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奇異綻放的最後溫柔
2010年的那個愚人節,我和龍實質性的分手了,在我們平靜如水的走過十五年以後,也是在那一天,我知道龍在外邊有女人,在三四年以前,而我還執著的,滿懷癡情的為他下第二個崽,現在,他拍拍屁股走了,不帶走一片雲彩,留下兩個年幼的孩子,等著我照顧。
我記得兩年前我再次懷孕以後,龍並不覺得幸福,他讓我檢查,若是女孩堅決不要,他說他們家的女孩世代沒出息,爸爸老姨姐姐還有我,都表示無論男女都得要,幸運的是第二個還是個兒子,所以就順順利利皆大歡喜的生下二蛋。
現在回想起來,也許龍的心早已飛走,早已沒有心思再要第二個孩子,是我自己硬要多情的生下來。
而如今我抱著二蛋坐在電腦前敲打鍵盤的時候,眼淚隨著行行字跡如暴雨橫飛,打濕二蛋的額頭,最讓我傷心難過的是將來某天,少年初長的二蛋站在我麵前,質問我為什麽生下了他卻沒有給予他一個親生父親的時候,我該如何回答。
而對於別的孩子來說,父愛是在每個早晨醒來睜開雙眼就能得到,象得到陽光雨露那麽容易,而二肉蛋卻永遠也無法擁有,多少金錢也難以買到,想到這裏,我不由地放聲大哭,任由自己被洶湧的淚水淹沒。
可是除了眼淚之外,我還能給予更多麽?
龍不知從什麽時候起養成一個分外詭異妖嬈的習慣,某段時間性欲亢進做愛頻繁的話,位於左邊最後一顆嗓牙就會尖銳的疼,疼痛的嚴重程度與做愛的頻繁次數成拋物線正比。
去年過新年的時候,他沒幾天真多輸了,他後來自己爆料三個下午輸了43萬,整個人輸得貧窮蕭條,象布做的木偶,象紅色的剪紙,在機械的飄來飄去。
我一直以來都是把龍當月亮來依靠,而現在這月亮不用說照亮他人,自己都暗啞得即將泯滅,我隻感覺天崩地陷,一切都陷入了萎靡不振毫無生機的無彩世界,一切對我,我對一切,都提不起一絲興趣。
馬上要過春節了,一年裏最重要的節日,最熱鬧的時光,可是這一年,注定是我這一生最枯萎的春節。
我什麽都沒有準備,實在是沒有心情去準備。
我隻感覺自己被拋棄,與世人完全不同,站在世人麵前,會被一眼認出是一個沒有鼻孔長角長尾巴的怪物,我隻想縮在屋裏一動不動黯然神傷,體會從沒有過的自卑。
我認為一個男人,失去金錢,就相當於失去生命;一個女人,被男人背叛,就相當於被奪去尊嚴。
走在街上,女人看我的目光,是落架的鳳凰;男人看我的目光,是脫光衣服的娼妓。快樂將不再升起,落下的是無盡的黑暗。
夜幕,包裹著黑暗,黑暗包裹著全部。
川常在睡覺前,用手拍著大腿,用搖滾的意境唱出,我閉上眼就是天黑。
而我睜開眼,也看不見光明,隻感覺冥蒙混沌一片在無限延伸。
如果世界沒有末日,那麽我的末日來到臨界,也許今夜過後,我將不再蘇醒,所有的煩惱,埋進黑色的泥土,就算來年長出嫩黃的小草,也與我不再糾纏,一切已經一了百了。
不知龍是否也有此種情緒,亦或是被我的情緒感染。我們緊緊摟抱在一起,彼此輕輕地觸摸就會興奮不已,粘性的液體不斷湧出,荷爾蒙的味道在空氣中翻騰,用牙齒糾結彼此的舌尖,我們象參加一場狙擊戰一樣,專心且用力的作愛,累了就課間休息。
二三個鍾頭後,飛蛾撲火般地又重新開始戰鬥,流淌著汗水般的柔情,仿佛倒回從前熱戀的時光,而課間休息期,我們又仿佛已經死了一百年,就這樣安靜地屍體一樣抱在一起長眠,不再有知覺,不用被追債,也不必麵對眼前的災難。
現在回想起來,那幾個夜晚象是沐浴在寒冰與烈火,雲海與峽穀之中,也許這就是傳說中的回光返照。
堅持不了三天,龍那顆妖嬈的牙就挺不住了,疼痛得非常曆害,加倍量吃了藥仍不見效。他捂著半邊臉,嘴半張著,哀聲歎息,直咽口水,他苦著臉問我:“家裏有止痛片嗎?疼得我都神經衰弱了,快暈過去了。”
他痛著,我不被他發現的快樂著,不明白,怎麽比毒藥還靈?
現在,知道龍還有情人,我不由使勁回想,他以前牙疼過嗎?疼過幾次?
我家人終於知道了我的情況,先前我一直在發愁,隱瞞總要有麵對的時候,提起總該有合適的時機和理由,而現在,龍處於四麵楚歌,驚動了爸爸,老姨,姐姐,於是我的手機開始不停地響起。
盡管親人不在身邊,但通過電話帶給我一種遼闊的溫暖,他們說要來看我。
我說,暫時不需要,過來也隻能添亂,不該輸得已經輸了,婚也已經離了,若來看我,我還好,若來看龍,已沒有必要,所以不必張張慌慌的來,等等看再說,關鍵讓龍死了借錢這條心。
我手機的來電鈴聲是徐譽滕的 等一分鍾,這首歌的前奏部分,音樂響起的刹那,總是帶給我一種遠眺夕陽,餘輝鋪滿古堡廢墟的虛空與充實之感,仿佛那音樂要引領我與人界別離,墜入地界與死神約會,是一種蒼藍色的淒情的糾結,正是給我無比心動的那種力。
星期天的一個下午,我帶著二蛋去金德隆超市做些采購。每次去二蛋總是會在二樓的玩具部留連很久,把那裏擺放的電動兒童車象摸美女一樣摸個遍,我就在附近琳琅的貨架旁溜達著等他。
站在一排紅葡萄酒的前麵,看著那些典雅精致的盛放著浪漫醉人的佳釀,我止住腳步,開始一動不動的發呆。
的確牙疼過,他自己從老百姓大藥房買藥回來,一種西藥,一種中藥製劑,我記得龍說過吃上挺管用,而且不止一次,具體幾次,我實在記不起來了,因為我壓根就沒在意,大約N次吧。
可是龍已經劈腿了,而且劈腿了好幾年,現在計較隻能是將業已模糊的凝固在那裏的激情再清晰起來,曾經用過的衛生紙濕潤了風幹又濕潤了,發展到現在應該也象吃膩的菜一樣乏味了吧,再提起又何必呢。
我反過來安慰自己,無所謂,反正這幾年我隻顧著懷孕生子哺乳……也沒心情和精力去關照一個早已不是三歲小孩的中年男人了,哺育大兒子那會兒就完全沒有性趣,他總來騷擾,讓我覺得比完成任務還要痛苦,老二的時候,就沒為這種事困擾過,從這個角度講,也可以解釋成幫我減負。
可是,這樣解釋存在漏洞一樣的別扭,究竟是哪裏別扭呢?
似乎是將老公做為禮物饋贈給她人,由她人代為保管,難道這就是那句話,我依然愛著你,但我會找一位天使,讓她替我愛你。而我,轉身離開,騰開位置……
“二肉蛋,你瞎害啥了?”忽然傳來二女的聲音,我轉身看到二女笑咪咪春風滿麵的臉,她朝我走過來:“雪,想喝酒了?”
我回答:“嗯,我忽然很想買醉,葡萄酒那鮮紅的血一樣的顏色可以裝滿我全部的回憶。”
二女說:“想喝就鬧上它一瓶,”她來回看了一遍:“就把這個哇,不貴,十二塊半,再的都賊貴。”
我說:“行,回去嚐嚐看味道怎麽樣,你類,準備買些啥?”
二女說:“和你一樣,瞎串。”
二肉蛋仍玩得不願離開,我倆就站在一旁聊天。我說:“龍走了,我看上謝萌了,川小的時候,我把胃對差了,一夏天都不敢吃一口西瓜,去找謝萌抓過中藥,那時候就印象他相貌英俊,才華出眾,而且一看就是很有修養和素質的一個人。”
二女搖搖頭:“依謝萌那種家庭,全家都是吃財政的,都是這縣上有名望的,一般些的女人嫁過去根本不行,你現在還帶著兩個兒子,不可能的時候多。”
“可我現在老毛病又犯了,頭腦發熱衝動得不行,一下子覺得謝萌就是專門等著我的為我量身定做的灰太狼,現在不是正流行那首歌,嫁人就嫁灰太狼麽。”
“我覺得也是,你這個人就象漲潮退潮一樣一陣一陣,衝動起來就不管不顧,衝動過後也就沒事了。”
“人們淨說謝萌有神經病,聽說一次有好多人排著隊耐心地等他給看病,不知為何,他一時心不順,一句話,今天不看了,就關門大吉,嗬嗬,你說這人逗了不?”我笑著問二女。
二女也笑著點點頭,我接著說:“可我就偏喜歡特別的,就象一件掛在櫥窗的衣服,吸引我的目光,因為他是一件奇裝異服。”
二女隨即說:“就是,你看上的衣服我就接受不了,叫我肯定穿不出去。”
我又對她說:“就象在大學裏跟龍找對象的時候,人們說他結過婚,我卻從沒有嫌棄過,結婚以後還能再考上大學,反倒讓我覺得特別好奇,就好比看到一個和尚,卻留著頭發,身邊帶著姑娘,手裏還啃著豬蹄,你想會是何等級別的人物。”
二女歎息著說:“唉,你找個再好的,也不及龍,對於孩子們來說,畢竟是親娘親老子好。”
“可我現在,眼裏隻有謝萌,我堅決不吃回頭草,再說龍這把劍已折斷成為匕首,我還要再等著看他會變得有多鋒利嗎?我隻想說天涯何處無芳草,但願他能盡快找到自己心愛的女人重新開始。”
“那他現在不找,找也沒有人嫁他,他輸得身無分文,誰嫁他了。”
我說:“那可不一定,當年我嫁他的時候,他也很窮,我一直在倒貼,現在,十幾年過去了,更多的鱉早就又培養起來了。”
“我認為你還是等龍的,他不耍了以後,做上些買賣,說不定很快能翻起來,然後你掌管經濟大權,住上樓房,讓他侍候你豈不是很好,喜歡什麽買什麽,再回來的時候他要象對女王一樣對待你,然後你不就快樂了嗎?”二女像描繪夢境一樣描繪我的前景。
我直搖頭:“就算如你所說我也不快樂,我隻喜歡我喜歡的,不喜歡喜歡我的,我寧願為我心愛的人付出,我也不要愛我的人侍候我。”
我停了一下,瞄了二蛋一眼:“可能我有病,也許是因為從剛出生就被奶出去,在奶媽家長四歲才被接回來,幾乎從沒有感受到過母愛,所以覺得一直欠缺,一輩子都在尋找缺失的愛,至於說是為了兩個孩子,我不那麽認為,時代在不斷前行,老傳統舊觀念也得更新,現在的孩子比我們都前衛,離婚和結婚如花敗花開一樣自然而平淡,至少在川眼中,龍跟本不具備一個高大而有責任感的父親形象,他僅僅是一個驕傲過頭的失敗者。”
話音剛落,隻見二肉蛋張開雙臂蜻蜓般穿過貨架飛過來:“媽媽,噓噓呀。”OH……我暈。
品嚐紅酒的時候,夜色已經綻放為深邃的墨藍,夜風高山流水般滑過我半開半啟的門。
怎麽著在這特別的夜特別的門內,至少該有昏暗氤氳紅藍綠的冷色調燈光,背景慢搖著傷感女聲DJ,不可或缺的香豔的酒杯以及……
無奈的是,該有的什麽都沒有,隻有我原先本來就有的,頭頂的節能燈和我的二個兒子。
我給坐在對麵的川也緩緩倒了半杯,然後與他輕輕一碰"chess",仰頭飲了不大不小一口,做出陶醉的神色。
川低頭盯著自己眼前的杯中物,散發著氣味的血紅色的液體,“這這這這……”,無比惆悵,仿佛我給他的是見血封喉的毒酒。
我鼓勵他:“沒事,隻當生命中的第一次嚐試,就當它是海紅蜜。”
川遲疑地“哦”了一聲,端起來淺茗一口,“啊呀,不能喝,根本就是酒,哪是飲料”,他強忍著咽下去,大聲抗議。
我看見他眉頭鼻子疊在一起,用手做扇子狀,扇著嘴巴象遇到打劫的一樣,飛快跑掉了。
二肉蛋站在我一側抬頭好奇的張望,我於是用筷頭給他粘了一滴酒,他毫不猶豫地上前添了添,然後象喝了一口藥一樣,苦著臉縮著脖頸毫不猶豫地也跑掉了。
都跑掉了,隻剩我一個人,還有一大瓶酒,於是我毫不猶豫地一杯接一杯,飲盡這瓶酒。
我也是一個溫柔的女人,頭開始又暈又悶,我現在最需要的是卡布基諾和哈根達斯的小資的味道。
我搬大石般地抬起眼皮,用空洞的眼神沿著寂靜向前遙望,窗外似籠罩著看不清的樓台煙雨,今夕何年?我息何處?
腦海中浮現那句我很喜歡的話,若有喜歡之人,又得手,真是一件開心的事。
眼前雖沒有喜歡之人,但至少有酒,也不錯。
這時,配合著微醺的氣氛,我的手機 等一分鍾 忽然唱起,我看著屏幕上流動的號碼,微笑著接通。
老姨在電話那頭問:“吃了沒有?”
我回答:“吃過了”。
“龍這倆天還耍了?”
“估計是,他一天不離神池就一天不離賭博場,我讓他走,他不走。”
“唉,現在耍錢的人倒是多了,有錢的,當官的竟是耍了,社會風氣就不好,沒看出龍這麽趕得上時髦,印象中是個靦腆的好孩子,再一個主要是你也管不住他。”
“我也想管,隻是我就沒有管人的細胞,從小被媽媽管,已經習慣被人管了。”
“隻習慣了做奴隸,沒習慣了做主人,問題是男人們都一樣,有了錢就瞎折騰呀”。
“那是了,不過折騰成他這樣的也少,純粹沒了深淺,他親手埋葬了他自己,也許他本身質地不純,屬於半吊子,以前是隱藏著,現在是完全充分的顯露。”
“龍究竟輸下多少?”
“不知道,他又不說實話。”
“你倆辦了離婚了?”
“嗯,年前就辦了”。
“龍現在是啥意思?”
“他現在還是沉迷於賭博,完全被賭癮控製,就曉得借錢,慣熟的,不慣熟的,見了誰跟誰張口錯錢,輸錢輸得自身難保,根本不考慮老婆,孩子,責任,義務什麽的,我見了他比見了鬼還要愁,我倒是心中有了個目標,看上一個叫謝萌的,是個中醫,和我媽一樣。”
“有人給介紹了?”
“沒有,是謝萌的弟媳,叫福祥,以前和我們住得很近,也處得很好,我在電話上告訴她我現在的處境,我說我自己想盡快再找一個,急於從龍手裏擺脫出來,老實說,我抱有很大的希望,可以說是我全部的希望。”
“這個人看上去咋的了?”
“四十大幾歲,長得一表人才,有工作,還會看病,據說離過幾次婚,而且是由父母做主。”
最後老姨叮囑我:“有這兩個孩子,盡量還是考慮你們倆過,不過既然離婚了,若能碰上個好的,也不要錯過,具體的你自己定省哇,以後的事誰也料不到,凡事看開就行了。”
我保證:“我明白,為了我的倆二兒子,我也要努力奮鬥。”
這些天,滿腦子隻想著謝萌,把他看成是可以解救我的獨一無二、穿越時空、古怪靈精的灰太狼,換言之,就是我的阿拉丁神燈。
謝萌的診所位於我上班和下街的必經之路,與30元特色自助火鍋緊緊相鄰,與唯美婚慶演藝工作室密切相連,深陷於世俗的浮躁與人造的浪漫之中,我以前常常忽略,並且從他的門前一閃而過。
而如今總要放慢腳步,朝他的門窗張望,他窗子的卷閘從未開啟,他的門也始終緊閉著,門上厚重的鐵板冷冷的一副抗拒的姿態。
我目光炯炯迎風而立,象一個迷路的人停住漂泊的靈魂,期待樹蔭下門背後露出可以療傷的微笑。
隻是他的居所始終似一座孤島上聳立的城堡,我仿佛浸泡在水中,感受宿命的風獵獵作響,而此時,城堡在水中的倒影,常常會開出清澈的寂寞的藍色之花,給我冷漠荒涼的心,寄予藍色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