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漁夫
少年閃亮著烏黑的眸子，靜靜看著郭嘉，眼底裏流露著的不是殺機，那是一種居高臨下的優越感，望著郭嘉，睥睨眾生。
“相者陰柔，雖無君相，但卻有容人之能，此為公卿大者。”郭嘉觀著少年的麵相，心中喃喃，眼中精芒一閃，完全沒有絲毫害怕畏懼之意。
“子時已過。”少年平靜開口，說罷緩緩抬起右手，轉身回門而去，而方才淩刀架在郭嘉脖子上的那道影子再次在月夜中現身，一柄雪亮的寒刀清脆的迎風之響發出，有一股淩厲凜冽的殺機立時朝著郭嘉衝來。
曆經了沙場廝殺對陣，郭嘉自然知道接下來等待自己的將會是什麽，但卻依然氣定神閑，對著要轉身的少年輕聲談吐，“自古以來，欲成大事不拘小節，郭某不過是遲了片刻時間，三皇子確定真的要殺了我？”
“言必信，行必果，本皇子做事從不網開一麵，你又有和資格讓我破此先例？”少年眼中放出精芒，猛地轉身，淩厲異常的神情從他眸中直直射入郭嘉眼眸，但卻似泥牛入海，沒有激起半點波瀾。
“沒有先例，那是因為三皇子以前沒有遇到郭某！”郭嘉眸底始終呈現的都是一汪澄淨到無比深邃的幽泉。
“郭某先前所言，難道三皇子就從來沒有動心過嗎？”郭嘉看到了少年眼底裏的那抹猶豫，嘴角勾勒出一道弧度，談笑風生，沒有一絲要麵臨死亡的覺悟。
“如今的天下戰亂紛紛，各國精兵良將都秣馬厲兵，想要侵占他國領土，而作為死亡森林附近較為強大的辛國，此時內憂外患頻交，難道三皇子不想內救臣民於亂黨之爭，外禦強敵於國僵之外嗎？”郭嘉望了望浩渺無邊的星空，月華緩緩垂落，映照在他略顯有些蒼白的臉上，一種難言的玄意在郭嘉身上浮現而起。
“笑話，難道你以為以你之能，能幫我做到這些？”少年臉上閃現一抹嗤笑，神情卻沒有半分變化，依舊平淡地看著郭嘉，似乎想要看看郭嘉聞得此言會有何等反應。
但郭嘉的反應卻明顯讓他失望了，郭嘉隻是回之淡然一笑，伸出手指，彈著脖子上那抹刀芒，在月夜下閃亮如雪。
“三皇子可曾聽說過一個秀才和漁夫的故事？”郭嘉忽然沒有預兆地說道。
“三皇子不妨聽完郭某這個故事之後再考慮要不要殺郭某。”郭嘉此時看似平靜，但內心裏卻不由得打起顫來，麵臨生死，說不怕死那是不可能的，郭嘉雖然有相麵之術，且易經之法融會貫通，但卻不能保證在這個一切都變了的陌生世界裏，他從三皇子身上看到的是真是假！
所以他要用一個故事去試驗，去試驗自己的相麵之術和易經預測吉凶是否有效，而一旦有效，那麽這將是他在異世立足的根本！
但這樣做要付出的賭注便是郭嘉的生命，他在用生命去進行這樣一場豪賭！兵行險招，劍走偏鋒，在三國時代郭嘉用兵曆來以驚險著稱，鬼才之名也是因此而來，行軍如鬼，棋路如鬼，處世如鬼！這便是荀攸荀彧都郭嘉的三個最簡介明確的評價！
三皇子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隻是深深地看著郭嘉，眼睛銳利，直直穿刺到郭嘉內心，一句話也沒有說，而那柄寒刀依然架在郭嘉的脖子上，在寒刀的另一端，恰是一個黑衣人冷眼看著郭嘉，冰冷的雙眸裏沒有半分情感，冷漠得嚇人。
被三皇子這般注視，郭嘉微笑，這種試探人的方法在東漢之時便被曹操玩膩了，對他這個鬼才，又怎麽會有半分效果？
“在辛國，有一個秀才，自認為學富五車，滿腹經綸，卻仕途不佳，於是牢騷滿腹，整天怨天尤人，自怨自艾，終於有一天，心情悲愴，於是乎想到了自殺。秀才來到海邊，剛剛跳進海裏，卻碰巧被一好心的老漁夫打撈了上來。
秀才非常生氣：你這個老漁夫！你為什麽要把我打撈上來？為什麽不讓我去死？
老漁夫詫異的問道：年輕人本如朝陽，何卻如此？
秀才把自己的學識冠絕天下，但卻無人賞識，仕途坎坷的事告訴了老漁夫。老漁夫聽到這裏哈哈大笑：年輕人，今天你算是遇對人了，實不相瞞，除了打漁我還專門醫治“仕途坎坷”這種怪病。
秀才大喜，想要老漁夫立即幫自己治療，但老漁夫卻言：幫你可以，可是你必須答應我一個條件。
老漁夫微笑著，不急不緩的彎下腰，從沙灘上拾起一粒沙子，用力往外一扔。然後轉過身對秀才說：你去把我剛才扔出去的沙子撿回來，我就幫你。
秀才有點不高興了，滿臉疑惑，仿佛又意識到什麽：沙子成千上萬，我如何能再把它尋回？
漁夫仍然微笑著：年輕人，別急，如果你覺得撿沙子太難，那就換一個吧。於是老漁夫慢慢的從衣服口袋裏摸出了一顆珍珠，把它同樣的扔到沙灘上。對秀才說：去把那顆珍珠撿回來不難吧？
秀才很快就把珍珠撿了回來：現在可以醫治我了吧？
老漁夫捋了捋胡須，看看秀才，再看看大海：醫治你的方法我已經告訴你了，還用說嗎？”
這個故事算是幼兒啟迪的小故事，很淺顯易懂，就是老漁夫想要秀才厚積薄發，不斷積蓄，直至把自己成長為珍珠，他的仕途就將一帆風順，“懷才不遇”大病自然痊愈！
但落在三皇子耳中，卻聽出了別樣的意味，他眼中閃爍著光芒，揮了揮手，郭嘉脖子上一直懸著的寒刀放下，冰冷的問道：“陽城之中無人不曉的紈絝子弟，吃著女人飯的郭嘉，你用這個懷才不遇的故事是想告訴本皇子什麽呢？是說現在的你已經是珍珠了，還是你是那個無異於群沙的微妙一粒沙子，卻執意尋死？”
“看來三皇子不懂。”郭嘉搖頭，眼睛緊緊閉上，好似在等待那寒刀落下，平靜地嚇人。
“本皇子聽來別有寓意，這個故事裏出現過的人或物，雖明指懷才不遇，但卻非如此，故事中的秀才便是辛國，雖滿腹經綸，學識名冠天下，但卻處在風雨飄搖之中，鬱鬱不得誌，內憂外患，使得辛國的處境便如投海的秀才，老漁夫把秀才救起，再告知秀才生存之法，便是不斷地強大自己，讓自己從沙子變成珍珠，如此方能真正睥睨天下！”三皇子眼中的精芒越來越亮，當他最後一個字說完的時候，郭嘉眼睛陡然睜開，微笑著望著三皇子。
“三皇子果然不愧被國人稱作天生神童，學識早已不下當朝宰相，從這個隱喻極深的故事裏，都能看出這等感悟，郭某佩服。”郭嘉淺笑著。
“那麽，這個老漁夫是何人？莫非……”三皇子眼睛閃的錚亮，盯著月色下輕聲咳嗽的郭嘉。
“不才正是在下！”郭嘉上前一步，他知道，三皇子聽懂了這個故事，就必定不會再殺自己，他現在需要表現的恰是他的才華與能力！
“失信之人，我不知能不能信任。”
“欲成大事，哪怕是奸邪之徒也可大用！”
四目對視，兩人都有種找到知己的感覺，郭嘉看著三皇子，三皇子看到郭嘉，都有種相逢恨晚的錯覺，郭嘉所講的那個故事裏，整個辛國，能品味出這樣一層意味的恐怕也隻有眼前這個不過十七八歲的少年！
“郭嘉，今日看在你這個故事的份上，我就饒了你失約之罪，破此先例！”三皇子微笑著，把郭嘉直接拉入王府院落中，吱呀一聲，緊閉上了府門。
王府大院，少年一襲黑衣，郭嘉卻是一身青衫，翩翩而立，看著天空的月色，望月思鄉，一種淡淡的離思從心間化作繞指柔纏繞升騰盤旋著，繚繞不絕。
郭嘉和三皇子在密室中交談了整整三個時辰，以至天上的月色有了幾分淺淡，在雲朵裏，淡的不可見聞。
這三個時辰裏的交談，除了三皇子和郭嘉，沒有任何人知曉，但在郭嘉和三皇子交談之後，三皇子對待郭嘉的態度卻發生了明顯的改變。
“三皇子，你應該也知道我來此的目的，郭某可以幫助你平定辛國如今內憂外患的局麵，甚至吞並周圍列國，但是，你除了答應我要讓輕嘉棋館處於你的羽翼庇佑下之外，還要答應郭某三個小小的要求，如何？”逃脫了一死，兩人談畢，在月色如水的院落裏，郭嘉的聲音清晰響起。
“小小的要求，是美女珠寶還有什麽呢？”三皇子微笑著，和郭嘉的交談似沒有半分主仆之別。
“第一，我助三皇子醫治辛國病症，但隻能隱藏在暗中，鋒芒太露，其勢必摧的道理郭某還是懂的。”
“第二，在辛國，郭某上不跪蒼天大地，下不跪王侯貴族，哪怕是將來見到三皇子的父親，辛國的一國之主，郭某也能平常立身。”
“第三，若是有一天，郭某發現事不可為，隨時可抽身離去，下落去留，三皇子不得幹涉。”
郭嘉一口氣說出三個要求，讓少年的嘴角不由連番抽搐了幾下，但在看到郭嘉認真堅定的神情的時候，沉吟著說道：“第一個和第三個我可以答應，但第二個要求，我隻能保證在我麵前你可以不用行跪拜之禮，至於其他地方，我盡量保證！”
郭嘉點了點頭，他輔佐過許多霸主，但除卻曹操之外，沒有一個有這般雅量，他心中悠悠盤算，一個計劃在他心間環繞而起。
在郭嘉走後，一個淡淡的身影在黑夜中顯現出來，他一直藏在院落裏，與整個院子的氣息完美融合，處在暗中保護著三皇子。
“他……真的值得如此鄭重對待嗎？一個陽城中眾人皆知的紈絝子弟而已，配少爺許下如此承諾？”
“郭嘉，治世之能臣，亂世……”三皇子喃喃著，最終找到了一個詞來形容：“亂世之漁夫啊。”
同時看著天上的月色淺淡，心中默默思量著方才郭嘉提出來的第一步計劃，深深吸了一口去氣，這個垂垂老矣的辛國，或許真的迎來了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