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虎?我?母親
我現在仍記得我的黑虎,從鼻根到尾巴的最後一根毛都是黑的,除了頸部的一撮毛是白的,整個看起來像是碳的模樣。我現在仍記得我的母親,一張鵝蛋臉上,漆黑的,大大的是眼睛,長長的是眉。
黑虎的嘴,不像其它狗的嘴那樣顯長,它的嘴很短,不過卻多肉,它也因此被全家上下一致稱作「小肉嘴」,母親甚至害怕它吃了食物的虧,每次餵給它的食物都精心地處理了,以致我們家的黑虎,在整個村子的狗們中,長的最壯實。每當吃飯的時候,我們最喜歡看黑虎啃骨頭的樣子。它先是喝退一旁躍躍欲試的貓,緊接著才用它那秀氣的小肉嘴將骨頭轉移到一邊較寬敞的地方,而後在我們的視線內光明正大地卧下,兩隻前爪子按住骨頭,那黑得發亮的「鉤子」從小肉墊間伸出來扣在骨頭上,隨後小肉嘴便開始尋找合適的角度,開始熟練地發揮它撕咬的能力了。
母親的性子特別的急,就拿外婆的話來說,母親就是鐵匠,而鐵多半就是我。家裡曾養過幾頭羊,那時母親落閑,在家裡待了大約兩個多月的時間,這段閑時她便照看著羊群。母親放羊,總喜歡四下找些青草來喂它們。記得有一次,母親帶我到一處野地里去放羊,她先將羊們安置妥當,而後拉著我急匆匆地跑到一株低矮的植物旁,這事因為時間隔了太久,我也早已記不清那株植物的模樣了,只模糊的記得,她割下那看似剛抽出不久的枝條,先削去頂端那來不急出彩的芽,而後在那多出的一面上向下切出個「十字」,原本整個的枝條一下子像是經歷了冬正逢著春的模樣,開出了獨特的花。母親放羊,人從不會離開羊群太遠,遠了,她怕羊遭到其它野物的襲擊。每到了太陽西巡的時候,她便趕著羊群回家,而我在家時,若是正做著「壞事」,全靠羊群給我打掩護哩。那時我對羊特別的好,便多有這方面的原因,不過我卻不能給它們一點好運,讓一隻半大的羊的屁股開了花,準確的說是插了一把鍋鏟,而我只能在一旁看著。如今看來,那時的母親足以威懾任何人的一切動作。
母親對黑虎卻不曾有過太多的火氣,最多也就是羨煞旁人的寵愛。家裡的院子雖說不上大,但也算開闊。院子外的草坪,依著四季換著衣服,黑虎最喜歡趴在那上面曬太陽,而母親一得空,定會去蹲在它的身邊給它抓跳蚤,甚至是打鬧,這些都是常有的事。在黑虎最苦的日子裡,她的心也提到嗓子眼上,似乎一不小心就會跳出來。黑虎第一次產仔的時候(這也是最後一次),共給我們家帶來了四隻小傢伙,而它就像泄了氣的氣球,一下子消瘦了一圈,母親因此也消耗了太多的精力,東奔西走更不在少數。幸好黑虎在不久后便恢復了生氣,母親緊鎖的眉才緩緩解開。經過這次,母親不知在何處尋來的法子,每到適當的時候便給黑虎吃鴨骨頭,吃后也見效,後來聽說是鴨骨特硬,懷胎的狗受不得。直到它悄悄地離開我們,它都沒有再產過仔,我也不曉得它高不高興,反正我是兩頭都不忍的。黑虎也被蛇咬過,那時看著它腫起個脖子回來,尾巴再也打不起精神,我哭了,母親也哭了,幸好那傢伙挺了過來,我放學回家,老遠它也來接我,母親三四年回來,它倆也親熱。
在我們一家人中,黑虎最喜歡我的母親,其次再是我。我且聽說人是記好壞的,卻沒想到連動物也這般。黑虎和我爺爺待的時間最長,但多半是畏懼的,只有在母親面前,它才袒露心間的柔情,時而像個頑皮的孩子,時而像個幽怨的女子。那時的母親多半是不在家的,而每當她離開的時候,總是瞞著黑虎,瞞著黑虎其實是怕它跟來,跟著她去城市,她怕它敵不過城裡的狗,吃了啞巴虧。她走了,黑虎回家見不著她,就不肯進家門,它在院外的草坪上立了好久,它不管夜怎樣的黑,天上出沒出月亮,它的身影在母親的婆家和娘家之間,它的身影在羊群吃過草的林子里,它沒日沒夜地守在母親住過的屋子外,以它的方式,默默地悲傷和流淚,比好多的人,流得真,傷得深。我想,動物是再單純不過的了,你向它們伸手,在它們眼中,那就是一個不長的一生與你相度。你若不善待它們,它們也僅是默默地離開,又再默默地回來,它們是提醒你,它們很愛你,也請你愛它們好嗎?
我最後一次給黑虎拍照,它坐在小石台上的。那時的它,小肉嘴抬的老高了,兩隻眼睛不停地接收著來自這個世界的光。只怪我沒長記性,換手機時,將存有它照片的儲存卡借給了別人,遺失了。現在的我只記得它離開時的樣子,好奇怪,好奇怪,明明只是聽來的,卻記得那樣的牢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