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章

  回宮複命的太監跪在龍椅前,哆哆嗦嗦地描述當時發生的場景有多可怕:“程二公子正從鎮國公府的大門裏奔逃出來,奴才見他滿頭大汗、狼狽不堪!”


  龍椅上的皇帝瞪大了眼睛:“朕記得,安定侯的二公子已經弱冠了,不可能如此膽小。”


  “陛下說的是。”太監繼續說,“但程二公子甚至哆嗦著嘴告訴奴才,裏頭是地獄之景!奴才想著,梁大人此刻必然不願意讓人打擾,奴才便將那賣身契交由國公府的管家了。”


  其實這太監自己沒把東西親自送到梁輕手上、擔心皇帝追責,便誇大了去講。


  皇帝不知道,依然聽的歎為觀止,道:“朕這表弟,也真是頗有手段,朕倒是小瞧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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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鎮國公府內有特意建造的溫泉池,不過隻有一個池子,沒有溫泉。


  穿了好幾天,梁輕還沒洗過一次澡,覺得自己都要臭掉了,便叫來陶管家,讓他去叫人燒熱水。


  陶管家大約是抓雞的印象太深刻,從善如流道:“大人這次是不是想要讓蕭公子提水?提到哪裏去?需要繞整個臨安城嗎?那熱水豈不是冷了?”


  梁輕瞪眼看著他:“我隻是想洗個澡,是熱水就行,給我倒進池子裏,關蕭承衍什麽事?他提水就算了,要是有人敢在我洗澡的時候……闖進來打擾我,我一劍殺了他……聽到了嗎?”


  陶管家擦了把汗,意識到自己會錯意了,忙不迭地去了。


  此時的蕭承衍正在國公府的後門卸貨,是新送來的大米和一些幹貨,不是很重,他一手一個大麻袋,看起來相當輕鬆。


  蕭承衍剛把東西從車上提下來,就見陶管家匆匆跑過來,說:“大人讓你去燒水!”


  蕭承衍忍著脾氣道:“知道了,燒多少?”


  “把府裏後院的溫泉池灌滿就行。”陶管家道,“大人讓我來交代你,你要是敢在他洗澡的時候闖進去,他一劍閹了你!”


  蕭承衍拎著麻袋的手頓住。


  送貨來的小販麵露驚恐。


  陶管家忙道:“說錯了,是一劍殺了你。”


  小販更驚恐了。


  蕭承衍回過神,嘴角扯動了一下,又很快恢複了麵無表情,淡淡道:“還挺凶。”


  此刻在書房翻書的梁輕什麽也不知道,更不會猜到這一段話會被外界傳成什麽鬼樣子。他用過晚膳後休息了會兒,有下人來通報水池備好了,梁輕便收拾出幹淨的衣服過去。


  溫熱的水麵上浮著一層熱氣,梁輕屏退下人,自己下了輪椅,慢慢地挪到水池裏。


  水池牆壁上有專門的扶手、以及能支撐他靠著的墊子,他脫下衣服,將自己整個人浸在水裏。


  秋天的夜晚刮著陣陣涼風,沒泡一會兒梁輕就覺得池水不那麽熱了,便起來擦幹淨穿衣服。


  他動作不利索,扯裏衣的時候不小心將毛毯和外衣滑到了水裏,濕的沒法穿了,梁輕隻好濕著將幹衣服直接穿上,自己推輪椅出去叫人。


  他這具身體實在太弱,梁輕剛一見風,就覺得全身上下的熱氣瞬間散去,隻剩下包裹身體冰冷如霜的水意,凍的他打了兩個噴嚏。


  陶管家帶人飛快將他送回了屋子,梁輕換上幹淨的衣服,然後慢慢擦幹頭發。


  就這麽折騰了一遭,第二日清晨醒過來,梁輕便覺得腦袋有些昏沉。


  歇了兩天,今日他得去朝會了。


  如今這位南越國陛下,雖然不算特別昏庸,但也不勤政,登基後不久,就把早朝的時間推後了一炷香。


  換好朝服,時間還不遲,梁輕慢吞吞用著早膳,這時,陶管家帶著一個人過來說:“大人,經過我兩日的仔細挑選,終於找到了符合您要求的人選。”


  梁輕眼皮一抬,就看到他身後跟著一個十一二歲的女孩,個子堪堪過了陶管家的腰,紮著兩條辮子,水靈靈的一雙眼睛。


  梁輕拿著碗的手頓住。


  陶管家把小姑娘推上前,道:“她叫繡繡,父母是臨安附近田莊上種田的,有一個哥哥,家世清白幹淨。姑娘家從小幫父母做事,勤快踏實。更重要的是心靈手巧,束發技巧特別好。奴才讓她現在給大人做一個?”


  梁輕:“……”


  他回想了一下當時的場景,想起自己沒有說性別要求。因為之前的阿秋姑娘,陶管家產生了認知偏差,默認覺得主人家想要一個姑娘在房裏服侍。


  繡繡走上前,姿勢極正地跪地行禮,大約是年紀小,又沒聽過梁輕的名號,不怎麽膽怯,怯生生叫道:“大人。”


  梁輕揉了下眉心,道:“先帶她下去吧。”


  萬裏無雲,秋高氣爽。


  鎮國公府內的落葉掉了一地,蕭承衍拿著掃帚,一大早掃到現在。


  他聽到正門口傳來馬蹄聲,抬頭望過去,便見到陶管家送著梁輕出來。


  梁輕皺著眉說:“本官真不用帶上笏板?”


  陶管家道:“您自從建府以來,就沒有帶著那個上朝去,是皇帝免了您的。”


  梁輕按住輪椅,側頭對上蕭承衍的目光,他問道:“有事?”


  蕭承衍捏著掃帚柄,身姿站的筆直,即便是一身粗布衣服,硬是被他穿出了皇宮貴族的氣質。


  梁輕不喜歡對方這種過於強勢的氣息,皺眉要離開。


  蕭承衍卻道:“大越朝會上以文臣居多,往往言辭犀利憤慨,大多時候,可以不用往心裏去。”


  梁輕一怔,思索了下,忽然明白過來,蕭承衍是在提醒他不要在意別人罵自己嗎?


  哪有這樣出門前對一個大權臣說話的?顯得他很沒有氣勢。


  梁輕麵色不大好地走了,蕭承衍眯眼看著對方離開的背影,想起方才看到梁輕捏著椅把手的骨節微微泛白、以及明顯有些不安的小鹿般的眼神。


  蕭承衍內心半點沒有方才勸告的好意,而是忽然產生了一絲好奇。


  被罵了,他會哭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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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梁輕果然在朝會上被罵了個抑揚頓挫。


  大殿宏偉寬闊,他的位置靠前,如果不是因為有椅子坐,梁輕覺得自己可能得氣到拂袖走人。


  原主有一顆強大的內心,不但臉皮夠厚,罵了還能激情還嘴,把人說的啞口無言,可以說是戰鬥力非常的強了。


  但梁輕的古代文學素養實在不太夠,又拉不下臉皮對罵。


  梁輕的勢力也站出來為他辯駁,最後由皇帝製止了這場爭論。


  此時彈劾梁輕的,基本都是豫王案中為豫王抱不平的那些人,直到一個麵容蒼老、衣服華貴的人站了出來,跪地道:“陛下,梁大人行事狂妄不羈,臣以為,梁大人不適合繼續擔任大理寺卿。”


  眾人屏住呼吸,這位朝臣叫徐世,是內閣次輔,算是個中立派。


  朝中傳言,年邁的首輔告老還鄉後,位子會傳給徐世。


  他說的話僅憑作風問題,就對梁輕提出了質疑,可見是相當硬氣。


  梁輕轉過身看向他,“徐大人此話怎講?”


  徐世道:“梁大人,蕭承衍可在你府上?”


  梁輕:“自然。”


  徐世道:“奴籍之人也是人,大人為何不把人當人?濫用刑罰,私下多次拷打折辱。臣以為梁大人行事如此放浪殘暴,再擔任大理寺卿,如何讓百姓信服?”


  梁輕質問道:“大人何出此言,蕭公子在我府上做事,和大家府中奴才一樣,怎麽就成了你口中的本官沒把他當人了?難道他就因為流著皇室血,跟其他仆人不一樣了?”


  ‘皇室血’三個字讓皇帝猛然回過神,道:“夠了,到此為止。徐愛卿,回去吧。”


  皇帝發了怒,眾人不好再提。


  此刻心中仍為豫王案不平的朝臣,不得不意識到,要直接扳倒梁輕是不可能的。


  梁輕的勢力抓準了時機,他們構成了一個龐大的團體,而梁輕作為他們的中心,不光是為他赴湯蹈火,更是為了自己的利益。


  直到下朝,梁輕警惕的神經才放鬆了下來,婉拒了幾個朝臣對話的邀請,讓人推著自己的輪椅先離開了。


  回到府裏的梁輕明顯眉間神情憔悴,麵色蒼白。


  幕僚過來找他,梁輕說:“沒事,陛下已經將彈劾我的奏折都退了回去。”


  從利弊上來講,這些彈劾對他毫發無損。


  幕僚說:“但是您之前便說過,想要拉攏徐閣老,怎麽今日又跟他爭上了?”


  梁輕一愣,他自然不知道原主還準備拉攏徐世,有些驚訝,道:“他咄咄逼人,說我放浪,這我怎麽能忍?欺人太甚!”


  幕僚:“……”


  他明明記得,以前的梁大人,從來是把名聲當作身外之物的?


  幕僚退下後,梁輕自己吃了點東西,便上床休息。


  到了傍晚,他的頭疼發作,突然發起高燒來,陶管家急忙去叫府醫。


  府醫看過後,猜測是那晚洗澡後受涼了,便讓下人煎藥,喂梁輕喝下,又讓人給他換帕子降溫。


  梁輕這樣生病不是一次兩次了,府醫處理的很迅速,陶管家去安排閉門謝客,這一消息很快就傳到了後院的蕭承衍的耳中。


  他正坐在膳房旁邊的小房間裏,這邊是鎮國公府下人們吃飯的地方,麵前是一碗簡單的青菜麵,旁邊是一個小姑娘,正是繡繡。


  繡繡在啃饅頭,道:“你這個人話好少啊,我們都是新來的,不更應該互相照應一下?”


  蕭承衍看了她一眼,驟然起身,冷酷道:“把你的兔籠拿回去。”


  繡繡:“白白吃不了多少草的!你喂牲畜的時候不能順便喂一把草嗎?”


  然而她視線裏卻看不見蕭承衍的身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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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鎮國公府內守衛交接的短短一分鍾,一道黑影推開臥房的窗戶,跳了進去。


  這邊的守衛確實嚴密許多,但蕭承衍是曾能在最可怕的追殺中、也能逃出生天的人,輕功絕頂,即便隻恢複了兩成功力,也足夠應付這些沒有實戰經驗的府兵。


  他因為一直在府裏,也不知道外頭發生了什麽,所以剛去書房轉了一圈。


  翻了一遍文書後,蕭承衍原本要走,但經過前院,眼看著就要撞上府兵,就順便跳了進來。


  蕭承衍聽見凝滯的吐息聲,他朝裏走去。


  原主疑心重,不喜歡有人在房裏,尤其是在自己生病最脆弱的時候,故而眾人都自覺地退下了,連房門都合的緊緊的。


  晦暗的燭光照亮房間。


  病床上的人燒的迷迷糊糊的,原本蒼白的臉頰浮著一層不正常的紅,眉宇微微皺著。


  那塊濕帕子已經在梁輕不安分的動作下掉了,他微側著身,露出一截修長的白皙頸脖。


  蕭承衍走上前俯身,看了會兒對方的臉,忽然伸手按在對方脖子上的動脈。


  清晰有力的跳動。


  但隻要他一用力,跳動就很快就會停止。


  解決陷害他父母的凶手之一,然後離開臨安,召集自己的勢力。


  然而下一刻,梁輕動了,蕭承衍還未收手,反被對方抓住。


  蕭承衍一愣,當即反應,卻被梁輕抓緊了塞在脖子下麵,伴隨著滾燙熱意傳來,還有那片細膩光潔的觸感,讓蕭承衍登時怔住。


  燒的迷糊了的梁輕隻覺得涼快,他貼了貼,低聲歎息道:“爸媽……我不想在這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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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想要花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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