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 章
他的語氣裏帶著淡淡的詰問。
問完了,也沒有注意到蕭承衍眯起了自己的淺瞳,梁輕扭過頭,拿了個桂花糕吃了。
蕭承衍麵不改色,垂眸解釋道:“大人行動不便,而且手臂受傷,耽誤不得。”
這個解釋情有可原,而且蕭承衍的語氣真誠,梁輕一時間特相信了對方抱自己是出於一片善心的,而自己過多揣測,倒顯得自作多情了。
蕭承衍問:“大人,我聽說北魏使臣來了。”
先皇剛登基的時候,南越還是大越朝,統治南北江山。可惜帝王昏庸,被崛起的北魏從京城趕走,直到當今皇帝蕭涉登基,重新定都臨安,才算安定了這麽多年。
蕭承衍的父親豫王,便是還存著奪回北方故土的心思,所以在戰事上風格激進,遭到皇帝猜疑,被冤枉成勾結敵國北魏,還遭到了自己人的截殺。
而此次豫王,正是率兵出擊北魏途中被陷害的。在截殺發生前,豫王的軍隊剛剛將北魏軍擊退的落荒而逃,眼看就要奪下城池了。
北魏在這次戰爭中落於下風,此次派使臣來,也是為了停戰議和。
可惜因為皇帝的猜疑,南越占據的一座城池,不得不歸還回去。
梁輕點了下頭,說:“沒錯,後天皇上要舉辦宴席,歡迎北魏使臣。到時候本官也要去,晚上不用準備晚膳了……但是可以備上糕點夜宵。”
最後一句話,不是對蕭承衍說的。
陶管家道:“大人,府醫說讓您在服用滋補養生藥膳的時候,少吃甜食。”
梁輕不喜歡味道苦又奇怪的藥膳,卻也沒說什麽。
他常常擔心這具身體,就算蕭承衍不殺他,自己也活不長久。
蕭承衍看著梁輕的眼睛從亮亮的、到垂眸掩去眼中的失落,美人不高興的神情總是惹人憐惜。
蕭承衍說:“大人,我想去。”
梁輕一愣,皺眉道:“你想去宴席上?這很危險。而且入宮要經過排查,你就是藏在我身邊,也會被發現。”
蕭承衍道:“我會易容,隻要大人願意帶上我,我就有把握不被人認出來。”
蕭承衍清楚自己如今的實力,他不是年僅二十、家道中落、謙和溫潤的小世子。
這具身體裏是活過一世的蕭承衍,也是曾統一南北、建立新朝的冷酷暴君。
他知道怎樣獲取自己最大的利益,也知道如何避開不利的威脅。
梁輕看見蕭承衍眼中的篤定,即便隻有二十歲,經曆了家族動蕩的龍傲天已經飛快成熟,成為了一個真正的男人,而自己不能一直將人留在府中。
況且,蕭承衍可能需要追查豫王案的真相。
梁輕自知心虛,但無法阻攔。
“可以。”梁輕神色嚴肅,說,“但是如果被發現,我不會救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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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鎮國公府又傳出消息,鎮國公再度杖責了蕭承衍,而且把人打的皮開肉綻,下不來床。
臨安城的百姓們飯後閑聊之餘,對鎮國公的形象又畏懼了幾分。
鎮國公府內,梁輕盯著幫他辦事的陶管家和幕僚,懷疑道:“雖然是演的,但本官不能傳出一點好名聲嗎?”
幕僚道:“大人,我們傳消息的時候,說的明明是,蕭公子夜闖您心愛的溫泉池,觸犯府規才受的罰。”
梁輕眼皮一跳。
陶管家道:“大人您英明神武,世人對您隻是有誤解。”
梁輕扶額,豫王沒的冤枉,在世人眼中,自己就是那個欺負落魄小世子的殘酷大魔王,蕭承衍是天然站在弱勢那一方的。
梁輕說:“府裏的人都封口了嗎?”
陶管家說:“都說過了,沒人敢懷疑這件事的真假。”
梁輕點頭,馬上要入宮,為了保險一些,幕僚提了這一招,但效果真是……一言難盡。
很快就到了宴請北魏使臣的當日,梁輕換上厚重華貴的錦袍,束發戴冠,出門前,陶管家帶著蕭承衍過來了。
梁輕看著一副平平無奇的相貌、和穿著一身侍衛服的男人,遲疑了片刻。
蕭承衍說:“是我。”
他逼人的氣勢收斂,梁輕身邊的侍衛個子又都挺高的,所以不算特別明顯。
梁輕點了下頭,他除了帶上蕭承衍,還有繡繡。實際上除了自己,他們二人也無法出現在宴會上,一般是在旁邊的偏殿等候。
華貴而寬敞的大殿上燈火通明,身著華裳的舞女踩著輕盈的腳步走入大殿,席位上拜訪者精致的碗筷和酒盞,陸續有人到達。
梁輕因為腿腳不便,需要被人抬上去,陣仗比旁邊爬樓梯的大臣們都大,頓時吸引了不少目光。
中途遇上安定侯家的二公子程子瑞,對方看了眼梁輕,想起在鎮國公府上看見的令一個潔癖重度患者崩潰的場景,麵色大變跑了。
梁輕正被抬著上階梯,他側過身,手臂撐著,一雙明亮的黑眸微睜,薄唇的唇角若有若無的勾著,語氣慵懶:“怎麽就走了呢?”
他頭頂傳來低低的聲音:“大人不要亂動。”
能這麽跟他說話的,就隻有蕭承衍了。
梁輕端正坐好,讓眾人抬著自己到座位上。他的坐席是皇帝特設的,不需要盤坐,不但在上位,還比一般人的位子更高一些,象征著皇家對他照顧的殊榮。
蕭承衍將梁輕送到後,便悄無聲息地離開了。
梁輕跟過來找他攀談的大臣們聊了會兒,宴席就開始了。
兩國談判的事情結果早已由鴻臚寺敲定了,這次宴會主要是吃喝聊天。梁輕神情懨懨,想等宴會過一半就離開,忽然見到有人猛然起身,麵朝他這個方向走來,是北魏使者。
北魏使者拿著酒杯,忽然對側上位說:“在下瞧見那邊那位錦衣華服的大人一直未曾言語,不知能否賞臉,請這位大人喝一杯?”
他話音剛落,便瞧見神情散漫、卻有著極俊俏相貌的男子抬了下眼皮,那落在他臉上的目光淡的仿佛是幻覺,探出的一隻手卻是白皙修長,聲音淡淡的:“本官不碰酒。”
一眼便能讓人看出他的蒼白病弱,卻透著高不可攀的冷淡。
使臣來了興致,道:“堂堂男子,怎麽能不會喝酒?”
坐席上有人站起,正要為梁輕辯駁,卻見他們的大人比了個手勢讓自己坐下。
梁輕平靜問道:“你會繡花嗎?”
使臣一愣:“當然是不會!堂堂男人,怎麽能去做女人才做的繡花?”
梁輕說:“你一個男人,怎麽連繡花都不會?”
使臣怒道:“難道南越男子都隻會繡花嗎?大人瞧著好看,竟然是隻會繡花之人?”
梁輕忽然咳嗽了起來,這下連梁輕身邊的人都站起來了,皇帝都皺起眉,梁輕卻又淡聲說道:“北魏男子不會繡花,甚至連城池都守不住。”
他目光冷淡而刻薄地落在那位使臣身上,聲音沒什麽起伏,卻像是帶著壓迫感似的,讓使臣失去了張嘴的聲音。
失去的城池,本來就不是他們應得的。
南越與他效忠的主上合作,都是為了除掉豫王這個強大的猛將,所以這座城池是北魏求回來的,他的主上多次交代他,對待南越的人,態度要謙恭一些。
梁輕說道:“該如何向勝利者求和臣服,還要本官教你嗎?”
使臣呐呐不敢言,背後冷汗急冒。
挑釁南越大臣,惹惱了這位看起來位高權重的大人物,傳回去,他的烏紗帽可就沒了。
再進一步,辦不好城池交接的事,他人頭也要沒了。
在場南越眾臣看到他的慫樣,無不感受到無比的暢快。在這次戰場上,北魏本就是戰敗國,也不知道是哪裏來的底氣,在宴席上大放厥詞。
皇帝接過話頭,恰到好處的發揚本國皇威,等那名狂妄使臣跪倒求饒時,皇帝發現梁輕的位子空了。
皇帝對身邊的太監說:“去看看梁大人如何了?”
小太監跑到休息的偏殿,卻見梁輕坐在輪椅上,背脊彎著,捂著嘴巴低聲咳嗽,令一隻手緊緊捏著手把,用力的近乎發白。
而他旁邊,站著一個個子格外高的侍衛,長相普通,卻透著一股肅殺的不容拒絕的硬氣,低聲說:“大人?我送大人回府休息。”
梁輕點了下頭,他麵上因為剛才一陣劇烈的咳嗽帶了點血色,眸中帶著水光瀲灩,看的小太監一呆,忙跪下送別。
蕭承衍推著梁輕往宮外走,盡量避開了風口的位置,問道:“大人還難受?”
梁輕搖了下頭,他剛才說話一著急,被風嗆著了,而且這具身子本就太孱弱,咳的他都快吐了。
“聲音怎麽都能變?”梁輕的聲音啞的不像樣,“什麽時候回來的?”
“會一點變聲。”蕭承衍原本的聲音低沉,此時變得粗獷了許多,“離席前就回來了。”
他低頭垂眸,看見梁輕微歪著靠在輪椅上,暗黃的燈光照在他倦怠的眉間上。
以往的梁輕雖然身體不好,但也完全沒有到威脅性命的程度,蕭承衍這時候才感覺到此人的病骨支離,仿佛脆弱的不堪一擊。
片刻,蕭承衍忽然伸手,收攏了一下對方過於寬敞散落的衣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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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美人,我好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