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太湖泛舟
清淡玉蘭花香,若有若無縈繞鼻尖;溫涼如玉,體感觸及身軀。
七青一戰之後,睡意漸起,恍恍惚惚,昏沉睡去。
湛湛太湖去,冥冥細雨來。正值梅雨之季,淅淅瀝瀝,遠山如眉,煙波浩渺,浩浩蕩蕩。
太湖之中,輕舟橫渡。
七青枕塌,醒,但見一身玄衣,溫涼如玉少年,修長玉指閑落棋子。
「子晉兄?」七青錯愕,微揉額間,望四周,「這是哪裡?」
子晉黑子未落,回眸,道:「太湖以南,耽誤一夜,晚些,還有兩日才方能到姑蘇,正好趕上。」
七青有點暈,「你不是回姑蘇了么,怎會在這?」
子晉瞟了她一眼,語氣無波無瀾,手中黑子下落,問道:「可會奕棋?」
七青一愣,「不……不會,會一點點,觀他人下過幾盤。」
傻模樣,子晉忍俊不禁,「先用食,再來對一局。」
七青乖乖著了靴屢,坐他對面,棋盤左側一小方案,上有一食盒,熱氣蒸騰。渺渺太湖,不知它從何而來。飯菜,清茶,均有,每樣很精緻,七青餓,不顧形象飽餐一頓。不禁感嘆,茶餘飯後,游心太湖,閑落棋子,當真享受。
棋子重新歸類,她執黑,學著他執子模樣,滑溜溜的,不成,惱,乾脆五指抓。
她下的一團糟,毫無章法,偏偏認真思索,眉頭緊鎖。子晉耐心,不惱她一手爛棋不忍直視,一手手陪她落子。
「等等!」七青急喊,見他吃了她的子,「我不下這,我要下這。」
「落子無悔。」子晉道。
七青翻白眼,「落子可悔,棋如人生,走錯路,可回,犯錯,可改,哪有一錯再錯之理。」
子晉忍俊不禁,嗤聲輕笑出,正如春潭瀉春,古鏡照神,落花有情,人淡如菊,道:「偏偏你歪理最多,傳言不虛。」
七青也哈哈笑著,說道:「你笑好看,偏偏十五六模樣,成天死氣沉沉,不好。歪理亦是理。理,認同多的,是正理,贊成少的,不入潮流,成歪理,不公平。」
子晉肩膀微微僵硬,回憶湧現,說道:「曾有人也這般說過。」
「嗯?說過什麼???」
子晉笑容收斂,臉色清冷,「笨,棋爛。」
七青泄氣,皮球泄氣,是要爆發的,不要臉的掃亂棋盤,「我要是學會了分分鐘秒殺你!」
「哦?」子晉好笑,「現在就學?」
七青道:「現在沒空,我忙著呢,同書畫無關之事,學它做甚,浪費生命。」
子晉道:「棋者,以正合其勢,以權制其敵,計成於內而勢成於外。戰未合而算勝者,得算多也。算不勝者,得算少也。站以合而不知勝負者,無算也。」
七青翻白眼,懶懶癱榻上,枕臂,翹腿,「喂,子晉兄,我們很熟嘛?咱和我祖父一般嘮叨。」
子晉薄唇微抿,「風清寨,輕敵,輕心,你贏不了他。」
原來對方早知道了,七青悠悠蕩蕩晃著二郎腿,半眯眼,「我知道你拿棋來教育我,得得,我聽便是了,往後不輕敵,不掉以輕心。」
「不過……」七青水靈黑黝眼球滴溜溜轉,笑著:「子晉兄,您老不會偷偷摸摸跟在我後頭吧。不然我一言一行你怎知道?寨中三把火也是你放的。」
子晉胸中隱有怒氣,冷硬道:「究竟要裝到何時!何必當做不相識。」
啥?七青莫名其妙撓了撓腦袋,手掌在他面龐左右晃動,指尖輕點他太陽穴,「子晉兄,你這裡……是不是受了什麼,那個那個,不好的刺激?」
撇頭,避開她手指,有些落寞道:「抱歉,我失態了。」
「額……沒關係。」七青抽了抽嘴角,安慰道:「幸好,沒壞。子晉兄,我跟你說哈,往事不可追,放寬心放寬心,一把年紀,額…不,年紀輕輕,往後日子美好著呢。」
「你什麼都不懂。」子晉起身,出船艙,細雨未停,淅淅瀝瀝散落臉龐,微涼,叫人愈發憂傷,又叫人清醒。仰頭,往事不可追,那便重新開始吧,過去的,隨波而去。
七青急匆跑出船艙,對方高,袖難遮,只好五指舉他青絲,「找不著傘,將就將就。外頭風光好,出來卻要撐傘,細雨最易感風寒。」
寬袖遮頂,子晉輕鬆將她收於袖下,「回吧!」齊入船艙。
船中無筆墨紙硯,無笛無樂,只有一個木棋盤。良久,除風聲,魚躍聲,未聽一語,見對方端坐,閉目養神,七青小臉下塌,「好無聊啊,你睡了嗎?」
「尚未。」
七青一屁股做他對面,肘撐棋盤,雙手托腮,八卦道:「子晉,你幹什麼的?」
子晉睜眼,看她多了幾分莫名其妙,須臾,開口:「畫生。」
七青繼續問,「你家在哪?」
「姑蘇。」
「家中除一兄長外可還有他人?」
「很多。」
「很多是多少?」
子晉:「……」
七青見他不願多說,便又問:「上次見你,你兄長說你本是上舍,因其他事成中舍,何事?聽聞升一舍是及不易的。」
子晉淡淡道:「等一人。」
「誰?」下意識問,「哦?是她,你將我錯認之人?男或女?」
子晉:「……」
七青摸下巴,調侃,「看不出來,小小年紀,還是個痴情種,不錯不錯,小子上進,不過……」清嗓,朗聲:「年輕人,還是要以畫業為主哦!」
子晉微窘迫,漲紅臉:「……是男的。」
「啥?」七青撓腦袋乾笑,翻船了,打哈哈:「原來是兄弟情義深似海。哦,對了,晚上吃什麼?」
子晉微愣,「方才吃過。」
七青理所當然,「人是鐵,飯是鋼。方才是方才,下午茶而已,晚上呢?」
子晉起身,著蓑衣,戴斗笠,撐槳,輕舟轉航,說道:「棋盤下暗盒,有糕點,茶。」
好看的人撐船都優雅,七青心道,聳肩攤手。自然而然將對方當做老熟人,入船艙,蹲棋盤前,信手在棋盤右下角凸起來處輕按,暗閣開。子晉斜眸可見,七青詫異,她怎知此處有機關?望子晉,見對方注視自己,尷尬指著棋盤,「意外,意外。」
海棠糕,琥珀色,上鋪果仁,芝麻,里包菉豆;茉莉花茶,煮后,湯色黃綠澄明,香氣清芬鮮靈,茶味醇和含香。她左手拈海棠糕,含糊不清問道:「海棠糕,我最討厭豆沙味,喜菉豆味,茉莉花茶,苦中帶澀,我喜,子晉也喜愛這些?我看你備的貨挺齊全啊!」
「不喜。」子晉兀自撐船。
七青吃到喜歡食物,便停不下嘴,塞班鼓鼓,含糊不清:「也不知你從哪來,茫茫太湖,飯菜熱的冒氣,茶點皆備,講究。若是我,早啃著乾麵餅了事。」
子晉清淡道:「不可吃太多,暗格裡頭有些許黃梅,吃些,消食。」
七青忽然低頭不語,心中怪異感驟生,胸口微疼,咬唇,不知為何,此種畫面好像似曾相識,她是不是曾經丟失過什麼?子晉,她不熟,但好似又很熟,很親密的那種,為何她又想不起來。輕嘆,罷了罷了,想不通,不想,浪費腦力。
子晉見她怪異,置槳走來,關心問道:「可有不適?」
七青擺手,「無事無事,休息片刻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