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梅雪生香
五一節終於露麵了,我滿懷誠意地等了它好久,原因有二,首先,月初的時候,工資剛下來,正好消費。其次,金德隆肯定要活動,而我,看上了那裏的一枚藏銀指環。
那枚指環質地很堅硬,上麵刻著繁複對稱的花紋,因為是藏銀,所以呈現斑斑鏽跡,感覺很古老,像一種標誌,一種徽章,或者一個永遠不會消失的很久以前的誓言。
我最早以前一眼相中它,然後經常去看它,並且計劃著買它。可五月二號那天我買下它以後,就肚子疼,我記得很清楚,那天下午,往回走的路上,沒走幾步,就得扶著牆閉著眼睛蜷縮著身體喘息,我掙紮著走了一會兒,覺得實在撐不下去了,推開路邊一家店鋪的門,我二手抱著肚子,有氣無力地對店主說,唉呀,肚子疼得實在走不了了,讓我進來坐得歇會兒。
那店主長著一副和善的麵孔,他看看我,點頭示意我坐下,他仍趴在電腦前玩蜘蛛紙牌,我坐在那裏,肚子越來越疼,幾乎坐不住了,我呻吟著左右搖晃著身體,簡直要栽倒在地上打滾,我用上吃奶的力氣說,唉呀,你給我叫輛出租車哇,我實在是回不去啦。
他看我不是裝的,也急了,要不叫救護車哇,送你上醫院。
我虛弱地說,沒事,老毛病啦,回去吃點藥就不咋啦。
他就去打電話叫車,他打電話的時候,我發現他少了一條胳膊。
我站起來,蹲下去,站起來,蹲下去,在難受中煎熬,終於聽到他說,車來啦。
我連滾帶爬的上了車後座,半躺在椅子上,司機問,去哪?
我勉強回答,舊看守所。
然後,車子就開動起來。我覺得舒服了一些,心想,很快就要到了,還得付錢,身上的錢都花了,買了心愛的指環,糟了,我的指環不見了,不會的,回頭慢慢再找,反正是自己的了,打車錢必須得付,那就讓司機等一下,我好回去拿.……
車一直開,街上的行人越來越少,風沙越來越大,車一直開,路麵越來越寬闊,黃沙漫漫,天際卷起了紅雲。一陣浩瀚的大風從遠處層層疊疊而來,整個世界隻剩黃沙,車子和我消失在天地間……
雪安靜地睡著了,她纖長的睫毛仿佛柔軟的羽毛垂在緊閉的眼瞼之上,我坐在她身邊,看著她琥珀般的麵容,
那些沉睡的記憶漸漸清晰起來。
雪突然大聲抽泣起來,淚水從她緊閉的雙眼一寸一寸在流下來,我知道她又做夢了,我輕輕推她,並在她耳邊低聲喚她,雪,雪,快醒醒。
雪又叫道,請你一定不要離開我。
我忙說,我一定不離開你。
雪傷心道,如果連你也離開我,我一定活不下去了。淚水順著臉頰不斷滾落。
我連聲安慰她,我不會離開你,我會一直陪著你。
雪不肯相信地追問,你會陪我多久?
我毫不遲疑地說,一輩子。
雪聽了,猛地睜開眼睛,她吃驚地瞪著我,啊,這裏不是我家嗎?
我對她寵溺地笑著,不是啊,這裏是荊梅山莊啊。
雪的臉上浮現出崇敬的神色,她掙紮著起身,撲通一聲跪在我腿邊,她抬起頭望著我說,梅先生,收我為徒吧
你能教我絕世武功嗎?
我伸出右手指,輕輕抬起雪的下巴。
剛剛經曆的那場破碎的婚姻,如同一個鋒利的噩夢,將雪刺痛。
在我的視線裏,雪的身邊籠罩著無數透明的血珠,飛揚在空氣裏,她的傷口短時間內不能愈合,所以,時空變得緩慢,那些血珠總是彌漫在她周圍,慢鏡頭一樣飄浮著,不會消失。
我看在眼裏,突然感到一陣熟悉的劇痛穿越我的胸腔,我張開口,血液從我的口中洶湧而出,一滴一滴掉在地上。
雪既驚又慌,她急忙起身扶住我,我感覺她雙手抖個不停,我聽她叫道,梅莊主,你怎麽了?
我低下頭,忽然看見雪套在大拇指上的指環,隻感覺空氣一陣劇烈的扭曲,時光被拋擲回去,黑夜轉瞬即逝,黃昏從天而降,廣闊的土地袒露著結實的胸膛,召喚著太陽從西邊升起。
時光倒流回一千年前,我和雪是一對頂級殺手,我倆都是棄兒,無門無派,十七歲時就已名滿江湖。
我們在齊國長大,那是個巧取豪奪的亂世。
我們在秦國出沒,我們殺人是為了要生活。
我們每天出入的地方,都是鹹陽那些官宦人家豪華的府邸。
我們總是白天行動,晚上,我和雪常常會坐在鋪滿青藍色宮瓦的屋頂上,等圓圓的月亮掛在頭頂,聽凜冽的風呼嘯著從耳邊吹過,彼此望著對方落滿星光的眼睛,然後,深沉而甜美的微笑。
雪經常會問我,梅,我們什麽時候可以不再殺人?
而我經常問雪的是,雪,你覺得生命中最美好的事情是什麽呢?
雪總是回答,很簡單啊,想吃的吃到了,想穿的穿上了,心愛的人愛上了,除了這些,還會有什麽呢。
我將雪輕擁在懷裏,她柔順的長發輕撫我的臉頰,我俯下身親吻她的眉毛,在她耳邊我低聲說,等我們完成了這最後一次任務,就可以離開了。
可是,我知道自己說的諾言一定是謊言,因為刀刃上沾了鮮血,就會染成黑色,無論如何也擦不亮了。
五年後,我們有了很多錢,多到雪對錢視而不見,她衣著依然很樸素,她喜歡素淡通透的顏色,而我,永遠是一身黑色的裝束,我們手中的劍,當真已是削鐵如泥。
我們拿劍的目的,隻是要贏。
除了我之外,生香和雪形影不離,生香是一匹脖頸係著綠絲帶的棗紅馬,雪這樣形容她的愛騎,柳枝上飛舞的閃電。
雪最大的消遣就是騎著生香在樹林裏加大油門的奔跑,她墨黑的長發與淺藍色的長袍在風中翩躚起舞,她的身影在白天濃厚的光線裏,仿佛撞上一道道透明的屏障般,不斷衝擊著向前蔓延。馬蹄聲穿過狹窄的縫隙,拐好多個彎,沿著山穀與鮮花落葉一同紛飛。
日子久了,生香能夠辨別雪的氣息,在她情緒破裂而激越的時候,帶著她乘風破浪自由的馳騁,仿佛天邊一顆
裝了引擎的流星。
我看著一個小黑點漸漸消失在地平線之後,便開始獨自用劍慢慢地削一根竹子,劍極其鋒利,很快就削出鋼針般的暗器,剛好裝在劍柄裏。
地平線上的小黑點越來越清晰的時候,我已經收拾妥當,我不想讓雪知道,但我要做萬全的準備。
生香高昂著頭,挺著胸口疾風一般飛奔著,它是個將軍,帶著我的雪奪L路而去,又帶著她奪路而回。
我的雪端坐在馬上,麵容嫵媚而溫柔,我朝她揮手,為逗她開心,我喊,我的女王,我向你致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