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西海猶如初見
龍從家裏出走以後,或者用老四家的話反過來說,龍被我一腳踢出去以後,給我打了幾次電話,我沒有答理;回來取了幾次東西,總是他進門,我趕緊出門,我看著他害怕,不敢和他單獨在一起,不知道他將用何種方法把我變成錢,因為我知道,現在他眼中除了錢目空一切,再說了我心裏裝著謝萌,我隻想好合好散,不要糾纏。
冬日隱沒,春日浮現,時光就這樣麵無表情毫無感情的流過去,我開始帶著二蛋沐浴著藍天白雲滿城的漫遊,而西海子便成為我們每日必去並且可以自主沉浮的世外江湖。
西海湖真是片幽靜神奇的水域,湖水被富有流暢線條夢境一樣迷蒙的山巒圍繞著,一池青綠碧藍,遼闊而一眼剛好望到邊,遠遠望去,山水交映成趣,壯美中又盡顯輕柔。
在我眼中,這湖水晶瑩透亮旖旎的恰到好處,正如那山巒上潔白的冬雪融化而成的一滴淚,明媚多情的淌過四季滑過春秋。
漫步在環海路上,傾聽水中蘆葦沙沙作響一晃傾城的溫柔,“嘰嘰咕咕”的野鴨隱身於蘆葦深處,半空中不時有無名鳥破空而過,日頭穿過岸邊的楊柳投入水中,如紅色的火焰,微風乍起,掀起一道道褶皺舞動著金光閃閃……
海子湖我目睹了累月經年,卻從來沒有象今年如此感動過,我終於發現它那種與世隔絕不加驕飾的美,竟然擁有一股繽紛的魔力,如磁鐵般攫住我的心。
躺在湖邊腹地,我可以閉上眼,熄滅一切回憶,呼吸最夠自然的自然。
風掠過湖麵灌滿我玫瑰紅顏色的長風衣,二蛋蹲在堤壩旁,探前身子用樹枝撩水玩。偶爾我們會拿一個透明塑料瓶,裝一些蝌蚪帶回家養在盆裏看。
有一次,我找到一隻褐色的甲蟲,把它脊背朝地翻過來,和二蛋觀望它張牙舞爪掙紮的慘相和那特有的節肢昆蟲的肚皮,二蛋衝著它揮動小手大呼小叫,看得不耐煩了,就用小棍夾著將甲蟲丟進水裏,它迅速沉下去,不見了影子。
很快象被皮筋拉著一樣,迅速升起浮上水麵,六隻腳拚命蹬水,比先前掙紮還要猛烈,我閑適地欣賞,正欲拿小棍按它一下,它卻忽地又沉了下去,消失不見。
等了一會兒再沒見它浮上來,我指揮著二蛋試著打撈,卻攪起一潭泥,原來的清澈轉瞬成為渾濁一片,一隻昆蟲被埋葬了,化為烏有,是我下的毒手,此時,時間就在旁邊旁觀,有時候它走得實在太慢。
以為很久卻才過十天,正好又是一個星期天的下午,我帶著二蛋從外麵回來的時候,龍和常發已經在家裏等我了,川在另一屋寫作業。
當著常發的麵,我問龍:“這幾天在哪裏?是不是找你的老相好去了?”
他竟人模人樣地笑了:“哪有個老相好了,人們盡是瞎說了。”
我不依不饒:“事情除非不做,做了就刻在那裏成為曆史,無法改變,快說說你和情人的動人愛情故事,趁現在還有兩個忠實的聽眾。”
我嘴上這樣說,心裏卻想著星爺的那句經典對白:如果有一天我忍不住問你,你一定要騙我,你一定要記得騙我。
常發吃驚地問:“龍,你是不是還串門子了?”
龍低頭不吭聲了。
我帶著恨意挖苦他:“你把自己看得太高了,難道就你長著個雞巴,別的男人就不長雞巴的麽?”
龍大約聽得不入耳,抬起頭來反駁:“過就過,不過就不過,不要這麽挖苦人。”
我聽他這話,心裏想:算你是個男人,如果你現在還死皮賤臉地死纏,我隻會更不把你當人看。
然後我說:“好,那我再不提了,提起也沒意思了,我們以後不是夫妻關係也還是朋友關係,直白地說,隻剩金錢關係,比如什麽時候你有錢了,想接濟這兩個孩子,我是不會反對滴。”
常發說我:“你不能這麽絕情,龍是個好後生,隻是暫時輸倒了,以後肯定還能翻起來。”
我搖頭:“我已經膩味了,即便翻起來我也不稀罕了,而且,我們現在走得根本不是一條路了。”我邊說邊打開手機的音樂播放器,廣智開始輕聲呐喊:
分手了就不要再想起我,希望你能過得比我快樂,淚流過,心碎過,你送我的吉它還在我懷裏與傷心應和;分手了就不要再想起我,你一定要過得比我快樂,找個人代替我,從此以後請不要再想我,從此以後請不要再想起我……
房間裏,三個人,被磚拍了一樣扁,看了另外的兩人,也就看到了自己。隻有純粹激昂的音樂與歌聲在永不蒼老的流淌:
沒有借口,就這樣分了,想了很多,其實我們都沒錯,你和我這些年是否倦了,最後一個約定不再聯絡;雨也停了,淚也流幹了,想得太多人也覺得累了,沒有你的日子,再沒什麽,忍著顫抖把你的電話刪了,分手了就不要再想起我,希望你能過得比我快樂……
如果沒有意外,我是說如果,那麽這個下午可以開滿憂愁卻也波瀾不驚的從門縫穿過,然後從西邊栽滿風力發電大風箏的山崗落下,隻是意外像偶爾騷情的女人一樣潛藏在平靜的表象下暗湧。
從此以後請不要再想我正在重複的時候,突然狗在大門口狂吠,我趕忙跑出去接應,原來是房伢子帶人來看房了,我把狗圈住,讓他們進來。
牆外,那根標誌性的電線杆下,二女,鳳凰以及另外的幾個鄰居目光如炬直射過來。
牆內,看房的中年夫妻裏裏外外地掃視,我的心開始狂跳,象是第一次看到火光衝天且近在咫尺,火舌正在將所及之處化為黑色的焦油,而我隻感到蔓延四肢的寒意,從心底升起。
我強作鎮定地給房伢子介紹:“這是龍,我以前的老公。”
房伢子看了龍一眼:“哦,你倆人商量好,保持意見一致,要是作準主意賣了,他們也看對了,咱再商量價錢。”
龍說:“這房子也準備賣了,隻要價錢合適。”
那中年男人問:“你這房子準備賣多少錢了?”
那中年女人表現得很大度:“你也想賣,我也想買,咱就出上個公道價,不用說我捉哄你了,你捉哄我了,傍住時下的行情,倒是房子不同個別的,差個二三千,那倒無所謂,不要大差下就行。”
房伢子也問:“你倆看,這房子準備賣多少錢了”?
龍說:“這房子蓋得結實了,我那時候能要上磚和水泥,料是多用進去了,照我說,這房子得賣下十萬。”
我拚命隱忍並使勁讓自己冷靜,我早想出聲表態,隻是覺得應該給龍留些麵子,強忍住沒開口,我真擔心他要價要的低了,我知道成敗在此一舉,命運掌握在自己一念之間。
房伢子說:“原先不是說八萬麽?”
我隨即說:“那是你們沒有進來看,憑印象給打了個價,並不是我真實的想法。”
然後我轉頭對龍說:“走,咱倆到院子裏商量商量。”龍似乎前所未有的如此默契的跟著我走出來。
午後如被洗滌過的明亮透明的光線下,院子裏紅的屋頂瓦,白的瓷磚牆,色彩鮮明逼真,尤如畫家筆下寫生的景一樣,美好的懸在眼前,我問他:“你也同意賣了這房子?”看著龍,我昨日的老公,
恍惚間視線模糊起來,仿佛站在我對麵的是一株水中的高大植物,我愈是想看清楚,這植物愈是隨波晃動,一陣不如一陣真實,龍看出我胸膛非比尋常的激動,隻是靜靜等我的下文,沒有開口。
我接著說:“我的意思是把這房賣了,打清峰那五萬,剩下的買上處小房房,土窯窯,我引上倆孩子還能鑽的,因為這貸款年年得打利息,五年過去,兒子比娘也大了,房子估計漲也漲不到哪了,所以放下房子每年打貸款利息,不如賣了房子打貸款合算,那天,我跟峰商量下我賣了房,給他五萬,這五萬的利息由他出。”
龍順著我說:“你這個想法也對,能賣個好價錢,就賣了哇,將來估計也是住樓。”
我說:“峰說現在蓋一間房連工帶料得30000塊,四間照住十二萬,你說這個價如何?”
這時,常發走過來:“房子這東西哪有個價錢了,就沒價錢,是趁人買和賣了,急買的貴也掏呀,急賣的便宜也賣呀,這個東西就不說值與不值,是賣多少值多少。”
這話聽起來頗有智慧,沒有破綻,我的思想不由得輕輕搖晃傾斜,我的親人,鄰居,朋友幾乎所有認識我的人都說這房子千萬不能賣,而在我內心覺得,既然要與過去決裂,那麽就決裂到徹底,準備此生隻睡在某個人身旁的,某個人都已經失去了,那麽準備睡在某個房簷下又有什麽值得在乎呢?隨便睡到哪裏。
我崇尚那句話,眼不見為淨,如果可以,我寧願合上眼,拋棄眼前這一切。
可是,如果就算是我升上天空,我仍會穿過雲層的縫隙俯瞰這個霓虹墜落的花花世界,那時候我又能逃到哪裏?天上的天上?
我沒有升上天空,空中飄著輕薄如紗的雲,看房的夫妻倆推開門出來了,房伢子也跟著出來了,問:“你倆商量得怎麽樣了?”
我簡單明了:“一間照住30000,四間十二萬。”
龍補充:“這院子今年前半年換了南麵的石棉瓦,後半年重換了裏裏外外的電線,安排一家人家費事的很,瑣碎營生就安排不完。”
房伢子看了看那夫妻倆的神色:“你要十二萬了,他出八萬了,你要誠心賣了,我作主,九萬。”
我沒說話,搖搖頭。龍回答:“十萬以裏就不用說了。”
我跟著說:“十萬我也沒心思,想買怎麽也得十萬以外。”那夫妻倆聽了,大約覺得相差甚遠,準備走。
房伢子說:“十萬也沒心思,那暫時說不成了,你們完了再定省定省。”
我連忙說:“好的,你們也再看看別的房子,比較比較,心裏也有個底。”
送出他們後,我看見電線杆下又聚集了兩倍的人,朝著這裏指指點點。
我關好大門心裏竊喜,但我隻是裝作平靜地對龍和常發說:“我打探過行情了,現在就是咋不起眼的一串小院院,張口就要八萬,我是準備賣了這房再買的,所以,這房子必須得賣起價錢才行。”
隻有我自己最知道,我自己的心中所想,盡管我也搞不清究竟是賣還是不賣,但我抱著一個宗旨:將來回想一定不會為此事而後悔。
常發說:“你是賣這房幹啥了,房子是你的,要帳的是要錢了,還能把你攆出去。”
龍大度地:“賣也行,不賣也行,也不是一下兩下的個事情,走的看哇。”
回到屋裏,常發竟一本正經地問我:“我在這是不是多餘,要不給你倆個單獨相處的機會。”
我哭笑不得:“你想得實在太多了。”
常發於是重又坐下來說:“我和龍準備走呀,出外麵打工去呀,你不要有其它想法,把娃們照顧好,等我們安排住,引上你和我老婆都出去呀,不準備在神池鑽了。”
我吐字清晰:“我才不走了,我這輩子哪兒也不會去,再說我看對謝萌了,非謝萌不嫁。”
常發轉頭問龍:“謝萌是誰?”
龍坐在對麵,麵無表情:“就是中醫謝萌,七道街開診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