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四 炊煙碧樹 屋舍幾處
王豔瞳自從在開封接到師父的書信後,安排了好了一切事務便獨自離開,不過他認為自己向來是較為懶動的,師父既說事情並不匆忙,那麽他也不急,獨自架著馬車就慢吞吞的上路了,而昨日到這片山林時也錯過了露宿的時辰。
王豔瞳並不是個好奇之人,可是看著那輛馬車時卻鬼使神差的停了下來,打著傘順著那個連大雨都還沒能衝刷幹淨的痕跡一路往山上行去,然後,便看見了那個在大雨中、泥濘裏的身影,心裏忽然間便產生了一種名為自責的東西——
也許,自己應該早一些出現的。
“我幫你,可好?”王豔瞳把傘移到華紅紅的頭上,溫言問道。
華紅紅不說話,隻是默默的移開一個位子,她確實需要一個幫助,每一步都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她真的快要力竭了。
他把傘遞給她,她便默默的接過。
王豔瞳單手提著那棉被裹著的東西走在前麵,就像提著一個輕巧的包袱;華紅紅舉著傘亦步亦趨的跟在他的後麵,看著前麵那人的紅色深衣漸漸的被大雨淋濕,然後在深衣下擺逐漸的凝成雨線流淌下來,最後一切都模糊在那一場大雨裏。
“在這裏可好?”
華紅紅點了一下頭。
王豔瞳便拿過屍身上綁著的鋤頭在一叢較為密集的灌木裏開始挖坑。
華紅紅看著他,不說話,神色近乎木然。
王豔瞳什麽也不問,隻是因為他注意到在路邊的馬車裏那個沉睡不醒的孩子;注意到那個雨中的女子回過頭時,眼中一閃而過的決絕悲憫;還有那個女子低頭時,脖頸間露出的多出淤紅。
所以他什麽也沒問,幹脆利落的做好他人生裏第一次為人善後的事。
秦引痕還在睡著,華紅紅換下濕衣,呆呆的看著眼前小小的銅鏡,鏡子裏的人三十幾歲的模樣,三角眼,勢力細長的眉,唇角眉梢層層疊疊的細長紋路。
心裏忽然間便感到一種難以言說的窒息,華紅紅手裏緊握著一隻銀簪,一端尖利得好像利器一般,她就這樣緊緊的握著,然後往自己的臉上劃去,很用力的一下,可以清清楚楚的感受到這張臉破了,可是一絲血跡也沒有。
華紅紅放下簪子,突然間便覺得心裏緩了一口氣。
此時雨早已停了,王豔瞳在自己的馬車裏換上一件深紅色的直裾深衣,他並不急著趕路,隻是有些慵懶的在自己馬車靠著,一手撐著額頭,一手握著一卷有些泛黃的卷冊。不曾刻意做些什麽,就這般便形成了一種顛倒眾生的氣勢。
“七公子。”清軟空靈的嗓音,少了一絲刻意的修飾更顯軟糯。聽起來更像是一個雙十年華的女子所應該擁有的。
隻是王豔瞳一絲疑惑的神色也沒有,他隻是掀開車門上懸著的緞簾,看著雨後陽光下的華紅紅立在馬車旁邊,神情清淡,再不複先前的的一絲決絕悲憫。
“七公子。”華紅紅遞給他一個小巧的瓷瓶,說道,“今日多謝七公子相助,奴家不勝感激。這裏麵是解藥,奴家很抱歉,險些誤傷了七公子。”
“多謝。”王豔瞳坦然接過,說道,“花老板不必介意,王某沒事。”
先前從華紅紅的馬車旁經過時,王豔瞳便知道著四周的泥濘裏都被人下了毒藥,幸而他內力深厚,硬生生的壓製住了,若不然隻怕早已昏迷不醒。
“這毒性並不烈,就算是普通人誤入了這裏,奴家救治也還來得及的。”華紅紅不知為何,就是想把自己先前的想法解釋清楚。
“王某理解,花老板不必介懷。”
華紅紅轉身欲離開,忽然又停住了身形,下定決心一般,回過頭來說道:
“奴家本姓趙,名煙樹,之前有所隱瞞實非得已,萬望見諒!七公子若是不介意,喚奴家‘樹娘’就好。”
“炊煙碧樹,屋舍幾家。”王豔瞳突然說了這麽一句,神色一如既往的帶了些盈盈笑意,就好像在趙煙樹說出自己的名字時,他真的想到了這樣一個如詩如畫的場景。
王豔瞳接著又道,“不知樹娘可會駕車?”
“奴家小時候學過,應會一點。”
“既是如此,王某便不叨擾了。”
趙煙樹躬身道,“打擾七公子多時,實在慚愧,七公子慢走!”
王豔瞳也不再多言,當先駕車離去。眼前的女子就算手無縛雞之力,也有足夠的自保之力,這一點,他一直深有體會。
“樹姐姐。”
“引兒醒了?”趙煙樹掀開簾子,問道,“可是餓了?”
“嗯,樹姐姐,我怎麽又睡著了?”
“應是每日忙著趕路,引兒都累了。”
趙煙樹把手裏的熱食遞給他,囑咐道,“小心燙著。”
半響,秦引痕吃完東西,趙煙樹收拾好了爐子鍋碗等物,便駕著馬車繼續趕路。
“樹姐姐,先前趕車的人呢?”秦引痕爬出車外和趙煙樹坐在一起,看她自己駕著馬車,便有些好奇的問道。
趙煙樹揉揉他頭上的丱髻,回道:“他家裏有急事快馬來催,所以先回去了。”
“哦。”秦引痕的注意力都被趙煙樹手裏的馬鞭子吸引了,忍不住央道,“樹姐姐,我也想學習如何趕馬車,你教我好不好?”
“好!”
經過一場大雨,新一天的太陽總是有一種幹淨清透的感覺,溫和的陽光罩在緩緩前行的馬車上,伴著陣陣清越的笑聲,竟是說不出的溫馨怡人。
夜裏的那一場雨,那一場意外,好像就如這清晨迎麵而來的陽光所給予的陰影一般,遠遠的拋在了身後。
在這樣一個偏遠的地方,竟能遇著那個本該在京城裏的瓊樓玉宇之上的七公子,這樣的巧合,不知道將帶來的又是什麽,不過趙煙樹不欲去想很多。
若隻是巧合,也就罷了,若真的是緣分,自會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