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戴麵具的男人
再次見到張善文是在警局,她在陸珂的陪同下來找我,距離上一次見麵已經過去五天,這對母女的臉上還充斥著無盡的悲傷。
“我,我想到一件事。”在辦公室張善文猶豫不決說。
“慢慢說。”我起身給她們倒水。“你們提供的線索很有可能就是抓到凶手的關鍵。”
“關於上一次你們看到的那張照片。”張善文欲言又止。“你們走後我回想了很久,想起一件事。”
“你想起那張照片在什麽地方拍的了?”蘇錦很是緊張。
“對不起,黎川的演出很多,有時候一天會安排好幾場,二十幾年前的事我真記不起來在什麽地方拍的。”張善文抱歉搖搖頭。
“那你想起了什麽?”我把倒好的水遞給她們。
“黎川的性格與世無爭隨和豁達,一輩子沒和人發生過爭執,甚至連紅臉的話都沒有說過,但有一次,有一次他發過火,也是我唯一一次看到他發火。”
“因為什麽事?”
“那是一次生日會的演出,他裝扮成小醜給一群孩子表演節目,最開始並沒有什麽特別的地方,在表演結束後發生了一件事。”張善文一邊回憶一邊向我們訴說。“黎川休息的時候,有一個人走到他身邊,問了他一個問題。”
“什麽問題?”蘇錦翻開筆記本準備記錄。
“你快樂嗎?”
“……”我和蘇錦抬頭望向張善文,但並沒有打斷她。
張善文繼續對我們說,陸黎川在表演時很投入,小醜是不能說話的,所以他用行動來回答那個人的問題,用小魔術變成各種玩具,還吹脹氣球扭成動物的形狀,並且用嫻熟誇張的表演傳遞開心,事實上作為一名小醜,即便什麽都不用做,臉上的妝容也能讓人感到快樂。
陸黎川以為很好的回答了問題,但等魔術和表情結束後,那人卻依舊問著相同的問題。
你快樂嗎?
陸黎川顯然沒遇到過這樣的情況,他不知道該任何去應對。
而那個人卻將一樣東西遞給了陸黎川。
張善文一邊說一邊拿出一張很特別的兒童玩具。
“撲克牌?!”我滿是疑惑看著麵前的東西。
那是一張彩色的撲克牌,牌麵上畫著明媚的陽光,映射在白雪蓋頂的山頭,一個小醜站在懸崖邊緣,雙眼凝視天空,腳畔有一條狗吠叫著,左手上有一朵白玫瑰,跨在右肩的棍子上吊著一個袋子,裏頭裝著他的行李。
“你說的那個人給陸黎川這張牌是什麽意思?”我追問。
“黎川當時也很迷惑,那個人指著牌向他解釋,我當時就在旁邊,到現在還記得那個人說的話。”
張善文指著撲克牌對我們說,牌麵中的小醜是一個活在當下的人,他手中的白玫瑰正代表天真無知,他就快要從崖旁踩空掉下去了,而他似乎相信生命將會支持他。
小醜的行囊說明他去過很多地方,並且學到了很多知識,而身旁的小狗代表著過去,然而這種過去的形態是在召喚小醜往回走,不讓他去經曆當下。
活在過去是容易的,不管你是以美化、悔恨或甚至沉迷的態度麵對,都不必承擔冒險的風險,但小醜沒有去看身旁的小狗說明他並不害怕去接受這樣的挑戰。
“那人把這張撲克牌送給了黎川,並且告訴他那個問題的答案。”張善文凝視撲克牌說。“黎川是一個活著麵具下的人,摘下麵具的他根本不快樂。”
“我爸為什麽不快樂?”陸珂大吃一驚,他顯然沒有預留到會是這個答案。
張善文又拿出一張照片,慢慢推到我們的麵前,我發現照片拍攝的背景和之前我們調查的那一張一樣,是在同一個地方拍攝,而照片裏依舊是扮演小醜的陸黎川,但唯一不同的是,即便誇張的紅嘴勾畫出小醜的笑臉,可陸黎川的表情很生硬,透著茫然的呆滯。
“這種照片也是我拍攝的,不經意抓拍到黎川的情緒變化,我猜那個人所說深深觸及到他。”
“你剛才不是說陸黎川發火嗎?”我連忙往下問。“就是因為這張撲克牌的事?”
“黎川當時隻是短暫的遲疑,但很快又恢複了正常,他沒有去解釋和辨別,還是試圖用演出去回應那個人。”張善文停頓了片刻。“後來那個人說的話徹底的激怒了黎川。”
“激怒?!”我眉頭皺的更緊。
“在我的記憶中,但凡觀看黎川表演的人都是開心的,而且是發自肺腑的開心,這好像是黎川的天賦,他總是知道如何把快樂傳遞給別人,但那一次是例外,那個人的眼睛很冷漠像是能看透一切,任憑黎川如何去表演,我都無法從那個人臉上看到絲毫表情的變化,似乎一切都無法觸動到那人的情緒,聲音聽上去和眼神一樣冷漠……”
張善文記不起照片在什麽地方拍攝,可過了二十多年,她卻還能記得那個人的表情和語態,可見那個人給的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
“那個人對陸黎川說了什麽?”蘇錦問。
“那個人告訴黎川,他是一個活在小醜世界裏的可憐蟲,終日躲在厚厚的妝容以及奇異的服裝中獲取慰藉,他並不是在扮演小醜,而是真正把自己當成了小醜,如果不是逼不得已,黎川或許會一輩子都不願意卸妝。”
“胡說八道!”陸珂氣憤不已。“這個人心理未免太黑暗了吧,我爸雖然是演出可真正的初衷是為了傳遞歡樂,這個人怎麽能這樣詆毀我爸。”
我能看出張善文對陸黎川的感情很深,但我卻沒有看到她極力的維護自己丈夫。
“你,你認同那個人說的話?”我問。
“我是他的妻子,風風雨雨幾十年還有誰比我更了解他,那個人……”張善文猶豫不決沉默了片刻後點點頭。“那個人說的其實一點都不錯。”
“媽?!”陸珂瞪大眼睛,吃驚的看著張善文。
“你爸患有自閉症,雖然後來病情好轉但並沒痊愈,你的爸其實有兩種完全不同的樣子,他扮演小醜時是快樂的,他在傳遞快樂的同時自己也在享受這種快樂,但每一次演出結束後,我為他卸妝時就明顯感覺到他的失落。”
張善文在我們麵前很中肯評價陸黎川,我猜如果不是因為陸黎川遇害,她迫切的想要協助警方抓到凶手,這些秘密恐怕她永遠都不會說出來。
她告訴我們,陸黎川在現實生活中很內向,除了和家人之外幾乎很少和別人交流溝通,他的性格孤僻寡言,甚至在張善文麵前也刻意的回避視線接觸,更不願意離開家去陌生的地方,而且也沒有任何興趣愛好。
“典型的自閉症特征。”進來的是陸雨晴,她聽到張善文的講述後說。
“是的,黎川並沒有完成從自閉症中走出來,但當他穿上演出服和化完妝之後,立刻就好像變成另外一個熱情、大方、開朗人……不,是小醜,有時候我寧願黎川不要脫下演出服,至少那樣的他很開心。”張善文歎口氣。“那個人說的沒錯,現實中的黎川並不快樂。”
“陸黎川通過扮演小醜逃避現實,久而久之對自己扮演的角色產生了依賴,並且對自己原本的身份出現混亂和排斥。”陸雨晴大吃一驚。“陸黎川有很嚴重的心理疾病。”
“小醜的世界分為兩半,一半是光明一半是陰暗。”我頓時恍然大悟。“陸黎川混淆了現實和虛幻,他不為人知的一麵正是脫去演出服後現實中真正的自己。”
“我知道但我一直沒有說過,作為陪伴他的妻子能看見他開心已經很滿足,但那個人卻揭露了黎川一直不願意麵對的事實,並且直言不諱說黎川是靠麵具活著的人,離開了小醜的麵具他隻是一個膽怯的懦夫。”張善文點點頭聲音低沉。“黎川被那人的話徹底激怒,我還記得當時他全身瑟瑟發抖的樣子,如果不是我拉住他,我根本不知道黎川會對那個人做出什麽事。”
“陸黎川攻擊了那個人?”蘇錦問。
張善文停頓了很久後點頭:“是的,黎川在當時情緒完全失控,上前緊緊按住那個人的嘴,那是我記憶中他唯一一次暴怒,幸好我在旁邊將他拉開。”
“凶手指引我們發現這張照片,關鍵應該不在陸黎川的身上,而是他襲擊的那個人。”我連忙詢問張善文。“你當時也在場,還記不記的那個人的樣子。”
“時間太久了,那個人的樣子在我記憶中很模糊,如果讓我再見到那個人應該會認出來,不過現在應該認不出來了。”
我們都聽不懂張善文前後矛盾的話:“為,為什麽你見到能認出來,可現在卻認不出來?”
“那次演出是為了給一名孩子慶祝生日,而對黎川說那番話的就是生日會的主角。”
“……”我們麵麵相覷瞪大眼睛半天沒反應過來。“那,那個人是一個孩子?!”
張善文點點頭:“一個過五歲生日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