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 平安夜,吃蘋果
回答太敷衍,但小胖墩很好糊弄,他眼巴巴地走近,昂著小腦袋。
“外麵也下雪了嗎?”
許肆點頭:“嗯,跟這裏一樣。”
站在外頭太冷,小胖墩搓了搓手,又去捂自己被凍紅的耳朵。
“外麵肯定沒有這麽冷。”
許肆把脖子上的圍巾摘下來,垂著薄薄的眼皮給小胖墩圍上,他沒做過這樣的事,也沒耐心,圍得特別粗糙和敷衍,但好在把小家夥兒凍紅的耳朵給包住了。
吉祥眼睛亮晶晶的,摸了摸質地極好的圍巾,把手指也揣了進去。
“哥哥你來找人嗎?”
他拍拍小胸脯:“我認識的人可多了,在這裏上學的人我都認識。”
學校太小了,總共也就沒多少人,還都是附近幾個村裏的,他沒誇口,確實是認識。
許肆拖著懶散的語調:“不是在這裏上學的。”
是教學的。
吉祥眨眨眼:“那是誰呀?”
許肆沒回答他這個問題,隻是視線粗粗從教室掃過,漫不經心地問他,“你們今天不上課嗎?”
吉祥年紀小,很輕易地就被轉移了話題。
“上呀,我們在吃午飯呢,吃完就上課了。”
許肆繼續問:“那你們下午上哪個老師的課?”
說著,他從外套口袋裏掏出幾顆糖遞給他,糖紙亮晶晶的,很漂亮。
吉祥舔舔嘴巴,把糖果都塞進自己的小棉襖裏。
“上沈老師的課。”
許肆偏頭:“還有呢?”
吉祥很奇怪地看他:“沒有了啊,我們下午就上兩節課,都是沈老師的。”
他突然悟到什麽:“你是來找我們老師的嗎?”
“你找哪個老師?”
小胖墩好奇心很重,想多追問兩句,後麵突然有人叫他的名字,是很熟悉的聲音。
“吉祥,你怎麽不進教室?”
喻溫一邊拍掉身上的雪,一邊朝這邊走過來,因為院子裏積雪太厚,她走得很慢很小心。
吉祥很喜歡這個老師,立馬就倒騰著小短腿跑過去,小大人似的扶著她。
“老師老師,我正跟一個——”
他邊說邊往剛剛站著的地方看,那裏卻空蕩蕩的,隻有淺淺的腳印留在雪上。
“咦?”
怎麽人突然就不見了。
喻溫揉揉他腦袋:“怎麽了?”
小胖墩嘟著嘴:“遇到一個很奇怪的人。”
他扶著喻溫走過雪最深的地方,從小棉襖裏掏出剛剛許肆給他的糖果,獻寶似的捧到喻溫眼前。
“老師,請你吃糖。”
糖果品牌根本就不是這裏能買到的,卻是喻溫十分熟悉的一種,她有些怔愣,“哪來的?”
吉祥仰著腦袋:“一個漂亮哥哥給的。”
說著,他扯了扯脖子上深藍色的圍巾,小聲嘟囔。
“圍巾還沒還給哥哥呢,他怎麽就不見了。”
喻溫聲音有些啞:“你——剛剛在跟他說話嗎?”
吉祥點點頭:“對呀對呀。”
他察覺到什麽,好奇地問,“老師你認識他嗎?”
想了想,吉祥又說,“哥哥說他是來找人的。”
將停的雪又開始下了,紛紛揚揚的,喻溫抬手拂掉吉祥圍巾上沾著的雪花,很輕地應了聲,“嗯,認識。”
何止認識。
喻溫和沈韻在學校裏都是教語文的,三年二班的小朋友最喜歡這兩個老師,因為她們都很漂亮,尤其是女孩子們,在課上表現得格外好。
吉祥也很積極,不過他有點笨,好多問題都回答不上來,但他仍然喜歡舉手。
胖胖的小手舉起來,後麵的小姑娘笑話他,“吉祥你又不會,幹嘛還舉手?”
他一點都不生氣,笑起來露出頰邊的酒窩。
“我喜歡喻老師呀。”
小姑娘哼了一聲,揪著自己的麻花辮玩。
吉祥從桌洞裏掏出兩顆糖,飛快地轉身放到她桌上,認真地說,“我也喜歡你。”
小姑娘不哼了,紅著臉蛋吃糖。
雪下得太大,晚上放學時喻溫和其他幾個老師一起把學生們送到岔路口,怕他們自己回家會出事,家遠的孩子就讓男老師去送。
隔壁班的數學老師是個很年輕的女孩,姓葉,大家都叫她葉子,剛畢業沒多久就來這裏支教,穿著粉白的羽絨服,凍得臉紅,在原地不停跺腳。
圓滾滾的孩子們漸漸走遠,她們站在路口看著,呼吸間滿是縈繞的白霧。
葉子看著白茫茫的天地,呼出一口熱氣。
“今天是平安夜,”
她歎口氣:“不過這裏肯定找不到蘋果。”
她絮絮叨叨地說了會兒,見喻溫似乎在走神,把手指從口袋裏掏出來,飛快地在喻溫眼前晃了晃。
“喻溫,你想什麽呢?”
喻溫回神,搖了搖頭。
她抿唇安靜了會兒,突然問,“下了這麽大的雪,路封了沒有?”
葉子琢磨著:“沒吧,我今早還見村子裏有人去鎮上呢,不過車肯定開不進來,這邊都是土路,太危險了。”
喻溫“嗯”了聲,又不說話了。
葉子也跟著那就下來,兩人在路口目送最後一個學生消失,攏著羽絨服往學校跑。
“我那張數學卷子才出了一半,我得回去收拾上,今晚必須得弄出來不行。”
喻溫的課本還放在講台上,她得拿回去備課。
教室裏已經沒人了,喻溫拿上課本,轉身的時候習慣性地在教室掃視一圈,破舊的牆麵不少地方都掉了漆,從後門開始,有很小一片已經被黑暗籠罩了。
半拉的窗簾位置,有一小片模糊的陰影,喻溫視線從上麵掃過,要邁出去的步子就頓住了。
她疑惑地打量了幾眼,朝窗戶走過去。
薄薄的窗簾被撥開,狹窄積灰的窗台位置窩著個紅潤碩大的蘋果,下麵還墊著一張紙巾。
似乎怕被誤拿,紙巾一角留了個有些匆促的“喻”字。
窗戶沒關嚴,裹著雪花的風吹著冷氣,喻溫被這冷風激得閉了下眼,雪花撲麵,在臉頰上轉瞬化開,留下的水漬像眼淚似的。
今天是平安夜啊。
龔喜開車來接許肆回去,路上還下著雪,車開得很慢,空調口徐徐吹送著暖氣,許肆在外麵凍了很久的手指漸漸回溫。
他偏著頭,額頭抵著冰涼的窗戶,眸子半闔,從龔喜的角度看不出他是不是在睡覺。
中途接了個電話,他壓低聲音,邊聽邊應,沒聊多久就掛斷了。
許肆動了動,出聲詢問:“明天有活動嗎?”
龔喜知道他沒睡,聲音也大了些。
“對,有個紅毯,走紅毯的西裝已經借到了,你明天得早點過去做造型。”
臨近元旦,許肆的活動卻一點都不少,龔喜琢磨著這段時間聯係他的人,又多問了幾句。
“今年的春晚,你要上嗎?”
往年許肆也被請過,但他沒到過年就窩在家裏當鹹魚了,根本不會動出門的念頭。
許肆把臉埋進羽絨服裏,有些困。
“不去。”
龔喜也不問原因,迅速在腦子裏過了幾遍許肆接下來要參加的活動和準備。
“之前定的是5月份開演唱會,你不是說要為演唱會準備幾首新歌嗎?和杜澤生商量過了嗎?”
許肆半眯著眸子,在手機屏幕上劃了幾下。
“歌才寫了一半,還需要點時間。”
龔喜點頭:“行,不著急,我先把場地給你定了,免得到時候被人搶先。”
車開了半夜,淩晨時候才回到許肆公寓,龔喜叫住這就要走的許肆,從車裏拎了兩顆蘋果出來。
“季姝給你的,平安夜得吃蘋果。”
許肆接了蘋果,懶洋洋地眯著眼睛,才出來一會兒,肩上就落了雪。
龔喜靠著車門:“見到喻溫了?”
許肆漫不經心地“嗯”了聲。
龔喜笑:“還以為你會賴在那裏不走,我都做好給你擦屁股的準備了。”
許肆低頭,眨掉睫毛上沾著的雪花。
“不是時候。”
他就是忍不住了,想見見她。
握著蘋果的那隻手隨意揮了揮,許肆低頭回公寓,在玄關處開了客廳的燈,腳步聲一響,正把掃地機器人當坐騎的鸚鵡就飛了過來,穩穩地落在許肆肩頭。
許肆沒管它,先去給魚缸換了水,又喂了點魚食。
客廳的燈不算太亮,前段時間換過一次,照在人身上有種暖洋洋的錯覺,許肆盤腿坐在地上,靜靜地瞧了會兒歡快遊動的幾尾魚兒。
季姝工作太忙,自己又不是個細心的性子,照顧不好這兩個小家夥兒,所以兜兜轉轉還是送來了許肆這裏。
鸚鵡低頭梳理著自己的鳥羽,動著動著,略尖的喙就戳到了許肆側頸的皮肉,他“嘶——”了聲,捏著鳥腦袋把這家夥兒拎到眼前。
他皺著眉,語氣不滿。
“你叛逆期了是不是?”
黑豆般亮亮的小眼瞅著他,半點都不害怕。
許肆“哼”了聲:“你這麽不乖,當心你媽回來把你燉了。”
這麽說著,他把鸚鵡重新扔回鳥籠裏,邊往臥室走邊脫掉身上的粗線毛衣。
臥室裏多了批新衣服,從內搭到外套一應俱全,許肆隨手抽了件黑毛衣出來,毛衣很素,連品牌logo都沒有,隻在心口位置繡著精致的三個字母:wen
衣櫃裏多出來的衣服全都帶著這個圖標,逐漸代替了以前的那些,成為了許肆的專屬。
臥室裏燈滅了,今夜這場雪下得太大,遲遲沒有停下的意思,這個平安夜對很多人來說也並不平安。
喻淵平接近天亮的時候才回來,別墅裏的保姆辭退了,院子裏的雪越積越厚,他走得費力,深一腳淺一腳,回頭一望,才發現這條路竟然這麽長。
他今年六十了,從來沒有像這段時間一樣,這麽清晰地認識到,自己真的老了。
不到三個月的時間,喻氏情況越來越危急,股份一直在跌,董事會也在不停地向他施加壓力,各種狀況層出不窮,讓喻淵平焦頭爛額。
他咳嗽了兩聲,門剛一推開,就聽見女孩子尖厲的哭聲,他一驚,看見喻文心推著個大箱子出來,一手還拖著在地上撒潑耍賴的孩子。
“給我起來!”
小丫頭不依不饒,賴在地上哭得要死要活,喻淵平太陽穴突突的跳,一口濁氣湧上來,沒忍住又咳嗽了幾聲。
他往前走幾步:“文心!”
喻文心沒想到他會在這個時候回來,嚇了一跳,連忙抱緊了懷裏的東西。
喻淵平才發現,她懷裏還抱著從他書房搬出來的古董花瓶,用皮草裹著,生怕摔了碰了。
他怒極:“你這是做什麽?!”
喻文心有點怕他,但這時候也顧不得什麽,她一個用勁兒,把孩子直接從地上拽起來,孩子被她嚇到了,頓時就安分下來。
她拖著箱子往外走,咬咬牙逼自己冷靜。
“哥,我老公都被你開了,我們一家也沒什麽好留在這裏的了,以後咱們就互不相欠,別見麵了。”
喻淵平猛地奪過她手裏的箱子,情緒波動太大,先彎腰咳嗽了兩聲,才沙啞著出聲,狠狠瞪她。
“喻文心!你們兩口子背著我挪用公司資金,這是要坐牢的懂不懂?!你以為你能跑得了!”
喻文心被他吼得一愣,牽著孩子的手不停地抖,簡直六神無主,話沒說出來,眼淚先出來了。
“哥,哥你幫幫我們!”
她又急又氣:“他要是坐牢了,我和孩子怎麽辦啊!”
喻淵平捂著心口咳嗽,往日一絲不苟的頭發也亂了,看上去蒼老了很多。
他吐出一口濁氣:“我幫不了。”
他現在已經不是公司持股最多的董事長了,裴駰那小子做事做得絕,喻氏馬上就要改名換姓了。
花了他大半輩子的心血,這就要化為泡影了。
偌大的別墅空蕩蕩的,沒有一絲人氣,連地暖也沒開,喻淵平咳嗽了會兒,無力地跌坐在地上,呼吸越發急促。
喻文心看他這副頹廢模樣,終於意識到他再也不是喻家的支柱了,被嚇到的孩子一臉畏縮,顫顫巍巍地喊她,“媽媽——”
她猛然回過神來,也不去管摔在地上的喻淵平,從他手裏把行李箱奪過來,拉著孩子就往外跑。
都到現在這個地步了,她什麽也不敢想,隻想先去外麵躲躲,萬一有轉機呢。
連續下了幾天的雪,遠遠望去,天地都白茫茫的一片,被喻文心牽著的孩子走不動,一下子摔進雪裏,扁扁嘴想哭,被媽媽一瞪,又踉蹌著爬起來。
她的小棉襖沒穿好,呼呼的冷風往懷裏灌,越走越慢,忍不住哭出聲來。
“媽媽,我們要去哪兒啊——”
沒有人回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