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四分之一
我至少還有四分之一的機會。
我在心裏這樣安慰自己,蔣正東把剪刀遞給我,他認為如此重大的決定還是應該由我自己來完成。
我沒想到隻存在於電視或者電影中的俗套情節會發生在我身上,我必須在所剩無幾的時間內選一條電路剪斷。
紅色?黑色?或者白色?難道會是黃色?
我本來就有選擇困難症,何況現在是挑選自己的生死,我握著剪刀腦子裏一片空白。
“既然你無法確定,那麽你任何選擇的機會和概率都是相同的,所以我建議你不必過多去糾結,你還有什麽要交代的嗎?”
“我還沒死呢,你就打算讓我說遺言?”
“你還剩下12分鍾。”蔣正東很冷靜回答,難怪他會沒有朋友,向他這樣即便是生離死別也能如此理性,給人感覺像一台永遠不會出現誤差的機器。
但機器往往比人更可靠,因為機器不需要受到情感的製約,因此機器做出的決定在絕大多數時候都是正確的。
“我,我的工資卡在臥室第二個抽屜裏,密碼是我生日,我存了點錢打算結婚時候……”
“我不想聽這些,時間還沒到就還有希望。”蘇錦態度決絕的打斷我。“紅色,你要是不敢選我幫你,反正概率都一樣,不如就選第一個紅色的電線,我會留在這裏陪你。”
“色彩對人的心理存在影響,凱撒在鎖扣上留下四條電路,我不認為他這樣做的目的僅僅是為了加深拆除的難度,每一條電路的顏色應該有特別的指向,從色彩心理學的層麵分析,紅色象征熱情和自信,並且會給人血腥、暴力、忌妒、控製的印象,這是一種極其容易造成心理壓力的顏色。”蔣正東搖搖頭認真說。“如果凱撒對這四條電線賦予意義的話,那麽我最不建議剪斷的就是紅色。”
“色彩心理學?”我沒時間詳細去了解這門生僻的學科,全然是秉著死馬當活馬醫的心態。“要不,要不黑色吧。”
“黑色代表未知和混沌同時也象征威望,這是一種禁忌的顏色,在心理學上是冷漠和防禦的代名詞。”蔣正東還是搖頭。“未知與混沌中存在各種可能,人最容易迷失其中,因此黑色帶有很強的迷惑性,這是一種不安全的顏色。”
“排除了黑色和紅色,我們的機會有增大了,在黃色和白色之間最合適的顏色是什麽?”蘇錦心急如焚問。
“黃色是不可選的,黃色是明度極高的顏色,能刺激大腦中與焦慮有關的區域具有警告的效果,所以雨具、雨衣多半是黃色。”蔣正東不假思索繼續說。“同時黃色具有不穩定性,象征著挑釁和誘惑。”
“難道是白色?”我目光落在最右邊的白色電線上。
“如果讓我選,我會選白色。”蔣正東終於點頭。“白色是神聖的顏色代表了信任,但……”
“但什麽?”蘇錦追問。
“但這些都是建立在色彩心理學上的推斷,可偏偏凱撒是一個對心理學極其精通的罪犯,我能想到的他同樣也能想到,我不認為他會留下如此膚淺的線索,再說……”蔣正東麵色艱難。“再說凱撒如果在設計電路時完全是隨機決定回路線的顏色,那麽我的推斷就一點意義也沒有。”
“橫豎都是一死,還不如賭一把,我就選白色。”我打定主意。
“等等。”一直默不作聲的陸雨晴拉住我的手。“凱撒為什麽要把死亡預告用塔羅牌的形式來傳遞?”
“凱撒是利用塔羅牌的含義在暗示他行凶的目的。”我回答。
“既然是這樣,說明塔羅牌中的信息是關鍵,這一起凶案凱撒用的是倒吊者,暗示民眾缺乏自我犧牲,可倒吊者這張塔羅牌還有另一層含義。”
“什麽含義?”
“牌麵上的人是倒吊的,那麽這個人的視角和正常人就是相反的。”陸雨晴一本正經說。“影廳中的人質為了保全性命不惜背棄正義,他們眼裏隻看到自己的生死,而你卻選擇拯救他人,那麽你的視角和人質剛好相反,所以你印證了這張塔羅牌,你就是倒吊者。”
“然,然後呢?”我有些茫然。
“除了視角之外還有思維!”蔣正東恍然大悟。“逆向思維,看到別人看不到的東西。”
“你們的意思是讓我倒吊起來?”我張著嘴。
“是思維,逆向思維,你說的沒錯,我們看到的都是凱撒希望我們看到的,簡而言之我們能想到的一切凱撒都提前想到,如果逆向思維的話……”蔣正東猛然抬起頭。“紅色,最危險的顏色也就是最安全的顏色!”
“那,那萬一凱撒在設定線路的時候根本沒有想的這麽複雜,隻是隨意的安排呢?”
“凱撒在任何時候都不會做隨意的安排。”蔣正東很肯定回答。
“還有五分鍾,剪斷紅色!”蘇錦麵無懼色。
我嚐試握著剪刀的手不要抖的太厲害,看來我並不是當英雄的料,好像所有被傳頌的英雄在生死關頭都能表現出臨危不懼,我終究隻是一個普通人,我會害怕也會膽怯,麵對死亡同樣也會畏懼。
但我無悔,如果景承還在,今天站在這裏的應該是他才對,他一定會比我要灑脫,我在心裏問自己,如果是景承在生命的最後他會做什麽呢?
他應該不會收斂自己的驕傲和自負,他會奚落我們的傷感,或許他為了緩和氣氛還會給我們講笑話,然後一一向我們道別,最後……
“和你們一起共事是我一生最大的榮幸。”我忽然釋然的淡笑,望向蘇錦和陸雨晴。
“什麽?”她們兩人茫然對視。
我上前抱住她們,有時候道別是無聲的,我聽見她們在我肩頭的哭泣聲。
“如果站在這裏的是景承,他最後會做的事是讓自己的朋友遠離危險。”我微笑著說。
蘇錦和陸雨晴應該覺察到什麽,還沒等她們反應過來,我已經用手銬住她們的手,並且拿走了她們的配槍。
“你想幹什麽?”蘇錦在掙紮。
“幫我最後一個忙。”我把槍遞給蔣正東。“把她們帶到安全的地方。”
蔣正東不會多愁善感更不會優柔寡斷,他如同機器一樣嚴謹,這樣的好處是,他在任何時候都能做出正確的決定。
他招手讓警員把蘇錦和陸雨晴帶走,我看見她們拚命的反抗試圖留下來,最開始的哭喊到最後變成惡毒的咒罵,我也曾經這樣咒罵過景承,現在才體會到原來這是最深的不舍。
“謝謝。”我望著在視線中消失的朋友,落寞的笑了笑對蔣正東說。“你不是一個容易相處的人,說實話我之前很討厭你,你身上有太多我以前的影子,不過我很讚同凱撒說的那句話,誰會討厭和自己一樣的人呢?如果我們相處的時間能長一些,或許我們能成為朋友。”
“我也不喜歡你,不是針對你這個人,是你的行為和作風。”蔣正東依舊一副拒人千裏的樣子。
“你應該圓滑點,學著有點人情味。”我苦笑一聲。“我隻有25%的機會活下來,你可以假裝對我說點依依不舍的話。”
“要不我們也擁抱一下。”
“算了,太假了。”我無奈搖頭繼續苦笑。“你還是給我說點有用的吧。”
“你還剩下四分鍾。”
“你這樣隻會讓我更加焦慮。”我深吸一口氣真像堵住他的嘴。
“對不起,我不能留在這裏。”蔣正東的臉上看不出表情的變化。
“我知道。”我默默點頭。
“我們不是朋友,我沒有義務陪在一個隻有25%生還可能性的人身邊,我被賦予的使命是抓到凱撒,在沒完成任務之前我必須活著,因此無論公私我都不能留下。”
“你不用說的這麽直白。”我哭笑不得,但我開始慢慢喜歡蔣正東,他是那個沒有戴麵具的人,無論在任何時候你都能看到他的真實。
“作為警察你既不優秀也不合格,作為同事你會隨時讓身邊的人陷入危險,如果可以我不會選擇和你共事。”
“在你眼裏我就這麽一無是處?”我笑著問。
“英雄之所以能成為英雄,就是因為英雄能做到常人做不到的事,但在大多數情況下,英雄總是格格不入。”
我一愣。
蔣正東向後退了一步,他整理好製服,動作標準的向我敬禮。
“你不是我認同的人,但並不妨礙你成為我尊敬的英雄。”
我沒想到蔣正東最終流露的溫情,隻不過是用他的方式在表達,沒有做作也沒有泛濫的情感流露,所有的一切都在他標準的敬禮中。
我看著他轉身步伐堅定的離去,空曠的安全區隻剩下我一個人,四周全是圍觀的民眾和實時報道的新聞媒體。
腰挺直點,再直一點。
我在心裏對自己說。
我不知道剪斷紅線會是怎樣的結果,但如果我死於爆炸,我希望自己能像一名英雄一樣倒下,我瞟了一眼旁邊的護城河,突然意識到自己想的太多,炸彈一旦被引爆,蘇錦她們找到我的時候應該是一塊一塊的,我猜陸雨晴要用很長時間才能把我重新拚湊出來,而且極有可能我的身體是不完整的。
倒計時的數字在不斷跳動,我顫巍巍舉起手裏的剪刀,放在紅色的電線上,一次次蠕動的喉結還有深呼吸都未讓抖動的手停止,我鼓起勇氣閉眼用力準備剪下去。
丟手絹,丟手絹,輕輕的放在小朋友的後麵……
歡快的音樂不合時宜的響起,我愣了好久才發現聲音是從我衣兜裏傳來,從裏麵拿出一部陌生的手機,不知道是誰放在我身上。
“喂。”我接通了電話。
“我是來和你道別的。”惡魔歡愉而輕鬆的聲音從手裏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