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阿喀琉斯
我專門去查了一下白菊的花語,因為是獻給教皇的聖花,因此白菊被賦予了高尚的特質,除此之外另一個花語是無暇,我想這兩點都符合景承,所以每次去見他的時候我總會帶一束白菊。
但程曦放在景承墓碑前的卻是一束紫色的桔梗,這束花代表了不變的愛,我安靜的站在旁邊,穿著風衣的程曦又讓我想到了粉色。
粉色不像紅那樣妖豔,也不像白那樣單調,透露著一種淡淡的唯美,用這種美形容程曦最合適不過。
粉色的風衣和泛粉的臉頰,短劉海下麵遮擋不住的一雙透露著春光的眼睛,她就如同早春裏的一支粉桃,有了她的美,全世界都是春天。
但粉色也有她的淩厲和淒然,我還記得最後一次見到她是在機場,她對我的告別詞如同烙印般深刻。
我永遠也不會原諒你……
看著程曦的側臉我心裏五味陳雜,記憶又回到分別的機場,如果讓我再選一次,我會毫不猶豫讓程曦帶走景承,而不是像現在,我對著一塊冰冷的墓碑懊悔。
我以為程曦會悲傷,以為她看見墓碑上景承的照片時會情緒崩潰,我甚至認為她會抓住我衣領歇斯底裏的打我,她做什麽都是應該,我已經做好準備去承受。
畢竟我殺了她最愛的那個男人。
程曦在笑,她笑起來的樣子如同陽光般明媚燦爛,都說女人的悲傷越哭聲的大小成反比,越安靜越沉痛,我想此刻程曦還能笑的出來,恐怕壓抑的情感已經到了極致。
“我去過我們約定的地方。”程曦撫摸著墓碑上的照片,像情人間的囈語輕柔而感傷。“宛如夢境般的湖麵倒映出滿天星辰,抬頭是璀璨的浩瀚星河,四周寂靜的隻能聽見微微的風水,遙遠的另一端零零星星閃爍著城鎮的燈光,轉過身是黑暗中望不到盡頭的鹽澤……”
程曦把一張照片放在墓前,她就坐在夜晚的鹽湖中,星光下倒影出她孤單的身影,我的思緒被程曦的描述所牽引,我仿佛看見了那夢幻般的天空之境。
陸續擺放在墓前的照片中都留下程曦落寞的背影,那些地方我都知道,景承告訴過我,在他向我勾畫未來的美好時,他同我分享過那些令人向往的時刻。
他原本是有機會出現在這些照片中的,可我卻把那個靠遺忘過去來換取新生的男人謀殺在了機場。
“對不起。”我埋頭低語。
“你向誰道歉?是他還會我?”
“都有。”我聲音誠懇。
“他已經聽不到了,而我不會原諒你,所以你的道歉沒有任何意義。”程曦矗立在風中,飄舞的長發遮擋了她的臉,凝重的悲傷讓我無言以對。“你不配成為他的朋友。”
我低頭不語。
“他遺忘記憶割舍了過去,但他從未放下過你,即便他和我一起憧憬未來的時,他也告訴我,他希望你將來會出現在他夢想的樂園中,他一直想把自己最好的一切與你分享,而你呢?”程曦轉頭看向我。“我隻看見了你的自私和殘忍,你也在和他分享,不過你分享的是痛苦和煎熬,你不敢一個人去麵對和承受,你重新把一個充滿希望的人拉回到深淵。”
“是的。”
“是的?”程曦搖頭慘然一笑。“你在一個亡者的墓前懺悔,你不認為自己很可笑嗎?”
“朋友會彼此祝福,會期盼對方過的好,你說的沒錯,我不配成為他的朋友,但我了解他,比你要了解他,你看見的那個景承不是真實的,他的陽光、單純、無邪和開朗都是暫時的幻像,包括她在你麵前憧憬未來中的那些美好,全都是建立在過去的記憶片段之中。”我重重歎息一聲誠懇對程曦說。“你有沒有想過,萬一,哪怕是百萬分之一的萬一,他突然恢複了記憶會怎麽樣?”
“能讓他恢複記憶的隻有你,而恢複記憶的方法就是殘忍的撕碎他所有的美好。”程曦冷冰冰說。
“不,能讓他恢複記憶的不僅僅是我,還有他一生的宿敵,你以為我真的能成全景承嗎?那隻是假象,那個人不會希望看見甘於平凡的景承,那個人需要勢均力敵的對手,而景承就是最合適的人選,那個人不會允許你帶走景承的,即便我不把景承拉回來,遲早有一天那個人會重新喚醒景承。”我深吸一口氣淡淡說。“到那時,到景承重新記起一切的時候,你會發現自己愛上了一個完全陌生的男人,他的陰鬱、悲傷還有黑暗超過你想象,他不會感激你的陪伴,也不會珍惜你的付出和情感,因為比起安逸的生活他已經習慣了遊走在黑啊的邊緣,他是守護光明的英雄,但大多數時候英雄總是充滿悲情色彩的。”
“我能聽出你對自己提到的那個人很憎恨,同時你也對他敬畏,但你和這個人又有什麽區別,你們用同樣的方式傷害了景承。”
“相信我,對於失去景承我遠比你要難過,我內疚、失落還有悲傷,但唯獨沒有懊悔,我認為自己做了正確的事,在你看來我抹殺了景承的美好,但景承會感覺我的,因為他從來都不是一個希望自己活著虛幻中的人,他是鬥士,不屈的鬥士。”
“鬥士……”程曦有些惆悵,望了一眼墓碑深情說。“有一點我是讚同你的,即便是失去記憶的他身上也散發著古典英雄的悲情色彩,他讓我想起了古希臘神話中的半神阿喀琉斯。”
“阿喀琉斯?”我也曾在景承的口中聽他說起過這個人,他的名字和特洛伊綁在了一起,象征了不朽和偉大,但我不知道程曦為什麽也會這樣覺得。
“阿喀琉斯的一生都在譜寫傳奇,而特洛伊就是他一直在等待的榮耀,他的母親在臨行前告訴他,如果阿喀琉斯留下來,他會過平凡人的生活,會遇到一名好的女子相愛結婚,他們會有一大群孩子,他會得到兒孫的敬愛,即便有一天阿喀琉斯亡去,他們依舊會記住他,但當阿喀琉斯的兒孫不在人世,他的名字也會隨之被遺忘。”程曦的長發在風中飄舞,輕柔的聲音如同在向我講述一個古老的故事。
“後來呢?”我問。
“阿喀琉斯問母親,如果去特洛伊會怎麽樣,他母親告之,阿喀琉斯會在特洛伊收獲榮耀,他的英勇無畏的事跡將流傳千古,世人會永遠銘記他的名字,但……”程曦的聲音透著悲傷。“但會一去不返,榮耀會給他帶來死亡,他會戰死在疆場,最終,最終阿喀琉斯選擇了不朽,即便知道前途等待自己的死亡也義無反顧踏上特洛伊的征途。”
“阿喀琉斯……”我在嘴裏輕聲念出這個半神的名字,目光落在麵前的墓碑上,這才明白景承為什麽會向我提到這位古希臘的英雄,原來他早已選擇了自己的命運。“不,景承想要得到的不是不朽,阿喀琉斯一生都在等待特洛伊的召喚,亦如景承在等待和那個人的對決一樣,但不是為了榮耀,是為了讓更多的人能平凡安寧的生活。”
“犧牲,自我犧牲,你們男人心裏最崇高的榮耀,讓你們變的像孩子一樣幼稚,你在影廳結束音樂拯救人質的時候,就如同景承一樣驕傲,但落在我眼裏你和他都是那樣白癡。”程曦淡淡歎息,哀傷的表情是那樣無助。“或許這就是你們能成為朋友的原因,你們一樣的自私,你們會為不認識的人去犧牲,卻從未考慮過身邊人的感受。”
“有的人一生注定不會平凡,比如阿喀琉斯,比如景承……他們都有各自的使命,阿喀琉斯為了不朽的榮耀,而景承為了正義和光明,我拯救人質不代表我品德的高尚,我隻不過在延續景承的使命,做我們認為正確的事。”我笑了笑很驕傲對程曦說。“還有一點你說錯了,我和景承不是朋友,我們是同類,所以我們會有相同的使命。”
“所以你和景承我都不會原諒。”程曦把淩亂的長發撥到耳後。“但我能理解,看見你選擇自我犧牲的時候,我突然發現或許自己從未真正去了解過景承。”
“那並不是一件壞事,越是了解他越容易被同化,我相信景承更希望看到單純開朗的你,就如同我剛才所說,我們都有各自的使命,我在等待召喚我的特洛伊,而你,好好活下去,景承把他憧憬的美好都留給了你。”
“不,他留給我的不是憧憬的美好。”程曦搖搖頭,她抬起的手裏多了一眼東西。“他留給我的是這把鑰匙,六個月前我收到景承寄給我的包裹,裏麵裝著的就是這把鑰匙。”
“鑰匙?”我一愣。
“儲物櫃的鑰匙,我按照地址找到了儲物櫃,在裏麵找到這個東西。”程曦攤開手把東西遞到我麵前。“和這個東西放在一起的還有一張便條,上麵寫著交給你最痛恨的人,我實在想不出還有誰比你更讓我痛恨,所以這個東西應該是景承留給你的。”
我看見程曦手心中的筆,很普通的一支筆,但我卻感覺在什麽地方見過,當我接過來時突然一驚,這是一支錄音筆,上一次見到是在袁清辦公室的抽屜中。
然後這支筆和景承一起消失在我視線中,筆在我手裏異常的沉重,裏麵有袁清的口述病曆,其中就有關於凱撒最完整的側寫內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