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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逃避也無處可逃

  2010年冬天最盛大的一場雪不期而至,同時伴隨著最狂野的風,我抬起頭望著如煙如霧的天空,仿佛有無數晶瑩剔透的夢境漫山遍野地翻卷著凋零,腳下是雪花碎裂的聲音,一切似乎都是水中的倒影,而我站在中間,一晃千年。


  不知為何,距我發出老公可以沒有,電腦是萬萬不能沒有的豪言沒多久,我就病了,什麽病我不知道,但我無比煩燥,同時無比沮喪,我一點也不想當獨眼怪了,獨眼怪是翱翔在天空的獵獵雄鷹,而我沒了雄心壯誌,林中有鹿,鹿有孤獨,我也不是鹿,我是落水狗。


  我也不想寫了,因為沒法寫,大門外有二個女人放開嗓子不停吼,肉肉,豆豆,我的心神剛凝聚下來,忽然吱喇喇地一聲,肉肉,我就出來了,待我剛又要安下心時,又一聲吱喇喇地吼,豆豆,我心忽地一跳,又出來了,如此五次三番,弄得我心驚肉跳,頭天吼一中午,第二一早就吼上了,我實在忍無可忍,我嘩地衝出大門外,欲與她們理論,這還有沒有點公德心,找狗也不是這麽個找法,怎麽就不換位思考一下呢,換作別人在你窗前一天天叫魂般地吼,你是種啥感覺,氣死我了,我的手都在哆嗦,我的麵部都在抽搐,大門外空空蕩蕩,我來回掉頭看了二遍,一個人影沒有,隻看到磚做的不會動的牆,大約她們被我的意念趕跑了,我滿腔的惱火無處發泄,遊來蕩去找不到對手,很快挫敗下來,我臉色疲憊,微眯著眼,轉身之際,眼前便浮起小姑子的身影,她就站在我大門外,凝固如牆。


  恍若昨天,早上八點剛過,我送二蛋上幼兒園回來,在大門口,與小姑子英碰個正著,她家在下石會,我知道她昨晚在西海子姑姑那兒借宿,我這裏,是必經之路,看來昨天她明明路過這裏,卻沒有進來,今天我望著她熱切地說,回來哇,回來坐上一陣陣,多時沒見你下城街上來啦。


  她站在高牆的背蔭處,用那種抗拒的陌生的眼神盯著我,一動不動,半晌也沒說話,沉默得讓我不知所措,我感覺得到她內心翻卷而起的波瀾遮天蔽日,從她黑色的瞳仁中洶湧而出。


  我望著她,她望著我,清澀的晨光將二個人凍結,頭頂有潔白的雪花柳絮般紛紛揚揚地飄落下來,落在她長長的睫毛上,濕潤在我的眼眶裏。


  寒冷刺痛我的臉頰,我又連聲邀請她,想著她會改變主意,但是她仿佛忽然從夢中驚醒,轉身撥腿就跑了,說去汽車站問個話。


  為什麽?會是這樣,在我心中,在神池,英是我唯一信任的親人,龍在的時候,她就是,龍離開了,她仍然是,對她,我甚至想,如若我是男人,必娶她為妻,對她,我是那種毫無戒備的依賴,那份感情,不是能夠用簡單的文字所能概括的表達,因為就是用最華麗的語言,在這一世難求的情感麵前也會顯得無力,而最令人感動的是,不是男女之間異性相吸或者因為血緣關係,而是一種純粹的宿命的緣分。


  我喉嚨發緊,虛弱得鼻孔發酸,有氣無力地打好電動車,進屋就倒在床上。


  以前英隻要下了神池,就直奔我這裏,我們象最親的姊妹,一起做飯,聊個沒完,鑽在被子裏,她給我撓背,撓得好舒服。


  而現在,拚命挽留都不願回來一步。


  不要管我了,你們走吧,都走吧,索性忘記我的存在吧、、、、、


  帥哥的手穿過我的頭發,一縷一縷地剪過,是那種小鳥飛過森林的感覺,樹葉輕微地悸動,抖落一片光蔭。


  心底湧起無數飛揚的思緒,漫天雪花般清澈潔淨。


  多長時間沒理了,聲音夢囈般在耳邊蠕動。


  不記得了。我不想分神去動腦筋,


  以前在哪兒理?


  在那邊。


  在東門外?

  我想起我一直理發的地方,就在公安局的左側,含混地回答,既不在東邊,也不在西邊,在中間,

  偶爾睜開眼睛看看,鏡中的他象童話中的王子,那麽,王子圍繞著轉的便是公主嘍。


  公主試著問,你是哪兒人?

  在江蘇出生,在神池長大。


  哦,哦,好牛逼呀,背景酷炫呀。公主心想。


  為什麽不留在外邊?公主問。


  老爸老媽在這裏。


  他問我,你是哪裏人?

  代縣的。


  那你是嫁到我們這兒來的?


  是。


  這時公主想起以前路過這裏打量,櫥窗內的理發師是戴著一副黑框粗邊眼鏡的呀。


  我印象你好象也戴眼鏡呀,公主忍不住問。


  丟了。


  啊,那理發的時候會不會誤事啊。


  我的眼睛不近視,主要是防散光。


  這時,旁邊又來一位女顧客搭訕,他一分神,手中的電推子推了公主的耳朵一下,哦,哦,火辣辣地疼,公主的感覺真是要珍貴到以秒來計算呀,轉眼就恢複了灰姑娘。


  那位妖嬈的美女退到座位上等的時候,我故作緊張地問,你差點把我耳朵削了,是不是流出血來了。


  沒有,他聲音稍微沉悶。


  隻聽他說,你脖子後麵有一個很明顯的旋,所以你頭發隻能要不留特長要不留特短,我還是給你推上去吧。


  好。我隻能聽指揮。


  我後腦勺的頭發呀,隨著電推子嗡嗡的鏟過,感覺已經被修剪成平坦的草坪。


  可從沒有人跟我說過我有二個旋呀。


  有,回去讓你家人給你看看。


  嗯,我點點頭。


  川這幾天放學回家的時候,總是興奮不已,我以為他摔倒撿了一遝錢,原來是學校組織撥河比賽,他是末尾那個背大繩的,他比劃繩子那叫個粗呀,有小胳膊那麽粗呢。


  我禁不住問,為什麽一年那麽多季節不撥,而在最寒冷的冬季撥呢?

  川邊吃飯邊回答,因為要過新年了麽,要舉行新年聯歡,要頒集體獎,老師們會在聯歡會上宣布,所以就組織一些比賽呀什麽的,老師們還跳繩,踢鍵子,打撲克呢。


  哦,明白了。


  川眉飛色舞地描述撥河時,他做為班級團隊壓軸的人物,最後扛大繩的,是被寄予何等重要的厚望,但是班主任指揮不力,跟本配合不起來,本來還想衝擊冠軍呢,結果對手忒強大,三局三敗,隻能甘拜下風,屈居班級第二。


  我聽得正開心呢,忽然,他似乎很不經意地問我,媽,你知道哪種人最容易自殺嗎?

  我隱隱感覺到他要說什麽,故意反問,哪種人呢?

  他抬頭看著我的眼睛,從未有過地認真說,作家。


  我有些心虛,給他解釋,哦,你是不是看我情緒時好時壞,不會的,寫作是一種表達,是一種發泄。


  川流露出擔憂的神色,可您發泄到一半,堅持不下去了,就覺得沒意思,太難了,太傷心了,就會選擇自殺。


  他停頓片刻,補充道,有時候我都想把您的本子藏起來,這樣,您就不寫了,不會再回想那些往事。


  我按照我的理解講給他聽,情緒發泄的時候,的確痛苦無比,就好象小青蟲蛻變成蝶,是脫胎換骨,要經曆那種死而重生的肉體的痛,不過,你放心,媽媽會堅持,為了你和二蛋,也決不放棄。


  川鬆了一口氣,您明白,那就好。


  川還小,僅是個年僅12歲的小男孩,在我們母子相依為命的這段日子裏,他懂事了許多,成熟了許多。


  如果,如果這一切可以重新來過。


  如果,有人在我耳邊輕輕而堅定地說,別害怕,隻是一場夢。


  在中國首部3D版武俠動漫係列劇秦時明月裏,有一句對白,很平常,隻是一句、別害怕,隻是一場夢,讓我聽出特別的味道,如果生活中一切的不如意和打擊過後,我聽到這句話,別害怕,隻是一場夢,那該有多好,精神的創傷,會在恍惚之中變淺,痛苦也會減輕幾分。


  也許,是我希望在聽到流言蜚語之時,會有人說,別害怕,隻是一場夢,然後,醒來仍是美好的現實。


  也許,龍輸了那麽多錢以後,第二天一早醒來,他在我耳邊輕輕說,別害怕,隻是一場夢,那多好。


  但是,那是不可能的,因為,殘酷的現實就活生生擺在眼前,逃避也無處可逃。


  我又想起道長說的話來,他真是個仙人,風華才華絕世,道長說話的語氣是那樣淡然,雖不能讓我遠離塵囂,卻是可以洗滌我的心靈,他要我善待我自己,忘記對龍的仇恨,但這談何容易,天若有情天亦老,仙人也無全能。


  龍特別能闖,擅長險中取勝,他從一個窮人家的孩子蛻變成今天的副鄉長,不是思維縝密,行事狠絕,又怎麽可能會有今天。


  想來龍至小就聰慧過人,卻不得顯露,讀書的時候,看到那些風景名勝,就向往去看看外麵的與他那荒僻山村不一樣的動人風光,看到描寫得那些榮華富貴,就由不得想去品嚐一下那般滋味,也許他也怨恨過他的處境,但這些更激發了他想要徹底改變的動力。


  龍為了他想得到的一切,嘔心嚦血,招了親又逃回來,自己收破爛供自己補習,好不容易念了個農大代培,遇上了我。


  隻是我太駑鈍,沒想到我隻是他拚搏過程中的一枚棋子,而不是他拚搏的終點。因我無法揣摩他心思,更無能力與他並肩作戰。


  事已至此,我便再悲悲切切的怨恨也已是鐵板訂釘,可我也沒辦法,我,就這麽點出息。


  可是道長說我,東風來,花自開,無窮收獲,盡在西城。


  真的假的,我這是醒來還是夢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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