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章 殺人豈須自操刀
鄒靖的奏折隻用了十天,就送到了雒陽尚書台,不出意料地,它在上呈漢帝之前,便交到了以張讓為首的一幹中常侍手中。
“豈有此理!這群人真的是反了!連我們的縣長都敢殺!還說什麽私通蛾賊!張侯,你說他們還有什麽事是幹不出來的嗎?”栗嵩唾沫飛噴,雙手不知是因為氣惱還是因為“悲傷”而不停地顫抖著,“嗚嗷!我的小孫子啊!我可憐的小孫子啊!”
“殺!這人必須殺!”宋典先是猛地一錘桌麵,然後輕輕拍著“哀傷過度”的栗嵩的背脊,“要我說,陛下當時,就不應該取消黨錮,你看現在,連武人都敢仗著他們對我們動手了。”
“都靜一靜!”趙忠猛地一拍桌案,“聽聽張侯怎麽說。”
眾中常侍這才齊刷刷地將目光投向坐在屋子最內側,神色也最是安逸的張讓身上。
“諸位可還記得桓典?”張讓幽幽道。
“吸”張讓話音剛落,人群中便發起一陣抽氣聲:“張侯,您這是?”
桓典,字公雅,官拜侍禦史。桓典在任上時執法無所回避,而當時人人皆俱的宦官,一旦被他抓到,也是嚴懲不貸,因為他經常騎一匹驄馬,所以當時的雒陽中,就流傳這樣一句話:行行且止,避驄馬禦史。
後來黃巾軍逼近榮陽,漢帝令桓典奉旨至榮陽督軍,宦官們的日子這才恢複了正常。但因為桓典給宦官們帶來的陰影實在太大,因此,當張讓再次提起他時,諸位中常侍沒有不害怕的。
“桓典雖然走了,但卻不是被貶,因此隨時可能被召回來。且最近,王允又在說什麽我的門客跟張角有聯係,切,這完全就是他惡意中傷。王允是在豫州作戰的,可張角,卻是在冀州啊。”
“對啊!對啊,這幫士人,用心真的太歹毒了。”
“但陛下對此,還沒有明確表態。所以某就在想啊,陛下會不會又開始偏向士人了?”
眾中常侍無不駭然,因為他們都知道,盡管漢帝默許他們弄死了呂強以及他的一族,但這默許,卻是他們用數以十萬計的錢帛換來的,而不是他們功勳。但現在,陛下最需要的是什麽人?是能給他平叛的人!而不可否認的是,隻有士人才有這個能力在短時間內平定叛亂。
“所以,某就在想啊,我等最近,還是稍稍收斂一些,以免刺激到陛下,要是再把桓典詔回來,可就不好了。”
栗嵩用力揉了好幾下眼睛,硬擠出幾滴眼淚:“張侯,你說得對,但我孫兒這事,難道就這麽算了嗎?”
“當然不是。”張讓一把手,“要是就這麽算了,豈不是告訴士人,我們成任人宰割的魚肉了嗎?”
“哎呀,張侯你就給句明話吧!究竟該怎麽做?”栗嵩急得快要跳起來了,事關栗敬一死,他在平陶囤下的田產、家財都不知給縣丞、縣主薄、王晨、鄒靖、梁禎等人吞了多少,那可是整個平陶縣一多半的財富啊!可不能說沒就沒了啊,而張讓不發話,他栗嵩又怎麽好有動作?
“田地是不會動的,隻不過是給他們打理幾天罷了。”張讓掰著手指頭,給栗嵩分析,“家財,肯定是卷沒影了的,但俗話說,舊的不去,新的不來。我勸大夥都看開點。”
栗嵩點點頭,因為栗敬家最值錢的,就是那占平陶縣耕地一並的田地,至於他家的其他財產,跟田產相比,丟了還真不算什麽事。
“接下來說人。王家勢大,搬到王允前都不能動。縣丞、縣主薄同理,因為現在動他們,王家就會心生警惕。”
“倒是那兩個武人,可以做做文章。”
“怎麽做?”栗嵩拳頭緊握,咬牙切齒,畢竟能報一點仇也是報仇。
“他們不是打了勝仗嗎?就調鄒靖到雒陽,在我們眼皮底子下,還愁治不了他的罪?”張讓冷“吭”一聲,“至於這梁禎嘛……”
栗嵩一躍而起,喜形於色道:“某知道,他是罪人梁冀的弟弟梁蒙之後,單憑這一條,他的司馬,就可以撤了。”
“萬萬不可!”張讓一拍桌案,“先不論梁蒙乃先帝所赦,且當今陛下即位之初,便下詔赦免了前朝所有罪犯的後代,所以,想要用這個來辦梁禎,是不可能的。”
“呃……那就將梁禎也調進來,在雒陽,不怕沒他的罪。”栗嵩一拍手掌,盡管這一調動會讓他多花上萬錢。
“你啊,就是太心急。”張讓皮笑肉不笑道,“對付這種小魚,哪用這麽麻煩?”
栗嵩被張讓這一繞,頭都大了不少:“呃……還請張侯明示。”
張讓隨手抄起一份奏折,扔在地上:“涼州來報,湟中義從胡北宮伯玉、李文侯與當地豪門宋楊等作亂於涼州,殺死護羌校尉冷徽、金城太守陳懿,並脅迫涼州從事邊允、韓約作為他們的首領。”
“哈?”廳中眾中常侍一聽,無不駭然,事關自建寧年間平定羌亂時,府庫就已空竭了,故而現在官府所花的錢,很大一部分都來自大夥的“資助”,而作為天子心腹的他們,出的錢自然也不能少,現在涼州戰事又起,毫無疑問,中常侍們又要大出血了。
“現在,河北戰事已定,三張均已授首。涼州的叛亂聲勢浩大,瞞是瞞不住的。所以,我等要做好,陛下將河北的大軍全都調到涼州去,以徹底平定涼州的準備。”張讓神色冷峻地宣告著天子的決定,“所以,用不了多久,我等就又要出錢了,但也不能白出,故而諸位有什麽仇家,到時候就一並推薦去涼州送死吧。”
“張侯此計,甚是高明,某替亡孫,謝過張侯。”栗嵩“撲通”一聲跪倒在地上,“咚”地給張讓叩了一個響頭。
“用不著,快起來吧。”張讓嘴上笑著,心中卻是一惡:待到哪天,陛下惡了咱家時,你保準是第一個出來踩咱家一腳的。
光和七年十二月,聲勢浩大的黃巾起義終於告一段落。同月,為了一改河山傾頹、戰火連綿之狀,漢帝下詔改光和為中平。
然而,事與願違,改元後的第三天,張讓就親手將涼州叛亂再起的急報送到天子麵前。
“怎麽又叛亂!”漢帝隻掃了一眼,就狠狠地將急報扔到地上,同時雙手舉高,指著遠處被焚毀的宮殿吼道,“朕的宮殿!被燒了快一年了!都還沒修!為什麽!為什麽就又報上一件跟朕搶錢的事?!!!”
“回陛下,涼州刺史左昌,私盜軍糧數以萬石計,致使我涼州守軍疲弱,才讓狼子野心的義從胡北宮伯玉、李文侯、宋建有了作亂的機會。”
“什麽!小小左昌,竟敢盜賣萬石軍糧,還要不分朕一分?!!”漢帝扯著自己的頭發,小小的眼珠漲得通紅,“去!立即將這左昌千刀萬剮,剁成肉醬!”
“諾!”
“等等,張父,你且說說,這涼州之亂該如何平定?”漢帝手一伸,拉住張讓的衣袖,“黃巾之亂,已經花了朕數億錢,這平涼州,不會又要幾個億吧?”
“陛下,西州羌亂,自世祖皇帝至今,已有一百餘年。我軍數次出征,雖然也曾取得過斬首萬計的大捷。但也曾五次遭遇全軍覆沒的大敗。因此,在臣看來,不如放棄涼州,以節省錢帛。”
“唉。”漢帝長歎一聲,“朕何嚐不知,涼州是個吞金獸,每年都要耗費大量的錢帛,卻不能給朕帶來一絲一毫的增益。”
“但這涼州,畢竟是世宗孝武皇帝所拓。朕若提議放棄涼州,還不得給那幫子清議士人用唾沫給淹死?”
“陛下不必多慮。”張讓上前一步,壓低了聲音道,“清議士人,最懼的就是讓他們幹實事。陛下若現在提出放棄涼州,定然阻力重重。因此,陛下不妨先讓皇甫中郎將率軍救援涼州。若是勝了,自然最好,若是敗了,陛下便可暗示司徒崔烈,在朝堂之上向陛下建議,放棄涼州,”
漢帝登時向一隻炸毛的刺蝟一般,跳起來道:“什麽?皇甫中郎將已經功塞天地,若還能平了涼州,朕得賞他多少財帛,才算完啊?”
“陛下,羌人居無定所,我軍進,則遠遁;我軍退,則複至。皇甫中郎將雖善用兵,可依老臣之見,他除了駐守城寨外,也無有他法。可駐守城寨,戰事就必然相持日久。所耗錢帛必然暴漲,真到那時候,朝中諸公難道還能隻說而不出力嗎?他們也必須出錢,而且是出大錢。陛下想想,這朝中諸公,又有哪個,不是嗜財如命的?此時,陛下再讓崔烈提議放棄涼州,群臣定無不敢不從。”
“善!善!善!”漢帝連稱三個“善”,“隻是張父,崔烈也是清議之人,他又怎肯聽朕所言,率先提出這冒天下之大不韙之策呢?”
張讓一聽,心底不由得冷“吭”一聲:哼,就憑你們這些清議之人,也配跟咱家鬥?
“崔烈本名士,但因花費五百萬錢買了個司徒,而為士人所不恥,如今他的學生越來越少,已有門庭冷落之象。若陛下給他派一些門徒,然後再讓他進言此事,崔烈必然應允。”
漢帝小眼珠子一轉:“妙計!妙計!張父,你就速去替朕辦了此事吧。”
“諾。隻是陛下,還有一事。”
“何事?”
“陛下,並州捷報,破虜校尉鄒靖,於原平大敗屠各胡,斬首九百餘級。”
“張父打算怎麽賞他啊?”一提到賞賜,漢帝就像被人割了一刀似的難受:朕天天起早貪黑,也不見有人給朕些賞錢。倒是這群臣子,辦了點雞毛蒜皮般的小事都要來討賞。
“陛下,臣等以為,鄒靖攻大,可升任北軍中候,其部能戰,應調往涼州,協助皇甫將軍平叛,如此一來,朝廷便可少從冀州、幽州所調兵士,以節省財力。”
“不用給賞錢?”
“回陛下,不用給。”
“善!就按張父說的辦!”漢帝一拍手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