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二章:求是報開刊(五)
自打求是報開刊之後,朱允炆便一門心思都撲在了報刊一事上,整天跟楊士奇混在一起不知道密謀合計些什麽,內閣裏的不少事都暫由鬱新來代管,整鬱新這些日子也是精力憔悴。
好容易挨到下朝的時間,轎子堪堪落到府邸外,門房就湊了過來。
“方閣老在書房等老爺您有一個時辰了。”
方孝孺來做什麽?他方才不是被皇帝傳召過去了嗎?
鬱新還錯了一下神,也不來及更換官服就步履匆匆的邁步進了後院書房。
大家都是閣臣,甭管這方孝孺能力如何,到底是一個君子,私下裏鬱新跟方孝孺的關係還是蠻不錯的。
“讓希直久等了。”
一邁進書房的門,鬱新便率先打起了招呼,更是親自為方孝孺麵前的茶碗添上茶水:“此前希直被皇上傳召過去,既然有事尋吾,何不直接來文華殿,偏生要到寒舍苦候。”
自鬱新進來的那一刻,正埋頭看書的方孝孺就站起身見了禮,聞言不由苦笑。
“敦本啊,適才陛下傳召,交代了一些事情。孝孺遲愚,此番來找你便是為這事急需解惑。”
說著,便把此前朱允炆召見他交代的事情全盤托出,末了苦笑起來。
“那叫許不忌的蘇州學子委實是無恥之尤,但而今陛下添此豐功,故我本不欲自此時規勸陛下,但陛下不知作何想法,要讓我在第三期的刊報上駁斥這許不忌,更點了將,讓我屆時還要給陛下澆一盆冷水,所以我這才滿心迷惑,到敦本你這尋求緣故啊。”
聽完朱允炆此番傳召方孝孺的來龍去脈之後,鬱新也是有些怔神。
皇帝要讓他方孝孺來潑冷水?
這是什麽操作,難不成隻是故作謙姿,真如話中所說欲學魏公諍太宗那般,表現自己虛懷若穀、開明納諫?
不對,如果隻是為了惺惺作態的話,那這潑冷水的事情,誰都可以做啊。
楊士奇可以、他鬱新也可以,再不濟解縉、六部堂官、給事中哪個不可以做?沒道理偏生點了方孝孺的將。
捧著茶碗,鬱新也陷入沉默當中。
見狀,方孝孺倒也不催,繼續悶頭看起鬱新的藏書來。心裏還不住暗樂,看來皇帝此番的操作頗為高深,連鬱敦本都一時無法參透玄機,這下就不會顯得我方孝孺太廢物了吧?
“自瓦剌、韃靼覲獻降表以來,這南京城裏,老夫無論到哪,這耳邊都不曾絕過歌功頌德之聲。”
鬱新蹙著眉頭,卻是陡然說了幾句不相幹的回憶:“老夫年幼時時逢元末大亂,自龍鳳七年開始,老夫親眼看著在這金陵、浙江、江西三地的大混戰,陳友諒、方國珍先後敗在太祖皇帝的手裏。
吳元年,太祖發《諭中原檄》,明告天下北伐,那一年老夫也是少年熱血,若非染了疾屙,也是要從軍的。
北伐以我漢人大捷為終,河山光複,衣冠重塑。太祖承運天命而開國大明,自此我漢人重為這神州之主。”
方孝孺被鬱新說的一頭霧水,想不明白鬱新說起這些事跟他今天來的目的有什麽關係。
“僅以此功,遍覽青史,再無可媲美太祖這般雄主者。”
鬱新似乎完全陷入到回憶之中:“洪武二十年納克楚投降那年,猶記得天下各地為太祖立生祠,日夜奉祀。二十一年,藍玉捕魚兒海大勝,自那日起,太祖與大明蒼生百姓而言,如天帝仙神一般。”
聽到這裏,方孝孺也是不住點頭表示附和,那藍玉自認為其武功遠超霍去病、衛青二人,已是天下人心中的大戰神,但是之後太祖拿他下獄的那一天,他的親兵、心腹沒有一個反抗的,曾經那些無限崇拜藍玉的將校士卒就冷眼看著藍玉被抓捕、被賜死。
他的功績,在太祖麵前壓根不值一提。
“你說現在的陛下,比起太祖如何?”
話鋒一轉,鬱新似乎已是猜測出了朱允炆三分心思:
“京師內的報局連日爆滿,通政司印發的兩期刊文連連脫銷,說明民間對陛下此番之蓋世武功那是極其崇奉的,黔首沒有多少文化,誇起陛下的話比那許不忌還要直白。
也就是說,那許不忌的賀表登了刊,也算不上什麽太值得一提的事,臘月三十那晚,老夫也是在府內開懷痛飲一宿。若不是上了歲數,老夫新年元旦那日書的賀表或許要比那許不忌還要肉麻。”
南京城內外,連不識字的黎庶百姓都知道草原投降的事情,這些京官還有誰不知?所以新年第一日,所有人都寫了賀表遞呈通政司,包括方孝孺。隻不過大多數還是跟鬱新所說那般克製的緊,倒是沒有出現許不忌這般不要臉皮的。
“陛下讓你駁斥許不忌,希直可以想一下,當你那篇文章刊出來的時候,你的下場會什麽樣子?”
方孝孺陡然麵如土色,渾身抖如篩糠。
“陛下要殺我?!”
不想則以,一細想下。方孝孺頓時冷汗涔涔。
待等全天下都知曉了此事,輿情發酵之下。全天下無不處在對皇帝的狂熱崇奉之中,這種情況下,許不忌這種文章反而是最受到百姓追捧認可的,而駁斥許不忌,給朱允炆澆涼水,那就是典型的違背民意。
他方孝孺會被天下老百姓罵成灰的!
此前皇帝說效法魏公與太宗,方孝孺還腹誹皇帝這是想刨他方孝孺的墳,但是現在看來,皇帝這是要刨他方孝孺家的祖墳?
陛下啊,我方孝孺好歹也是個大忠臣,你緣何看我這般不順眼啊。
方孝孺都快嚇哭了,可憐巴巴的看著鬱新,哀求後者明示。
而朱允炆心裏想做什麽,為什麽要讓方孝孺來發這篇文章,鬱新心裏已經有了**分的猜測,也正是心中震怖,但他卻怎麽也不敢說給方孝孺聽,隻是揮了下手。
“希直且放寬心回府去吧,陛下不僅不會殺你,相反還會厚賜與你,以文臣而爵公侯者,除開國從龍之臣以外,汝會是第一人了。”
這都什麽跟什麽?
鬱新的話讓方孝孺更加糊塗起來,苦聲道:“鬱敦本,鬱閣老啊,你明知吾素來不喜苦思,又兼愚鈍。還望把話說明白些吧,不然便是回了府,這日後還哪裏睡得著啊。”
心好累。
方孝孺現在甚至萌生了致仕想法。
“安心做好陛下交代的差事,新在此恭賀希直了。”
鬱新不願解釋,又一次下了逐客令,任由方孝孺在那裏急的跳腳也是說什麽也不願在泄露天機,後者無奈,隻好憤恨的咬牙轉身離開。
等這一次把皇帝的事辦完,就辭官。
老子回家讀書去!
看到方孝孺離開之後,鬱新才起身走到窗台,推開左右,昂首觀月。
良久,幽幽一歎。
“陛下,真的是太孫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