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7章 柳絮
柳尚書名喚柳仲言,年過五旬,身子骨卻十分硬朗,是個板正迂腐的老頭,祖上卻是文臣武將都出過不少,家族底蘊深厚,再加上他平素樂善好施,一路從底層知縣做起,積累了民間好名聲不說,積攢的人脈也不容小覷,如今朝中除去九王黨和太子黨的重要官員,還有居中一脈的便是以柳尚書為首的大臣,不偏不倚,隻效忠龍椅上坐著的人,油鹽不進。
柳尚書官居兵部,統籌軍政兵力,名下子女卻大都低調,長子柳橙為官多年,還不過是大理寺從六品侍郎,庶子和偏房親戚等自不必說,鮮少有高官厚祿之人,大多混跡於底層,卻又脈絡廣布,每個部門多少都有些他的關係。
這樣的人,居功不至偉,能幹大事,還不被皇帝忌憚,底下的人雖然都是不重要的職位,可滴水穿石,千裏之堤潰於蟻穴的例子也不少。這樣的為官之道很少有人能做得到,柳仲言絕對是其中的翹楚,不怪朝中風雲變幻,連當朝太尉和將軍府都落了馬,這隻老狐狸依舊穩穩當當地享受皇帝的寵愛,成了皇帝最信賴的親信大臣。
這柳尚書沒有別的弱點,就一個女兒,非正室所出,據說生母是村姑,但是生的貌美善良,當初在柳尚書基層為官時產生了情愫,後來因為誤會分離,多年後才找到流落在外多年的女兒,生母雖然不在,柳尚書將這女兒當作掌上明珠,幾乎是有求必應。
也難怪,雪冀把主意打到柳尚書之女柳絮身上,拉攏柳尚書,他軟硬不吃,隻吃愛女這一套。
“嗯。”
雪芮聽了,卻沒有什麽反應,好像這些都是雞毛蒜皮的小事,不值得掛念一般,“讓你查地,白羽國的事情,查的如何了?”
白羽國,太子讓他查地隻有一件事,白羽國的聖女——白芷。
蘇岑愣了一下,“殿下,如今白羽國的事情不是最重要的,九王府動作頻繁,您再不出手……”
“蘇岑!”雪芮放下奏折,目光落在明亮的燭光之上,眼底的晦澀分明,“你話太多了。”
蘇岑一驚,連忙跪下,“殿下,請恕罪。”
“嗯。”雪芮沒有懲罰他,也沒有讓他起來,表明了自己的態度,蘇岑伺候他多年,自然知道這是主子生氣的意思,當即不敢隱瞞,“白羽國不平靜,三王子黨和匈奴人勾結,以聖女私逃出殿為由,將聖女圈禁在聖女殿。不過,聖女殿最近並不平靜,殿下,屬下的人查到,聖女藏了一個男子在聖女殿,已經月餘了。”
雪芮掀起眼皮,眼底倒映的燭光亮一下,又滅了,“什麽意思?”
“這……聖女殿除了伺候的下人,內殿隻有一個白叔隨侍,內殿平時也隻有聖女一人,她藏了一個身份不明的男子,日夜足不出戶,屬下的人也查不到更多。”蘇岑如是說,話裏的暗示卻十分明顯:孤男寡女,共處一室,一月有餘,什麽都可能發生。
“查。”雪芮眼底落了陰寒,可麵上卻是一片平靜,讓人看不透他在想什麽。
蘇岑甚至有一種錯覺,若非現在局勢緊張,太子殿下可能要親自去查了。
那位聖女殿下,究竟有什麽魔力,竟然能讓一直對美色無所謂的太子如此癡迷?甚至已經到了執迷不悟的境地。
“殿下。”蘇岑覺得自己有必要忠言逆耳:“若是皇後娘娘知道此事,肯定不會同意的,不說聖女是白羽國的人,單是她的身份,聖女是白羽國的信仰,按照規定一生不能婚嫁,就算是您喜歡,跟她也是不可能的。”
“為何不可能?”雪芮忽然站起身,眼神涼涼的,比起外麵的寒風寒夜,還要讓人怕了三分,“若是不可能,穆臻言又是如何來的?父皇和鎮北王如何能走到如今這般境地?”
他心裏都明白,也掙紮過。所以當初白芷離開,他生氣,怨恨,憤怒,沒有派人去追去查,因為他知道兩人之間隔著的不隻是兩個國家,還有身份掣肘。
可是那兩個侍妾作死勾引他,反倒是讓他多了一份清明,對白芷的思念和情愫從未有過的強烈。
他是大瀝朝太子,東宮尊貴,雖然一直和九王府爭鬥,卻一直不曾落於下風,想要什麽都會自己爭取。
然而從小到大,除了保護自己的妹妹和母後,他從未讓其他人走到自己的保護圈裏,走到他的心裏。
他沒有什麽想要的人。
白芷,是第一個。
他打定主意要留在身邊的人,不管多難,他都會達到這個目標,不惜一切代價,否則活這一遭還有什麽意思?
他所求的不多,前半生都是別人給他的,是他與生俱來的宿命,沒有人問過他願不願意,想不想要。
後半生,他想為自己活一次,瀟灑一點,自私一點。
“殿下!”蘇岑震驚了,“既然您知道當初鎮北王妃私逃出國的下場,知道如今的局麵,為何還要對聖女抓著不放?難道您也想成為第二個皇上,或者鎮北王嗎?”
“我不會。蘇岑,我不會成為父皇,也不會是鎮北王,也不會讓她成為鎮北王妃。”雪芮壓了壓袍子一角,風卷起來的弧度立刻踏實了,被牢牢掌控在他手心,動彈不得。
白芷的身份太特殊了,所以他現在的腳步不能停。
“以前,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麽爭?也不知道那個皇位到底有什麽好?可現在,我必須去爭。”雪芮仰著頭,打開窗戶,任由外頭的寒風肆虐,像刀子一樣刮在他臉上,疼痛會讓人清醒。
他現在,活得比任何時候都要清醒幾分。
“爭了,才能得到她。”
蘇岑看著男人的側臉,他了解太子的寂寞,了解太子的抱負,卻沒有想到,有朝一日,真正讓他決心爭奪皇位的人,會是一個女子。
英雄氣短,兒女情長。
蘇岑想到了穆臻言,想到雪朦朧,再看著纏繞情絲之中的太子殿下,隻覺得情之一字,是毒也是藥,沾了,當真是割舍不下了。
“屬下明白了。”
翌日,早朝剛下,未央宮的人便請了太子,說是皇後有請。
雪芮想到昨日皇後的說辭,眸子一沉,“本宮還有公務要處理,改日再去探望母後。”
小太監為難道:“殿下,皇後娘娘近日身子不適,您還是去看看吧。”他左右環顧一眼,“昨日娘娘去探望皇後,卻鬧了不愉快,因為您被訓斥一頓,娘娘回去後便食不下咽,今日連早膳都沒有用。”
雪芮看著那小太監,眼底帶著探究,半晌,“走吧,另外,吩咐禦膳房,做些母後愛吃的小食,今日本宮陪著母後用膳。”
小太監驚喜道:“是,殿下。”
走到半路,皇城便落了雪。
這還是冬日的第一場雪,往日皇城雪下的早,一入冬便有了銀裝素裹的顏色,可今年卻遲遲不來,直到年關在即,這大雪終究是姍姍來遲。
不過,來勢凶猛,鵝毛般的雪花悠揚自在,一路到了未央宮,這地上,房簷上便落了一層薄薄的銀裝,像是穿了白裙的姑娘,沉寂在古城之中,素雅美麗。
“太子來了,瞧,今日外頭下了雪,倒是好看了不少。這冬日冷,人都沒了出門的興致,也就是這孩子孝順,還記得來未央宮看看。”皇後沒有起身,眼角染著笑意,話是對著殿中的柳夫人說的,“巧了,今日本宮詔柳夫人和柳小姐來未央宮坐坐,柳家祖上崇尚農耕自然之道,本宮在閨閣之中便十分感興趣,今年寒災損了不少農家田糧,所以閑來無事,想和柳夫人聊聊有沒有解決的法子。”
這後頭的幾句話,算是場麵上的解釋。
可坐下的倒是人精兒,柳夫人明白皇後的意思,太子也明白。
“母後今日可用了早膳?”太子瞅了一眼小太監,目光跟刀子似的,嚇得小太監哆嗦一下,“殿下,奴才不敢撒謊,娘娘早上胃口不適,的確沒有用早膳啊。”
柳夫人母女一愣,顯然沒有弄清楚眼前的狀況,隻是柳絮瞧著雪芮威嚴冷酷的模樣,心下不喜。
明知道有客在堂,一進門便先發脾氣,東宮太子真是好大的氣性。
皇後瞧著柳絮的眼神,連忙瞪了一眼雪芮,自然知道他是故意借此發泄自己的不滿,做出一副傲慢的姿態,下了柳家的麵子。
想到琥珀說的“心上人”之說,皇後心裏更不踏實了,“太子,本宮早上確實胃口不好,你好端端的,怎麽黑了臉了?這不怪下人,是母後自然沒有胃口,你孝順,母後知道,可現在有客人在,可別嚇壞了柳夫人和柳小姐。”
柳夫人連忙帶著柳絮行禮,“皇後娘娘言重了,太子殿下恭謹孝順,娘娘好福氣,真是讓人羨慕。”
皇後連忙抬手讓小太監下去,想著熱絡氣氛,介紹柳絮給雪芮認識,可兩人都不冷不熱的,看得皇後十分著急。
她自然知道老九已經在討好柳絮,就等著這姑娘點頭同意,柳尚書就成了九王府的姻親,不管他到時候站不站在九王府一邊,至少在外人看來,太子黨更加不堪一擊了。
這個柳絮,必須在東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