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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首輔嚴閣老

  “夠了,朕要看道經了,你們回去吧。”


  靖皇滿臉寫著不耐煩,沒心情再跟徐階這個老朽耗下去,半趕著讓他們退下,自己舒服得盤腿吸起烏香膏。


  兩人出華蓋殿時,遠遠看見那姿容華麗的皇妃,隨著娉婷旖旎的宮娥踱步走來。


  這正是大端朝最尊貴後妃,靖皇心尖兒上的女人,皇宮無冕之後——嚴時卿。


  此女杏仁臉勾人眼,麵如皎月眼含星霜,烏黑雲鬢挽著青絲,銀牙玉齒櫻桃口,朱砂唇色融嬌豔,真可稱得上玲瓏風情婀娜骨,步履顰笑萬物春。


  她頭戴金簪分心和珠釵,身上穿著時興的牡丹錦繡紋夾衣、祖綠襦裙,隨著金步搖的晃動,被前方掌著暖爐的宮女引路前行。


  徐階心說這麽一個風韻嫵媚的女子,配上靖皇這樣的糟老頭子,按老話兒說還真是可惜了!


  他也就這麽想想,旁邊的嚴大人可是貴妃的親爹,她親爹都不覺得可惜,這他還能說什麽呢。


  好歹是皇上的女人,他見嚴貴妃走到身前,趕緊出口:

  “老臣問貴妃娘娘安。”


  徐階和嚴嵩正欲欠身行禮,被嚴貴妃叫停:“兩位閣老請起,天寒雪大,兩位年紀也都不小了,趕緊回去吧。”


  “多謝娘娘,望娘娘保重身體。”


  身處皇城,即便是血濃於水的親父女也得避嫌,君臣尊卑規矩在,嚴嵩也不好說什麽貼心話。


  今歲入冬,華蓋殿裏瓜果飄香暖爐心熱,可皇城外的京城,卻無比嚴寒。


  徐階和嚴嵩出了華蓋殿,徐階看向宮牆上積累的銀雪,不自覺唉聲歎氣,照這麽下去,京城不知道要餓死多少黎民。


  嚴嵩揣起手腕,嘿嘿一樂:“徐閣老,你看冰天雪地的,我們去豐樂樓敘敘舊,如何?”


  徐階默默點頭,做了個請的手勢。


  兩位大人出了宮城,直奔豐樂大酒樓。


  徐階坐在酒樓的雅閣暖間,吃著佐酒小菜,嚴嵩給他斟滿一杯溫酒,他此時卻無心滿桌美食,盯著窗戶外來往忙碌的百姓發呆,他們隻顧低頭為生活奔波,何曾抬頭想過人禍將至。


  徐階緩緩開口言語:

  “嚴大人,您和我同為文淵閣學士,也曾飽讀聖賢書,深諳孔孟道,你真的忍心看著京城黎民活活餓死。”


  “哎,徐閣老言重了,你說這話可是虧心啊,我嚴嵩不是不懂得心疼黎民,嚴某人雖是內閣首輔,可是君父如此,我也隻能上下調和,與那民間媳婦沒什麽區別!”


  徐階飲下一杯酒,忙不迭繼續說道:“何意?還請嚴大人細說。”


  嚴嵩找店小二要來兩隻空酒杯,舉起紫砂酒壺,說道:

  “上有公婆要侍奉,下有幼兒要撫育,聖真人就好比公婆,百姓和六部便是幼兒,既然津山糧倉走水已是事實,糧食存餘就那麽多,我這個媳婦,難道還能變出糧米不可,局麵已定,不能委屈了君父,那,也就隻能苦一苦百姓了。”


  “嚴大人,您跟我繞圈子大可不必,你我都清楚,這不是百姓受苦那麽簡單,這是要百姓的命,你為什麽不讓我給聖真人進諫,讓聖上下旨徹查糧食漲價,難道是因為你也沆瀣一氣屯了糧,打算宰割百姓,囤積居奇?”


  嚴嵩擺擺手:“徐閣老,我嚴嵩雖然喜歡錢,但還不至於做這種該挨千刀萬剮的惡事。”


  “咳咳,徐閣老,我們現在隻在說糧食的事兒,你真以為聖上……嗯腦子不清楚啊?糧食可是百姓的命根子,如今百倍糧價的後果就是京城多數百姓全都餓死,別說是你我這種朝官,你打大街上隨便拉一個打更的,他都知道的道理,聖人難道不明白?”


  徐階聽完嚴嵩的話,麵目疑惑:

  “可,那聖人為什麽……”


  “無他,是死局啊,津山的糧倉走水,現如今京城的糧食本就不夠,這幾年冬天奇冷,運河結冰得早,等來年春祭才能恢複通渠。”


  徐階眼前一亮:“江南的糧食?”


  嚴嵩搖搖頭,一幅不可為的神色:

  “你難道忘了,今年浙杭改稻為桑大麵積鋪開,七山一水二分田,近半良田地全種了桑葉,即便明年真有餘糧可運又如何,最快也要明年四月才吃得上。如從關中和蜀中調糧,官員公文通達,層層攤派,再一互相扯皮,等走陸路,又得半年才能吃上,若途中再遇上白蓮教和佃戶亂,那可真是屋漏連陰啊,百姓可以半年不穿絲綢,可誰能半年不吃糧食,遠水不解近渴。”


  “短時間調不來糧食,又不能變出糧食,肯定會有百姓餓死,但是朝中不能說讓百姓餓死,必須要拿出個臨時章法防止百姓生異心,那郊外皇莊的三十畝菜地確實杯水車薪,但至少告訴百姓,聖人沒有忘記他們,但這個餿主意不能聖人自己說,我這個媳婦,可不得替他撿回點麵子。”


  嚴嵩登登敲了兩下茶杯。


  “當然了,徐大人神通廣大,若能為聖人解了燃眉之急,我這內閣首輔讓賢也無不可。”


  徐階麵色鐵青,被噎得說不出話來,他歎了口氣:

  “可這也不是糧食價格翻百倍的理由……”


  “大人,你怎麽不明白呢,要是不提價,糧食恐怕會被直接搶空!隻有賣了大價錢,才能把糧食賣到合適的人手裏。”


  徐階把嚴嵩的話在心中翻了幾個滾,聽起來毫無破綻,但仔細想又覺得不對勁:“不是,不是,嚴大人,糧食價格高,真正需要它的平民誰吃得起,最後怕是又便宜了囤貨的奸商,讓他們肆意宰割百姓,賺鼓腰包。”


  “話不是這麽說的,徐大人,我們這經商為官的得先活下來,才能繼續造福黎民,若有糧食,你覺得官在前,還是百姓在前?”


  “自然是黎民百姓在前。”


  “徐大人,你瞅瞅京城的俗世百景萬民生計,不還是靠京兆府、五軍都督府、三大營,還有朝廷百官來維持運轉,百姓衣食住行都是商賈給的月錢,我再問你,如有糧食,是官員商賈先吃,還是百姓先吃?”


  “嚴大人,你這就抬杠了!”


  “徐大人,今天不提朝廷事,不醉不歸。”


  杯盞一碰,燒酒下肚,今天酒桌上的論事,將兩個人的立場陣營看得清清楚楚,徐階把黎明百姓放在心裏,嚴嵩則把商賈士紳捧在手上。


  兩個人推杯換盞間,窗口忽然飛進來一隻虎皮鸚鵡,這鸚鵡頭上戴著白帽,站在桌子上也不飛走,鳥嘴開合念詩曰:

  “練得身形似鶴形,千株鬆下兩函經,我來問道無餘說,雲在青天水在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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