竹質的城寨,可是這個距離雖然能射上寨牆但也同剛剛水盜們射出的箭一樣幾乎沒什麼力道。然而就在此時,劉秋感覺到寨牆上起火了,這才明白剛才射出的全是火箭,正午的陽光不僅讓劉秋遠在船上不易發現射出的火箭,想必敵人也不會第一時間發現,因而也就難以及時派人救火。劉秋方才知道孫筠的厲害之處,原來她根本沒想要殺入寨內,而是想用火攻燒光水盜的老巢。江淮一帶長年盛行東南風,雖然火箭只是在東南角引燃寨牆,但很快就會借著風勢燒遍這個並不大的寨子。

  八哥帶著手下的幾十人放了五六輪火箭后就開始後撤,此時大半個水寨都已陷入一片火海。八哥的人一邊後撤一邊又開始向身後的草叢中射出火箭,退回湖面時,身後已留下綿延幾里的火海和燒向空中的煙柱,寨內的人已經無法在迎面吹來的濃煙中救火,要想活命只有逃跑這一條出路。

  孫筠待一眾人都返回商船便命人把昨晚繳獲的小船全部一把火燒了,這才讓船折返向南。劉秋知道石崇在這裡的據點完了,即使那個大頭目平叔帶著些小嘍啰能夠逃出去,短期內也很難在這裡安身。畢竟他們都是為石崇這樣的大富豪服務,某種意義上的官匪。之前長年的劫掠所得的分成已經足夠讓他們享受幾世不盡,沒必要損失那麼多兄弟和營寨后還要忍在這荒無人煙的野外吃苦,他們遠非那些常年艱難謀生、嗜血成性的悍匪。

  劉秋在三層船艙上吹風,看著身邊志得意滿的孫筠,回味著她這幾天如此乾淨漂亮的襲殺水盜的手法顯得如此老道,怎麼都不像一個年紀剛剛二十歲的年青人的手筆,於是便問道:「只瞧著三小姐年紀輕輕,不想水上的戰術卻如此老練。」

  孫筠吃吃地笑了笑,對劉秋說道:「我打小其實一直跟在師父身邊,經常生活在各式戰船上,和這些水手也常年一同吃住,所以才非常了解。我有時還會跟著師父駕著船去圍剿那些水盜或是海盜,甚至像這種後面有石崇這樣官員撐腰的官盜,這樣不僅能讓我們在水面上的商船更加安全,也算為一方百姓除了當地禍害。不過像石崇這樣一個水寨至少有七八十人,又在整個淮水各處都遍面哨卡密探的,我們也是頭一回遇見。」

  劉秋皺了皺眉,「可是許多年前當我第一次見你時你卻一直住在湖中的小島上,那裡並不會有什麼大船啊?」

  孫筠捋了捋額前的頭髮,「我其實經常在其他地方,只是每年會有兩個月待在那裡,一是鍛煉野外生存,二是順便探望下顧公,畢竟他是我名義上的父親,沒有他和我師父,我可能真就是一個漂泊在外的野孩子了。」

  寥寥數語之中,劉秋聽出了其中飽含的深情,知道她這些年一路走來,全憑陸、顧幾家大族鼎力扶持,不由得說道:「看來這麼多年的辛苦並沒有白費,如今你已經能獨自帶船在水上穿行自如了。」

  孫筠把手扶在劉秋的小臂上,頭輕倚靠在他肩上,輕聲說道:「知道么,我和師父認識外面這麼多些人裡面,只有你這樣對待名利如此從容,即使我們訂親后你也從不主動問及我家在南海是否有生意,即使像今天我說得這樣明白也沒問我家是否有從前東吳的水軍,即使我住在你家你也從未趁機輕薄過我。有時我都在想,像你這樣纖塵不染是否真的是因為給天師當了徒弟才對俗事再不上心的緣故?」

  劉秋用手輕輕的握住搭在手臂上孫筠的玉手,「我家從漢獻帝降封山陽以來,為了在動蕩的時局中維持下去一直克勤克儉,而財貨、美色和權力於我而言似近實遠,所以當年我娘還在世時便力主讓我拜在張天師門下。」

  劉秋說到這裡,也靠向孫筠,「一開始見到你時,我以為你只是一個假小子,我們之間只是簡單的友情。後來落入江中后,見你沒日沒夜地救治了我多半年,雖然知道你不再是那個野孩子,但我們之間的情誼卻更加深厚,我不確定那是單純的友情還是男女之情。後來在山陽家裡,孫秀髮現你的真實身份,當時我都聽傻了,但還是被他極力促成我們的婚事所鼓動,雖然我知道他更多是想從你那裡得到認可和秘密。再後來你師父和我父親不知為何都開始極力撮合我們,但我更覺得反而是你在我家裡住下的這多半年的朝夕相伴才最終將我和你綁在一起。」

  孫筠聽完,用手輕輕擰了下劉秋,「當年你在湖中把我救下來時,我便開始傾心於你,後來把你從江邊搶回來后簡直把我嚇個半死,不過好在最後你還是活過來了。但在那之後乾爹和師父才看出我是真的喜歡上你了,只是可能我自己都沒發現,後來到了山陽,我師父和我說過,要是他不主動把我們兩人的事情擺上檯面和山陽公一力促成,怕是你這個獃子一輩子都不會向我提親。」

  劉秋被她擰得有點疼,不過完全沒有收回胳膊的意思,「那樣我們還真得多謝謝你師父,要不是他一番心意,我們怎麼會走到今天。」

  這話還未說完,兩人才發覺身後有輕微的議論聲,不由轉回頭向身後看去,這才發現不知道什麼時候三層的艙內已經聚了十幾號人,大家一邊看著他倆,一邊相互竊竊私語。孫家三小姐忙紅著臉站起來將眾人趕走,然後自己竟也奔下樓去不見了蹤影,劉秋望著她那氣急敗壞的背影彷彿又看到了當年那個野小子,不禁微微一笑。

  兩天後,商船又回到江都,望著沿途幾處燒毀的房屋,劉秋知道石崇的幾個觀察哨都已被孫筠派人端掉了。抵達江都時,又有幾個孫家的眼線登上船來向孫筠報告除掉了淮水某處的石家據點,劉秋心想,這樣用不了數日,石崇數年來精心在北方水路沿線暗中布下的哨卡和水盜很快都會被一一清除。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