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袁雲第二次在梅園見過楚寧半個多月後,確切的說,也就是在皇上離京東行之後的第二十三天,袁雲和父親以及整個政事堂突然一下子就忙碌了起來。
因為就在距離京都洛安城不過千里的中州以及既州境內,忽然連下了數日暴雨,以致河水暴漲,多處郡縣河堤決口,一時洪水滔天,千里澤國,災民遍野,各地受災郡縣向朝中申報災情及求救的摺子如雪片般飛到了洛安城。
袁岩自從接到災報之後,便讓有關官員把各州郡大致受災情況及所需錢糧都核算了出來,另外災區鄰近州郡的存糧也大致核算了一遍,袁岩這會看著擺在自己眼前的這些清單,他的臉色有些凝重。
當袁岩正準備拿著這些清單去找監國楚玄時,忽然一個人急沖沖的走了進來,徑直來到袁岩面前叫道:「大哥!」
袁岩見到此人也是臉露喜色,「孟佑!你幾時到的?」
孟佑道:「前不久接到了大哥來信,便連日起行,剛剛進的宮。」
袁岩便把手中清單暫時放回了桌上,領孟佑坐了。
一旁的袁雲知道這會來的這個孟佑是當年最早追隨自己父親的舊部之一,當年隨父親一同前往鎮守邊關,後來父親被召回京,孟佑便接替了父親的職位。
袁雲沒等父親吩咐就泡了碗茶,端了過來,道:「孟叔叔,請用茶。」
袁岩道:「這是老二袁雲。」
孟佑道:「袁雲,哎呀,都這麼高了,你也在宮裡當差了?」
袁岩道:「皇上讓他做個行走的虛職,權當幫我打些下手。」
孟佑道:「真快啊,十幾年未見,袁雲,當年我還抱過你呢,那時你才三四歲。哈哈…大哥,袁虎呢?」
袁岩道:「袁虎也進京了,還做了皇上御前侍衛,前不久隨皇上東行去往玉清山了。」
孟佑有些失望的道:「哦,我還打算著這次進京,能見見袁虎的呢,還記得當年在那山洞裡發現他時,他還在滿地亂爬。」
袁岩道:「孟佑,近年邊關情形如何?」
孟佑臉上現起陰雲,搖搖頭道:「不妙。」
袁岩道:「這次你們被夜襲燒了一座糧倉,皇上並沒有怪罪下來,不過,下次你們可得小心防備,不能再出這種事了。」
這時孟佑的臉上忽然閃過一絲異樣,似乎欲言又止。
袁岩道:「邊關糧草一事,你也不要擔心,我前些日子便已讓人催辦。這樣吧,我這會正好要去見監國,你也隨我一道去。」
孟佑道:「好。」
袁岩便拿了清單帶著孟佑出了政事堂,來找監國楚玄。
楚玄這會也正忙著呢,他也萬萬沒有想到,在自己監國的時候,偏偏又發生了洪災這事,他可不想在自己監國的時候鬧出什麼民變亂子來,以免讓父皇擔心以及讓那些有心之人得了口舌。不過,這洪水既然已經帶來了這場危機,雖然有危,但也有機,如果此次在自己監國的時候,能迅速的把這場災情給平安渡過去,那麼自己在百官在百姓以及在父皇的眼中,聲望就勢必更高了。
楚玄聽說了洪災發生之後,便第一時間把鄭充給找了來。
鄭充這會最怕的就是楚玄找自己了。因為他是負責朝廷錢糧的人,但是眼下,他手上可已經擠不出錢糧來了。
「什麼,可以拔出的銀兩不足八十萬?鄰近州郡也無糧可調?」楚玄聽了就有些火了。
鄭充早料到楚玄聽了後會有這等神色,他依舊平靜的道:「監國大人,眼下國庫里確實是拿不出錢糧來了。」
楚玄道:「可是我記得,就在兩個月前,國庫不是還存銀三百萬兩嘛,這都用到哪裡去了?」
鄭充道:「近年本就災患頻發,各處州郡收成少了,又要救災,前不久,袁右相又讓下官抽調一批錢糧發給邊關,再加上皇上此次東行,又…」
楚玄看了一眼鄭充,心裡暗罵老奸巨滑,不過楚玄的臉色卻已漸漸平和了下來。楚玄也再不追問,而是忽然拿起桌前一份冊子,對鄭充道:「這個,你拿去看看。」
鄭充上前接了過來,拿在手上看了一下,面不改色的道:「回監國大人,這二百萬兩銀子,是年初時拔付的,是用來給皇上修繕東行馳道所用。」
楚玄道:「是嘛?這東行馳道,可是剛新修才不到四年,而且,此次所修不過百里,何需二百萬兩之巨?」
鄭充道:「這事下官也曾查問過,確實是俱都用在了修路上,且所費的一切用度都有明細帳目,下官可以取來給監國大人過目。」
楚玄冷冷道:「不必了。這兩百萬兩,實際用來修路的不過八十萬兩,其餘的一百二十萬兩中,有五十萬兩聽說被蕭相的二公子拿去修府院了,另外的七十萬兩則是被東州境內那十幾個官員私下分了吧。我說對不對?聽說你鄭大人也分了十萬兩?」
鄭充這會臉色就有些白了,身上也冒出了冷汗。因為楚玄說的一點都沒錯。鄭充也知道,自己可是蕭岸一手提拔的,是楚式一黨,如今楚玄得勢,會不會是要藉機打壓自己了。鄭充心裡極快的轉著,但面上還算鎮定,畢意鄭充也是個見過風浪的人,「這,屬下冤枉,請監國大人明查。」
楚玄這會忽然換了口氣,顯得很是平和,道:「近年來,南方水災北方旱災蝗災,唉,你也不容易。你的為人,我與皇上都是知道的,我父皇曾經親口跟我說過,說你鄭充是個有真材實幹的人,而且公忠體國,能實心用事。我父皇是十分信任你的,不然也不會把你放在這個位置上。將來還要倚仗鄭大人呢。其實你的難處我也都知道,就比如這修馳道的二百萬兩銀子,我知道是蕭相批的,而你畢竟是蕭相一手提拔的,蕭相怎麼說也算是你的恩師,有時候,恩師的話,你難免要聽。只不過,我想讓你心裡記得的是,這朝廷,這天下,是姓楚而不姓蕭。」
鄭充聽了楚玄這一番話,他心裡登時就明白了,楚玄這是在向自己示恩又示威呀,那是想拉攏自己,鄭充在官場上混了這麼多年,這點他還是看得出來的,於是他當即跪下道:「臣確實有罪,請監國大人治罪。」
楚玄道:「這事,就到此為止了,就你知我知。將來,這朝廷還有很多事要倚靠你,等著你辦呢。」
鄭充顯得很是激動,道:「臣蒙皇上與監國大人信任,必肝腦塗地以報恩德。」
楚玄道:「好了,你先下去吧。」
就在鄭充剛躬身退出去的時候,袁岩便帶著孟佑來了。
楚玄讓他們二人坐了,然後問道:「孟將軍,幾時到的?」
孟佑道:「末將剛進京。」
楚玄道:「孟將軍是袁叔當年手下四大虎將之首,這十幾年來,邊關得孟將軍鎮守,使得胡人不得入關一步,孟將軍勞苦功高呀。」
孟佑道:「監國過獎了,末將不敢當。」
楚玄道:「這次你入京來,有什麼需要的,儘管跟袁叔說,我這裡就可以先答覆你,只要是朝廷能給的,一定滿足你。」
孟佑起身謝道:「末將代邊關五鎮所有將士謝監國大人。」
楚玄讓孟佑重新坐了,然後問袁岩道:「袁叔,此次受災各州郡的情況如何?」
袁岩便拿起那清單,呈了上去,「這是剛剛統計出來的。」
楚玄接過清單,看了起來。
孟佑便起身道:「監國事務繁忙,末將先告退。」
楚玄嗯了一聲,點點頭,接著看清單。
袁岩便起身送孟佑出來,到了殿外,袁岩道:「孟佑,你先去館驛歇息,下朝之後,我去接你。」
「好。」孟佑說罷便自走了。
袁岩重新走了進來,這會楚玄也看罷了清單。臉色也顯得凝重,道:「袁叔,我剛剛找鄭充問過了,眼下朝中能拔出的銀子不足一百萬兩,這又要修堤又要購糧,怕是杯水車薪,袁叔覺得眼下應該如何是好。」
袁岩道:「臣也想過了,國庫錢糧不足,可是災區都在等著朝廷救災,可先拔出五十萬兩銀子,派人一面搶修河堤,一面到鄰近州郡加緊購糧運往災區,以解燃眉之急。最好是再選派重臣親自前往災區籌糧救災。」
楚玄道:「我也是這般想法,至於派何人前去…」楚玄正說著,就見皇七子楚政和袁雲走了進來。
皇七子楚政此次並沒有隨同皇上離京東行,因為就在皇上決定東行后的第三天,楚政忽然病了,雖然不知道是無意還是有意要得病的,反正確實是病得還不輕,不過十餘天前,楚政的病便已好全了。
楚政這會一進來就道:「三哥,讓我去災區籌糧救災吧。」
楚玄卻似乎猶豫了起來。
楚政道:「三哥,你就別猶豫了。」
其實楚玄心裡是打算要派楚政去救災的,因為一者楚政前不久剛剛隨自己去過災區,救災一事,上手也快;二者,這籌錢借糧,乃是要從他人頭上敲出銀子來,這件事可不好辦,派一般的大臣前去,只怕沒那種魄力和威懾;三者,楚政身為皇子,前往災區,也可以讓百姓知道,朝廷對災情的重視。
楚玄思索了一陣,問袁岩道:「袁叔,你覺得呢?」
袁岩道:「臣以為七爺去救災,甚為合適。」
楚玄便道:「那老七,這次就辛苦你一趟了,到時候,我親自向父皇給你請功。」
楚政道:「請功不請功的倒無所謂,只要三哥你監國的這幾個月時間裡,不要因為災患鬧出亂子來就好。」
楚玄也沒想到楚政會說得這麼直白,好在這會也只有袁岩父子二人在,他們也都算得上是自己人。
這會一旁的袁雲道:「臣請命隨七爺同往。」
楚玄看了一眼袁雲和楚政,笑道:「看來你們已經說好了。」
袁岩道:「監國,就讓袁雲一道去吧。眼下救災最為要緊,京中也無要緊事務,也好讓袁雲歷練一番。」
楚玄道:「好,那就讓老七為救災特使,袁云為幫辦,協同救災。」
眾人商議已畢,袁雲與楚政便各自下去準備。因為災情似火,片刻耽擱不得,於是,第二天上午,楚政與袁雲便帶了數個隨從,趕往災區去了。
而就在袁雲和楚政走後的第二天,孟佑也要返回邊關了。
袁岩親自一路步行著送孟佑出了洛安城。
「大哥,你回去吧。」孟佑道。
「孟佑,邊關苦寒,你也是快五十的人了,你要是想…」
袁岩的話還沒說完,孟佑就打斷了,笑著道:「不,不,大哥,我早已習慣了邊關的日子,真要是給我換了個地方,只怕我還過得不自在呢。」
袁岩卻知道孟佑那笑容里飽含了辛酸與無奈。只有一輩子都在沙場上摸爬滾打的人,才能夠體會得到這種心酸。
孟佑這會眼裡又露出一種悲傷之色,道:「其實,我也早有心理準備了,將來,我這把老骨頭,就埋在邊關吧。想當年,有多少兄弟沒能活著走到今天,又有多少兄弟,白白的含冤而死,他們明明都不該就這麼死去的。我有時真想他們吶。」
袁岩知道孟佑又想起了當年楚邦大四誅殺舊部的事了。這些年來,沒有人敢說這樣的話,也只有孟佑了。
而孟佑也知道,這憋在心中十幾年的話,也只在大哥袁岩的面前才能一吐為快。
孟佑待自己的心境稍平復了一下后,又道:「大哥,你我此次一別,又不知道要何時才能再見了。大哥,你可要保重呀!」
袁岩忽然也傷感了起來,看著這個當年和自己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如今一臉風霜的印記,他伸手拍了下孟佑的肩膀,道:「兄弟,你也保重。」
孟佑感到眼眶泛熱,扭頭便翻身上了馬,帶著身邊的兩個隨行兵士,揚鞭而去。
袁岩靜靜的站著看著,直到孟佑的身影消失在了他的視線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