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你後悔過嗎?
駱津,生日快樂。
一月二十一日,是駱津的生日。沒有人知道他的生日,駱津也從不喜歡慶祝生日。年紀越大,生日的意義也就變得越雞肋。人開始恐懼時間的流逝,也開始厭倦所謂的成長。於是,在他三十五歲的這一天,唯一一個祝他生日快樂的人,竟然是他的前女友。
絢爛的煙花熄滅之後,兩個人之間有片刻靜寂。
不知過了多久,穆念打了個噴嚏,駱津這才幡然回神拉開車門要送她回家。
“你也喝過酒了,不能開車。”她的第一反應竟然不是拒絕。
“半杯葡萄酒罷了,這幾個小時的冷風,早就吹盡了。”
“駱總,我們不是應該保持距離?沒有送商業對手回家的道理吧?”
“對手?按照現在的公開信息,華爾和駱氏還沒有交鋒。”
“華爾要收購駱氏旗下的兩家酒店。這是我們鳴槍開戰的訊號。”
駱津低著頭,手撐著半開的車門,竟然挑了挑嘴角笑了一下,“這麽重要的商業秘密,穆總就這麽和盤托出了?”
穆念也跟著笑,轉身要去脫掉他的外套,被他按在後車門上。深夜的停車場四下空無,高大的男人低頭去看她,俯仰之間,滿是荷爾蒙噴薄的征服欲。
兩個人的距離真近,隻要踮腳抬頭,她就能碰到他的鼻尖和嘴唇。
一人低頭,一人抬頭。眼神交匯之處,一片遊離。
最後,還是駱津先回過神,將她推進副駕駛關上車門,“順路”。
“駱總,該不會是想趁機獲悉我的住址吧?”穆念又笑,恢複了刀槍不入銅牆鐵壁的堅強樣子,左頰的酒窩笑起來嫵媚動人,頗有些勾引和挑釁。
“最後一次。”
駱津繞到駕駛室坐了進去,一分鍾之後,穆念也嬌笑著坐進了副駕駛乖乖係好了安全帶。
“你倒是自覺。”
穆念正埋頭給司機老王發微信讓他先走,沒留意到駱津自言自語的這句話。
經過穆念的指揮,二十分鍾之後,駱津的車穩穩地停在了淮安三路國府公館的門口。
駱津卻是愣了一下:“你住幾棟,幾層?”
“駱總,繼續套細節的地址,我會擔心你居心叵測哦。”穆念打趣著解開安全帶準備下車,卻聽見啪嗒一聲車門落鎖的聲音。
“這些年,你過得好嗎?”
穆念閉上眼靠上座椅靠背,聲音很輕很倦。“我以為這六年你至少要關注一下我這個前女友的動態的。”
六年,駱津有無數個機會和途徑去搜集她在國外的一舉一動。但是他沒有。他像是屏蔽詞條一樣竭力將穆念這個名字從自己的生活中清除。旁人覺得是他絕情,卻不知道,他是害怕。他怕一絲一毫與她有關的消息都會徹底擊垮自己。
駱津捏著方向盤問出了他本不該問的這一句:“你就沒有其他話要對我說的?”
“該說的剛剛不是都說過了?”
“你明白我的意思。除了生意和劃清界限,還有呢?”
穆念沉吟了片刻,緩緩地說出了接下來一整晚駱津喝完一整瓶白蘭地醉生夢死之後也沒忘記的話。
“駱津,你後悔過嗎?”
“這六年,你有沒有過,哪怕是一分鍾,瘋狂的想念過我?”
駱津心中最後一根稻草,終於被壓垮了。明知前路萬丈深淵,但她站在那裏,他還是,走過去了。
“沒有。”駱津攥著方向盤,看似冷冰冰地擠出兩個字,打開了車門鎖。
“可是,駱津,我有過。一跑出去我就後悔了。”
駱津錯愕地轉過頭,卻被穆念伸出冰涼的手擋住了眼睛。然後,她就打開車門跑進了小區。
駱津看著女人的背影消失在車燈範圍內,幹脆熄了火,放平座椅閉上了眼睛。
怎麽會沒後悔過呢?
可是後悔,從來就是最沒有用的事。我們既回不了過去,也,看不見未來。
駱津的車離開時,暗處的灌木叢後,有一絲閃光燈閃過。
昨晚從駱津的車上下來,穆念幾乎是輾轉反側一直清醒著看到日出的。直到清晨才終於迷糊著睡著了兩三個小時。
一整晚,六年前和現在的人、事、物交錯著,駱津的聲音一遍一遍在腦海回蕩著。盯著天花板總覺得好像周圍空氣中他身上熟悉的味道那麽濃,於是穆念甚至淩晨三點多跑進洗了個澡想把自己身上他的味道洗幹淨。
翻出隨身行李裏帶著的一本舊相冊,那時自己喜歡用拍立得記錄生活,小小的相片裝著少女的全部心思。從國外回來她隻拿回來一個行李箱,卻在臨行前還是特意將這個相冊帶上了。
去年年底,總部的一場戰略決策會議上,穆念看到駱氏集團三代的照片出現在收購方案中,看到駱津的名字時,鋼筆筆尖下意識插進了手指。然後她陰差陽錯地主動請纓,回國掛職,主要負責華爾國際的亞太發展戰略,其中最重要的一步就是江城市場,尤其是對駱氏集團的收購。
一本相冊,幾乎沒有兩個人的合影,大多是穆念對他的偷拍。他對著鏡子係領帶時拍,他看報紙時拍,他在辦公桌前打電話拍,他突然回頭看她時也拍。再然後,有牽著的手,有他對她笑,有他送的禮物,有他做的菜。然後,兩個人分手,相冊還空著一半,再也沒機會補滿。
六年前,駱津和穆念的關係就是所有霸總言情小說的套路,冷酷的總裁與清純的小嬌妻,獨寵和偏愛,肆無忌憚,不斷違背底線。然後,故事的結尾也俗套的一如往常。總裁家庭介入反對,為了家族利益,總裁與富家千金訂婚。
[我一度以為自己和愛情故事會像老套的言情小說一樣,如此收尾,天各一方。就算彼此不舍難忘,也終究會被時光打磨,敗於年老與健忘。]
穆念拿出手機,編輯了一條朋友圈,發送出去,斟酌了一下又變成了僅自己可見。
有些感情,是要埋進土裏,藏於暗處的。
駱津,如果當年我沒有逃走,那麽故事會不一樣嗎?
而故事的男主角,在一夜借酒消愁之後,發現自己發燒了。陳柏言提著感冒藥和白粥踏進駱津臥室的時候,差點被一地散落的洋酒玻璃瓶絆倒。
“你這是喝了多少啊?”
密閉的臥室裏,滿是酒氣。
遮光簾拉得嚴嚴實實,駱津倚在床頭,沉默著,沒有力氣撐起眼皮。
陳柏言拉開窗簾打開窗戶通風,再一回頭的時候,駱津已經重新縮回被窩背對著窗戶的方向躺下了。
“所以早飯也沒吃,午飯也沒吃,現在下午一點了,今天下午的幾個會給你推遲了哈。”
“什麽會?”駱津的聲音啞啞的,像是鋸開著一棵陳年古樹。
“你都這樣了還管什麽會?”陳柏言一邊倒開水衝藥劑,一邊念叨著在沙發上坐下來,“你啊,真該有個人互相照顧了……”
“額……不,我是說,實在不行雇個保姆也行。”陳柏言迅速意識到自己的失言,趕緊找補回一句。
駱津沒搭理他,衝他伸出手:“把你的煙和火借我……阿……阿嚏!”
“你都這樣了還抽個屁。再說了,你的呢?”
“放大衣兜裏了。”
“大衣呢?”
“穆念穿走了。”
原來這才是感冒的最終原因。冤有頭債有主,到頭來辛苦的還是自己這個小可憐。就好像每個霸道總裁獨寵夫人的故事一樣,霸道總裁為博取美人一笑總是無比昏庸,於是身邊的忠臣便總是因為夫人的一點沒來由的小情緒忙得焦頭爛額。而陳柏言,就是這些故事裏必然存在的那個鞍前馬後的忠臣。
陳柏言把衝劑和白粥放到床頭櫃上,觀察著地上散布的酒瓶子。
看得出來,昨天晚上是駱津放縱自己借酒消愁的一夜。再看看他腦袋上盯著兩個巨大的黑眼圈,估計,徹夜未眠吧。
愛情啊,果然是折磨凡人的苦難啊。
“所以,你們倆準備怎麽辦?”
“什麽怎麽辦?”
“是這樣?”陳柏言拇指相對點了兩下,“還是這樣?”又比劃了一個殺人的手勢。
“在商言商。”駱津沒力氣看他的情景劇,將他放在床頭的藥順著衝劑咽下去,又臥回了被窩裏。
腦海裏又回想起穆念的聲音,駱津,你後悔過嗎?
悔得生不如死。可是,又還能怎麽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