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織網的蜘蛛
凱撒的儒雅和謙遜表現在方方麵麵,他甚至在等待我先掛斷電話,手機的忙音和遊戲的背景音交織在一起,景承一言不發彈著煙灰,挫敗感帶來的消極蔓延在他臉上每一處細微的表情中。
景承重新開始專注捕魚遊戲,或許這是他分散情緒的唯一方式。
“他,他不像是惡魔。”我收起手機好半天才說出一句話,這可能是我對凱撒最中肯的評價,我不是在懷疑和我們通話的人是否是凱撒,而是他與我勾畫出的那個惡魔形象截然不同。“倒是像一位導師。”
“這就是凱撒與眾不同的地方。”景承注視著遊戲屏幕回答。“我們一直在接觸和鏟除的都是一群心理變態怪物,但他不是。”
“你是說凱撒不是變態或者不是怪物?”
“兩樣都不是。”景承搖搖頭。“我今天對他有了全新的認識,我之前對凱撒的定位大部分都是錯的。”
“哪方麵?”
“他說的沒錯,我一直以來是通過書本中的知識在對其進行側寫和分析,但從未真正試圖去了解我們的對手。”景承的神情有些低沉。“所有方麵,所有方麵都是錯的,我在側寫中自始至終都忽略了一樣東西。”
“什麽?”
“我所知道的一切源於知識,但我從書裏吸取的知識凱撒同樣可以獲得,所以我能想到的凱撒也能想到,我一直按部就班就檢索他,但我卻忽視了人性。”
“人性?你認為這個惡魔有人性?”
“你,不,是我們,我們都應該糾正一下自己根深蒂固的觀點,事實上我們一直都在被惡魔這個詞所禁錮,我們首先把凱撒定義成惡魔,那麽我們所有的分析和認識都是在圍繞惡魔去完善。”景承又開始拍打遊戲按鍵,他的語速和動作一樣快。“凱撒不是精神失常的變態,他也不是心理扭曲的怪物,他沒有任何心理疾病,相反他具有高度獨立的思想和智慧的處世哲學,他完美的人格魅力讓其擁有成為精神領袖的所有特質,他完全具備成為一名偉人的條件,他隻要振臂一呼就會有無數擁護者前赴後繼的跟隨,可他最終墮入黑暗,這並不是他最初的想法,凱撒曾經經曆過什麽沉重的打擊,這才導致他走向自己人性的陰暗麵。”
“是的,在剛才的對話中,他也提到過經曆,他說過,如果我們經曆過和他一樣的事,就會明白他所做的一切。”
“在剛才的通話中你有沒有發現什麽?”景承頭也沒抬問。
“我首先提到劉煜被擊斃的事,凱撒反應很平靜,好像對於這個結果他並不吃驚,換一種方式去想,凱撒或許已經知道這件事。”我冷靜說。
“劉煜被擊斃到我們撥通凱撒手機,中間的時間不超過一個小時,而隻有去過倉庫的人才知道劉煜被擊斃,警方不可能立即公布偵破結果。”景承點點頭意味深長問。“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麽嗎?”
“凱撒去過倉庫!”我猛然抬起頭。
“他就在我們身邊,甚至還有可能在一個小時前還和我們擦肩而過,或者還和我們有過交談,所以凱撒在手機中改變了自己的聲音,他擔心我們會通過聲音認出他。”
“第六個人!”我激動不已拉住景承的手。“別玩遊戲了,你的甄別中不是還有第六個人,隻要把這個人和到過倉庫的警方人員名單進行核對,我們不就能鎖定凱撒。”
“我是甄別出第六個人,但現在我還不能完全確定。”景承撥開我的手繼續專注遊戲。“我們不能犯同樣的錯誤,你好像又忘了,我們知道的都是凱撒想讓我們知道的,不能單憑這一點去確定凱撒身份,我們需要繼續縮小範圍。”
“怎麽縮小?”
“剛才的交談內容。”景承臉上的消極情緒在慢慢退散。“他提到了西斯廷教堂,凱撒去過那裏並且親眼目睹過繪於西斯廷教堂頂部的天頂畫。”
“這,這能說明什麽?”
“凱撒是我們身邊的一名警察。”景承提醒我。
“警察也能出國啊。”
“你認為普通警察能接觸到C檔案?”景承漫不經心問。
“當然不能,C檔案一直都被列入機密。”
“你能隨隨便便出國嗎?”景承瞟了我一眼。
“我,我現在的職務很真不能,按照規定普通警員可以通過私人護照出國,但處級以上的警員本人無法保留因私護照,如果需要因私護照出國,需要上級主管領導的批文……”我突然一愣明白景承的弦外之音。“凱撒既然能接觸到C檔案,那麽職務一定不會低,如果凱撒出國一定有申報和審批記錄。”
“看,我們距離凱撒又近了一步。”
我連忙打電話給陸雨晴和蘇錦,讓她們立刻調查警員出入境記錄,並且和到過倉庫案發現場的警員進行交叉核對。
“我們不能再有遺漏和差池,所以對凱撒的分析一定要全麵詳細,單憑出入境記錄還不能完全鎖定凱撒。”景承用力拍打按鍵,我沒看見興奮和激動,隻有凝重寫在他的臉上。“剛才二十分鍾的交談遠比這麽多年對凱撒信息收集更有價值,他在交談中其實暴露了很多細節。”
“除了西斯廷教堂外凱撒還提到了戰爭。”
“不是戰爭,他真正想表達的是友情。”景承摸出一支煙放在嘴角,從未見過他如此頻繁的抽煙,我猜想在他那張波瀾不驚的表情背後,隱藏著比我更為焦灼的緊張。“毀滅和死亡是戰爭不變的主題,但經曆過戰爭洗禮的友情彌足珍貴堅不可摧,所以比起朋友這個詞匯還有另一個更恰如其分的詞語。”
“戰友。”我脫口而出。
“對,就是戰友,經曆過生死的戰友,對於友情的理解比任何人都有深刻,還記得凱撒的原話嗎?”景承很平靜對我說。“看著懷中的朋友咽下最後一口氣,他眼裏漸漸擴散的瞳孔和光澤才會讓你明白什麽是戰爭……”
“凱撒經曆過戰爭,也經曆過親眼看見戰友陣亡。”我舔舐嘴唇聲音愈發激動。“凱撒曾經是一名軍人,並且還是一名參加過戰爭的軍人。”
我和景承像雨林中潛藏的蜘蛛,正在精心編織一道密不透風的網,隨著不斷的分析,這張網已經快要完成,我似乎能感覺到獵物撞擊在上麵牽發蛛絲輕微的震動。
“還有愛情……”景承提到這個詞明顯有些傷感。“其實凱撒說的沒錯,或許我從未真正懂得愛情的真諦,我把所有人分為兩類,天才和愚者,我總是用高高在上的姿態去俯視愚者,包括對宛如也是如此,我體會到了愛情的甜蜜,卻從未感受過相濡以沫,凱撒遠比我要真實,遠比我更有人性,在他的國度他是無所不能的王,可在愛情麵前他卑微的像乞丐,珍惜著和心愛的女人在一起的每一刻。”
“我真搞不懂凱撒腦子裏到底在想什麽,他能把我們玩弄於股掌,這說明凱撒同樣也是天才,同樣也擁有著和你一樣高的智慧,從交談中我也感覺出凱撒比你要真實,用他自己的話說,你們擁有的是常人甘願放棄一切去交換的,何況除了天賦之外,凱撒有令人羨豔的職業和地位,還有友情和愛情,為什麽,為什麽他會走向陰暗麵呢?”
“失去,當一個人失去自己所珍惜的一切時,就會重新去審視自己的生活……”景承突然停住,表情有些驚愕。“我懂了,凱撒之所以要奪走我擁有的一切,就是為了讓我感知他的心境,他想把我變成和他一樣的人。”
“他失去了什麽?”
“友情,他看著戰友在他懷中陣亡,然後是愛情。”
“愛情?”
她能從地獄中救出你,擁有她的愛直到永遠……”
景承在重複凱撒之前說過的話,沉默了片刻後淡淡說:“他深愛過一個女人,可最終這個女人的體溫在他手中慢慢冰冷,他經曆過和愛人的訣別,是愛情把他從地獄中拯救出來,但失去愛情……”
“他又重新墮入地獄。”我歎息一聲。
“不是他……”景承若有所思自言自語。
“他是誰?”
景承在搖頭,表情艱難深刻,他似乎又陷入了迷茫,我猜在他心裏其實早已鎖定了凱撒,隻不過經曆過無數次慘敗後他不敢再掉以輕心,在沒有萬全把握的情況下景承不會再貿然出擊。
景承沒有打算告訴我,而是拿起手機撥通蘇錦的電話。
“我現在給你一份新的凱撒側寫畫像,你和陸雨晴根據側寫對到過倉庫的警員進行核對,無論結果是什麽都不能告訴任何人。”
“好的,側寫內容是什麽?”蘇錦問。
“年齡55-68歲,參加過戰鬥的退役軍人,現役警員並且處級以上職務,申報過出國或者公派出國,曾在意大利的羅馬逗留過,有婚史但配偶離世。”
“就,就這些?”手機裏蘇錦的聲音有些吃驚,我猜她是感覺這樣的側寫不像是出自景承之口,籠統而模糊完全沒有之前的嚴謹和細致,但在我看來這才是最有用的側寫,因為景承在這份側寫中賦予了人性,他不再照本宣科根據書籍的知識去判斷對手。
“就這些,我等你結果。”景承回答很果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