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你,可敢應戰
正值霞光初起,七青騎在黑黝健壯水牛的背上,一路淌田過水,花遮柳隱,春風拂面,露沾衣襟。
她順手摺了一枝桃花別在鬢側,好一個人面桃花相映紅。情到之時,不時哼起詩歌《清平調》,手指舞之,足之蹈之。
「娘娘腔,唱的什麼東西,不堪入耳,花聞聲也恨不得立即枯了。」人未見,聲先至。
四五個少年從桃柳中推推搡搡擠出來,約莫舞勺之年,穿金戴銀,神采飛揚,意氣風發,不過是痞里痞氣的風發。
領頭少年個頭不高,儼然一幅「大哥大」模樣。
他隨手摺了根桃枝,端詳一二,遂嗤笑拋出老遠,雙臂環胸,不屑道:「一朵花而已,果然只有娘娘腔喜歡,快些做決定,墨跡,耽誤老子功夫。」
七青自打進清平書院以來便同這位公子哥斗的你死我活,他頭上幾根毛,腦里幾兩貨,心裡幾個小九九,她再清楚不過。
這一口一個娘娘腔喚她的人,姓楚,名南。個頭小,天生自帶氣場,于丹青較有天賦,好戰喜勝。
莫說在家裡稱王稱霸,便是玉皇大帝來了他也敢自稱一聲老子,不服來戰,書院里大大小小的少年被他收的服服帖帖。
當然,她例外,是以她成了眾矢之的,這位「遊手好閒,沒事找茬」的公子哥一天兩天來找她挑戰,三天兩頭吃飽了撐的跑到郊外來堵她。
她也不是吃素的,不說別的,在丹青這一塊,她就有著不服輸的精神,甚至有些傲氣,俗話說,人窮,志不窮,志窮,脾氣不窮。她朗聲道:「楚南,你又比不過我,這是第幾次輸了?」
又輕笑道:「怕是三根手指也數不過來,再比結果也不會改變。水雲書畫院考試在即,你有這個功夫找我比試,還不如打道回府好好練練樹石法。」
楚南捏緊雙拳,心中不悅,雖然他知道對方也是傲氣底氣皆十足。可他不服,輸給一個成日里窮巴巴,言行不一的臭小子,還是個娘娘腔,實在是有失他大哥大的顏面。
他自個認為,輸給誰都好,唯獨七青就不行,此生不贏她,不讓她跪地叫他一聲老大,他便不信楚。
冷哼:「大言不慚,今日你非同我比不可,今非昔比,我不再是三月前的我。」高傲揚起下巴,「怎麼?怕老子了?」
後頭的少年個個起鬨,哈哈大笑,說七青膽小鬼,鐵定是江郎才盡。
七青微微嘆氣:「次次激將法,我家的牛都聽出牛繭子來了,能否換個新花樣?」
「男子漢大丈夫要什麼花樣,一句話,敢不敢比,莫不是你想當縮頭烏龜?」楚南大拇指著胸脯,「七青,今日非要你輸在自己的狂妄自大中,跪著認我做老大。」
「哦?」七青揚眉,「我贏了又當如何?」
楚南從懷中掏出一個紫檀矩盒,揚言:「此乃我祖父在宣州帶來的紫毫筆,若你這次贏了,它便是你的戰利品。」
「成交!」七青從牛背山跳下來,將牛樁釘在不遠處的水草肥沃處,水牛開心的跑到水裡打漿,七青笑如春風,橫波微盼,光彩四射。
眾少年擁著楚南早已到了附近的湖心亭中,自覺充當書童,鋪絹研墨。
書院無人不知,七青乃先生眼中的叛逆者兼天才。
別看她長的一幅眉清目秀,弱不禁風的模樣,還有點娘娘腔,個性可是強的很。三天兩頭逃課,恣肆任意,思想言談同先生以及學子們大多格格不入,能活到現在還未被開除是個奇迹。
話說回來,雖說她想法「不走正道」,但是畫藝沒得說,才氣縱橫,瀟洒肆意,不拘常法。
恰恰是因她的才氣,先生每每看到她的丹青都將要開除她的話從牙齒縫裡吞了下去,擠出「尚可。」二字。
大夥都有眼睛,她的丹青雖不拘常法,但意境全出。
貌似……貌似比先生也略高一籌,只是每個人都不會說出來而已,且信且疑,他們根深蒂固的思想,學藝當先師古人,后師造化。
且她每副丹青都不一樣,好似一人千面,又好似千人一面,讓人捉摸不透,如羚羊掛角,無跡可尋,愈發讓大夥覺著她是畫藝的叛逆者。
學子稱她有三絕,狠覺,奇奇,怪覺。總而言之,狠,奇,怪。
而清平畫院是他們清平鎮的畫院,大多數愛好丹青的學生皆在此學。水雲書畫院乃姑蘇甚至是大宋赫赫有名的民營書畫院。此書畫院歷史不久,卻在短短五十間聲名大噪,培養出了一大批考上宮廷畫院的卓越學子。
不過它難考的程度眾人皆知,可謂是千軍萬馬過獨木橋,書畫院秉持著寧缺毋濫的理念,能夠考進去的必定個個是精英。而這兩人,非常有希望考進去。
「你出題。」七青悠哉的踱步到湖心亭,笑道。
「莫瞧不起人!」楚南咬牙瞪著對方,「你出!」
「確定?」
「啰嗦!」楚南冷哼,「和娘們一樣,磨磨唧唧。」
我本來就是個女娃,七青心道,她摘了別在鬢角桃花,心念微動,就它了,說道:「人間四月芳菲盡,山寺桃花始勝開。」
楚南嘴角微微抽動,嘟囔,「真不知道樂天居士怎麼入了你的眼,十次便有九次是以他的詩出題。」
「我沒聾。」七青翻白眼,「樂天居士豈是你這等俗人可比擬。」
「毒舌婦。」楚南冷哼,心中已然有了草圖,他料到她會以白居易的詩為題,早在背地裡將他的詩集琢磨了透,快速的用淡漠勾勒出草圖,提筆便畫。
「小子。」七青環胸,並未提筆作畫,只道:「您老畫畫還堵不住嘴?」
「叫誰小子?娘娘腔!」楚南擱筆大嚷,頗有一副干架氣勢。
眾少年無語,又來了,就知道會是這個結果。遂個個捂著耳朵站老遠,眺望青山料峭,煙波浩渺,孤舟橫渡,汀野白鷺,裝作看不見聽不見,等他們吵完了再說。
「小子,最近是不是皮太癢了,撓不行,需要揍?」七青毫不留情回過去。
「娘娘腔,自大有個限度,今日還不知道是誰揍誰呢。」
「哦?那我倒要好好瞧瞧我們清平書院的大哥大最近三個月的畫功精進了多少。據我所知,三月前的比試你也是用的這種章法吧。」七青指著他僅用淡墨勾出的山水輪廓,笑道。
「你懂什麼?」楚南不屑,自信滿滿,「也不知你次次奪冠是怎麼得來的,逃課曠課,睡覺撲鳥,成日遊手好閒,無所不幹,還天天將先生氣的吹鬍子瞪眼。先生都強調了無數遍,同一種章法用不同的手法表現來,效果截然不同,真正的丹青妙手能將一百種章法繪出一百種風格的丹青。哼,你這種怪胎,遲早有一天在陰溝裡翻船。」
「我不否認你說的。」七青點頭,收起笑意,「我且問你,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同遲日江山麗,春風花草香。可否用同一種章法?」
「怎麼不能?」楚南不服,「用前句乃平遠,后句平遠,深遠,高遠皆備,我只需在平遠上加上青山林木花草有何不可!」
七青嘖嘖兩聲,「所以說你永遠贏不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