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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章 無根的海棠

  2013年的春天,坐在張秀平院子裏唯一的海棠樹下,我倆真的應該覺得幸福。


  海棠樹正在花期,大串大串的花開滿整個枝頭,和張秀平短信上說的完全一樣。


  她說,雪,院子裏的樹開花啦,花開得正濃正豔,你快來賞花吧。


  我一進大門,就聞到淡淡的雅致的花香,真是難得啊,尤其經過漫長寒冷的冬季,時光就是這樣變遷。


  美景就呈現在眼前,沒錯,它終於開花了。


  等了它這麽久,去年我認識張秀平的時候,它結滿了小果子,整個冬天,我去她家跑得最勤,那棵樹已經光禿禿的,毫無生機,就連偶爾掠過的小鳥都是瘦弱的,現在的它卻蒼翠而豐盈。


  張秀平招呼,快進來。


  我站在樹下,四下打量,張秀平家租的院子應該是爺爺輩手裏蓋起來的,蒼老也滄桑,在這樣剝落著歲月的陳舊環境裏,眼前開滿花的海棠樹簡直傾國傾城,旺盛而新鮮,充滿靈性。


  我忽然想起我的故鄉代縣,包括父親的庭院,那裏有好多好多花,各種鮮豔的花,開滿各家各戶的院落,但我從未曾像今天這樣認真欣賞過它們,並且驚異於它這樣驚豔的蛻變。


  不過,年少時的我,做過一件衝動的事,算是讓那些花兒沒白開,高考結束後,我住在另一個小鎮的親戚家,某一天某一時刻,有那麽一秒鍾之內,我覺得我必須成熟了,實在不想等待了,我必須有所表示。


  我在院子裏轉來轉去,最後從鄰家的大門口不是很堅定地摘了一朵位於中間漂亮的花,那是一朵鵝黃的菊花,默不作聲地送給租書店裏的一個看店女孩。


  我人生中唯一送出的一朵花是給一個女孩,中學時代的我,特別希望自己很強大,富有力量,我也總覺得自己的性別應該是男性。


  我隻記得她驚喜地尖叫一聲,而我已經迅速轉身離去,並且,再沒踏進那家租書店。


  因為我實在不知道下一步究竟該拿她怎麽辦,我想表達的僅僅是欣賞,我想告訴她我很欣賞她,沒有來由,沒有目地,沒有結果的欣賞我眼中特別的她。


  至於她哪裏特別了,我也不清楚,但我固執地認為她特別,因為除了她我沒發現第二個。


  想表達的是感謝也說不定,感謝有特別的她,在萬千人群中,唯獨讓我得以內心充實的欣賞。


  這欣賞說得更嚴重一些就是信仰。


  我是一個為信仰而活的人,因為我迷糊,總是看不清這花花世界,所以我隻能信仰。


  而且我喜歡信仰,信仰是我一個人的事情,與別人無關,與這個世界也無關。


  我喜歡的信仰是潛藏在心底的秘密,用來積蓄能量,好對抗這個世界。


  二十年後的今天,我竟然是被另一個女人邀請來她家賞花,就仿佛造化,讓當年的畫麵又重演一遍,而且這一天似乎被她期待了很久。


  張秀平提議,你站在樹下,我拿你手機給你照上幾張相哇。


  好啊,我豪不猶豫地站起來,把衣服整理一下,把頭發甩一甩,扶著一簇樹枝,擺個POSE。


  真的好期待呀,照相必竟是一件擺譜的事情。


  擺譜,是正兒八經的隆重,把這個人扶起來好讓她端著。


  就好比炒作一樣,讓平凡不再平凡。


  說白了,就是包裝。


  隻是我從不喜歡照相,不但不認為那是享受,反倒是煎熬。


  我這人注定隻能平凡。


  眼前張秀平誠邀我在她家的海棠樹下照相留念,既有美好的花,又有美好的朋友,夫複何求,應該欣然接受。


  尤其就張秀平現有的經濟能力,這樣的舉動已經是她竭盡所能為我營造的浪漫氣氛了,我應該珍惜,不是嗎?

  照相的話,一定得把最美的一麵露出來。


  那麽,我最美的一麵在哪裏呢?

  龍不止一次說過,尤其最近,仿佛昨天。


  我困在他懷裏,任他撫摸,不知怎麽,他拔弄著我的頭發,似乎發自肺腑地說了一句,雪就是耳朵長得精幹。


  這句話,在很早以前他就說過,我從來沒有在乎過。


  如今,被他重新強調了一遍,我一定再不忘記。


  因為我終於明白,這是我從他那裏能夠得到的最大的讚美。


  三年不見,我已經有深刻的改變,長相無法改變,可以穿得精幹一些,智商不會改變,鬥誌可以旺盛一些,語言表達能力弱,文字可以寫得深刻一些,但是,龍永遠沒有時間看,他每天的時間用來接電話和打電話管夠了,從前如此,現在依然如此。


  隻是沒想到,再次回來的他竟然對我說,希望能白頭到老。


  白頭到老,切,我不屑地心想,說夢話呢,這話是用來騙我,還是騙你自己呢。


  我冷清地回答,我不那樣想,在一起難受,誰也離得開誰,我自己有工資,兒子夠強大,男人的用處可有可無,為什麽好多女人寧肯剩著也不嫁人就是這個道理,就象咱們倆,不過是做給外人看罷了,總強過每天吵。


  可我嘴上這麽硬氣,心裏卻忍不住煩,仿佛有看不見的鎖鏈,桎梏著我,讓我胸口沉悶。


  有天晚上,煩到無法控製,給龍連發二條信息。


  下次回來時買上二袋蘋果一袋桔子OK

  又發,想吃得不行啦不行啦不行啦嗬嗬你曉得啦沒就是不想吃你嗬嗬鬱悶啊語無倫次啦哇呀吃飽了撐得啊好多鬥牛士辣死我了啊說真的好討厭你啊真拿你沒轍啊為什麽我的生命裏有我媽還有你厭惡卻無法擺脫真讓我鬱悶到發瘋啊

  真的,真無奈啊,無奈到想哭。


  給我一個哭的理由,不值得為他煩啊,真是的,除了毫無由頭令人倒胃口的囂張之外,他長得一點不帥,我也不是沒見過個帥哥。


  就比如,有段時間,我常去培仙發廊理發,倒不是那裏的手藝多高超,名氣有多大,而是那裏理發的小夥長得帥,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很是驚豔,比張秀平家的海棠花也毫不遜色,足夠拍電影的五官與身材,卻出現在平常的街鋪,簡直象突然之間見到了黃曉明本人,所以,就算理得很稀鬆平常,我老惦記著那位帥哥,怎麽看也看不夠,於是,有那麽二個月,頂著不可心的發型去見可心的帥哥,也很樂意。


  第二天,坐在張秀平家的沙發上,我和她聊,昨晚給龍發短信說,我討厭你。


  張秀平白我一眼,討厭人家還給人家發短信了。


  我說,可我不說出來憋在心裏多難受。


  她問,你老公今年還在朔縣做營生了?


  我答,嗯。


  她笑著說,那他三不六九回來除你了,還得給你拿些吃得。


  我說,有那倆個孩子了,他也不好意思空手回來哇。


  海棠樹開花那天,我倆都沒有照相的心情,我是因為無法麵對龍,不知該愛還是該恨,還是又愛又恨,還是不愛不恨,他還要回來,又不能不麵對,惆悵的要命。


  張秀平則是沒錢花,快半年了,一分錢沒進門,我都替她愁。


  海棠花不知愁的怒放,花下的二個人,惆悵著一對。


  我問,你老公幹嘛去啦,又開著QQ出租去啦?


  她說,沒有,又去找領工的問去啦,看今年啥時候能出去動彈,今年沒營生,隻是歇得了。


  我也歎氣,早就聽你說走呀走呀,推上十來天,走呀走呀,又推上半月,轉眼就要過六一啦,半年過去啦,一分不掙,盤算咋生活了,唉呀,你也夠有耐心了。


  我心裏知道,她又欠下不少債,她姐姐的,她弟弟的,她父母的……還有我的,每人千數塊,估計至少五、六千塊了,雖然沒餓著肚子,但必竟不是個辦法。


  張秀平說,光景過得緊得,氣也換不過來,想找二亮子給算一算,昨天我看見人不多啦,正說給我算一算,可人家二亮子說累啦,倒睡去啦。


  二亮子是個算命的,而且是個男的,我是從張秀平那兒聽說二亮子的,二亮子就住在她家隔壁的隔壁。


  我對算命不感興趣,自己都拯救不了自己,一個陌生的外人又能起了什麽作用呢,如果我是張秀平,唯一的辦法就是自己掙錢,老公養活不了,隻好再找情人。


  張秀平說,我看見二亮子真好了,可是人家對我很淡。


  我聽她這麽說,眼前不由得浮出這樣的畫麵,二亮子穿得幹幹淨淨,說話也溫和得體,拚命把自己包裝得跟神的距離很近,這樣,才能哄得一般凡夫俗子心甘情願地掏出錢來,敬供他,而張秀平,假裝算命,混跡在他家,一邊豔羨著他這個人,一邊豔羨著他桌子上的銀子,做夢都想著把這一切占為已有。


  可是,你想想看,一個會算卦的能看清楚別人現在和將來的仙家,哪有那麽容易就被拿下呢,我作為一個局外人,看得很清楚,張秀平這枝攀得太高,不如不攀。


  張秀平說,二亮子真紅勢了,正月裏上門算命的人太多了,小汽車塞滿了整個巷子,屋子裏的人太多,多到把窗玻璃都憋爛了。


  我從沒見過二亮子本人,直到2014年的清明節後一天, 我去找張秀平,她鎖著大門,我在她家大門外正打算走的時候,見二亮子媽送出二個行色匆匆的男人,其中一個西裝革履,不象是不講究穿著的普通人,問二亮子媽,說剛從墳上回來,又忙著要下朔縣,果然就是二亮子。


  原來,張秀平口中如此神秘的男人,也不過如此,同樣被世俗纏繞,為生活奔波。


  至於長相,無論二亮子、龍還有張秀平老公,都差不多,就是四十多歲肚子發福的中年男人的樣子,張秀平看見好,一定是見得多遍的緣故。不過,略回味一下,二亮子那個男人似乎多了那麽點溫文爾雅的氣質,應該是多金的緣故。


  我勸她說,上次我指點給你看的那個壘牆的大工,也有特別之處我覺得。


  張秀平說,壘牆還得一塊一塊放磚了,人家二亮子動動嘴皮子,就是一百,現在最少也得五十,有一個女人算完啦說,不好意思,我不像別人有錢,就少給你倆個哇,二亮子不高興地數了數,我看見是三十塊。


  我說,那大工第一個老婆死啦,後來又娶一個,自己三個孩子,人家帶四個,等到二家的孩子都成了家,第二個老婆又走了,跟著兒媳婦過不來,他現在仍是一個人。


  張秀平說,二亮子錢多得朔縣還有樓房,二亮子手指上戴著一顆鴿子蛋大的金戒指。


  我心想,這男人倒挺會顯擺。


  我說,那大工說女人經曆了不少,都是送貨上門,現在要的就是一見鍾情。


  說到這兒,我心裏明白,那大工是對我一見鍾情,不過,光鍾情沒用,我給他的二千工錢一分沒少。


  張秀平說,二亮子長得一表人材,笑了跟習近平真像了。


  我說,我問那大工為什麽別人們就可以白頭到老,他說,人家那是上輩子積下德,而我上輩子造下孽啦。


  老實說,我當時聽他這麽說,心裏還是疼痛了一下,這話語中的無奈又有幾個人能夠明白,


  但是命中注定的事,除了麵對,別無它法。


  張秀平說,你說的那個大工太老,沒看對。


  我說,你倒看上二亮子了,人家能看上你麽,你找情人又不是找老公,還得長得吸人,現在最關鍵是能幫你緩解一下經濟危機就可以啦,畢竟這是作為個女人,在最困難的時候,可以使得最後一招。那大工說現在有一個在一起二三年的女人,每年給人家花五六千塊錢,人家不要,也給劃估的了。


  我言外之意是,你跟他好上,這錢倒給你花了哇。


  但張秀平跟本聽不進去,她說,倒不是說長得要多好,關鍵是說緣份。


  我說,還等,都等到四十歲了,人都等老了,你又不知道前麵究竟有沒有緣分等著,所以應該就近才對。


  張秀平說,那也得你看見他好,他看見你好,得同時看見好才行了,這也難了呀,不是件容易的事。


  我終於解釋得不耐煩了,你呀,純粹是狡辯,你明明就是看見二亮子好,坐在那裏,隻動動嘴,錢就滾滾而來,說到底,你還是愛錢啊。


  這麽說張秀平不公平,難道我不愛錢嗎?但是,我至少不象她那樣,去做天上掉餡餅的美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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