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告白
抬手捏了捏鼻翼,隨後林不仁低頭看了眼長大后的獵犬,糾正道:
「孩子,我是男性。」
「男媽媽!」獵犬立即改口,目光炯炯,看著林不仁面部神經直跳。
「……你,我……」叫爸爸怎麼想都不合適,叫哥哥的話不義又要不開心,叫叔叔又把我喊老了,叫姐姐總感覺怪怪的,腦海中經過一番糾結后,林不仁以手掩面,無奈道:「你喜歡就好。」
「媽!」獵犬原地蹦跳了兩下。
如果能無視它左胸前如心臟般跳動的肉瘤顆粒、肚臍處歡愉飛舞的密集觸鬚、一嘴參差不齊的鋒利尖牙、全身硬化的猩紅皮膚、宛若腐蝕椎骨般畸形扭曲的手爪、超過五厘米的兩眼間距和眼睛上附著的膿黃色薄膜,以及猶如荊棘般長有許多血色骨刺的的四足……
那這位剛步入成熟期的獵犬,性格還是頗討人喜歡的。
不過就如昨天晚上跟不義坦白過的那樣(詳見:第一卷14章),他並不在乎外在的皮囊。
到了他們如今這個生命層次,只要掌握了相應的生物編碼,那變化物種就是一個念頭的事情,自己和不義做得到、松四十二與薛朝暮做得到、被獵犬抓回來的余束做得到,所以獵犬自己當然也做得到。
不過即便這樣,林不仁也不太想給自己認個兒子/女兒,所以在獵犬喊完媽后,林不仁十分直接地抬手拒絕,認真道:「我不打算要孩子。」
「可是!我——」
「稍安勿躁。」林不仁抬手撫摸一下獵犬頭頂的觸鬚,而後輕聲解釋道:「我不打算要孩子,但我不會限制你對我的稱呼……」
「那這樣不是沒什麼區別嗎!為什麼不能當我媽媽?」獵犬焦急地問道,兩隻手爪抓握住林不仁的手掌,「我可以當狗的,就像小姨早上說的那樣,我可以幫媽媽你去抓很多東西,這樣你就不用浪費時間在捕食上了,我還可以生孩子,可以讓他們去廢墟里搜尋人類,我可以讓他們去試著修復這片區域的設施,我可以讓他們學習知識,然後組建社會,幫媽媽管理那些外來的傢伙,我,我用處很大的!我很聽話!所以、所以當我媽媽好嗎?」
聽完這段好似求職般地自我介紹后,林不仁心裡五味陳雜,骨骼與經絡遍布的嘴巴微微張開,卻不知道該怎麼回答會比較合適,他的記憶中並沒有這種情況的應對手段。
於是,林不仁和獵犬就這麼八目相對,互相注視了對方許久。
而被五花大綁丟在角落的棄權者余束,在這場對話開始時還在幸災樂禍、嘲笑林不仁的虛偽,但等到『後代』那一系列奉獻(?)發言一一出口后,他就直接迷惑了,只覺得自己的世界觀像手搖奶茶那樣被一隻大手翻來覆去,渾成一團。
這tm都什麼跟什麼啊……
不過很快,他的注意力就被林不仁吸引,只見那個虛偽的男人揚起了右手,右上臂閑置的複合鐮刃順勢向前彈出,固定在前臂外側,好似準備要揮手砍死面前的後代一般。
「要來了嗎要來了嗎?」余束瞪大眼睛,不願錯過接下來的任何一個畫面。
果然,林不仁那傢伙就是個虛偽的混蛋。
欺騙大家,讓大家自相殘殺,結果最後就活下來三個人,然後薛朝暮那個蠢女人還對姓林的報以感激,松嵐也蠢得無藥可救,居然稱呼那種連是不是人類都沒法確定的怪物為先生!
我早就說過,不要相信這種來路不明的傢伙,即便最後耗盡儲備全部餓死,也比這種互相殺戮的慘烈抉擇好上不知多少!
明明以前關係那麼好,節假日一起聚餐,周末聚在某個人的家裡一起看電影,新劇發布時一起追劇,喜歡遊戲的續作發布時一起等發布會開幕,工作時一起攻克難關,偶爾還會一起通宵加班,年假時一起去各地旅遊……
可是為什麼,為什麼那個傢伙只是隨便講了幾句話,你們就可以對朋友舉起屠刀?!
那些回憶難道都是假的嗎?!!都是我一個人臆想出來的幻覺嗎?!
此時余束雙目通紅,好似被友人們的鮮血浸滿。
眼眶幾乎要被瞪裂開來,死死地盯著林不仁高揚起的右臂。
你們,都給好好看著,這個傢伙,到底是怎樣的惡人!!!
「我……很抱歉。」林不仁平靜的語調從堅硬的鎧甲之中傳出,而後,鈣化螳螂自他高舉的右臂開始,寸寸破碎、斷裂、墜落,碎成粉末,在獵犬與棄權者余束的見證下,鈣化螳螂徹底死去。
而林不仁——他站在白色鈣質堆積成的『墳堆』上睜開了眼。
「孩子,是我殺了你的母親。」
宛若琉璃鑄就的面龐上,六顆如瑪瑙寶石般璀璨的眼眸流露出淡淡哀傷。
好似從夢境中走出的完人,周身縈繞著好似月華的虛幻綢緞,其體態、神情,甚至讓仇怨滿身的余束暫獲清醒。
而後,他便看到。
有六隻無暇的手臂,其中四隻纏繞著縮小后的人類骸骨,宛若四個孩子緊緊抱著自己的母親,仔細注視下,還能發現它們面顱上遺留的喜怒哀樂;
晶瑩剔透的琥珀色長發,一半向後綁起,模樣好似一朵盛開的彼岸,一半自然披掛,筆直垂落到膝蓋側方,零散髮絲自鬢角滑落至光滑的肩膀,有的一路向下垂落至胸膛,有的則輕柔地盤踞在鎖骨,和諧自然;
即便渾身赤裸,他身上也依舊散發著聖潔的輝光,清冷的臉,輕薄的唇,流露柔和與哀傷之情的六色瞳眸,如古井般毫無漣漪產生的視線注視下,焦躁者即可心思平靜,痴愚者即可重生慧根,更別提心思齷齪者,恐怕當即就會自憎渾濁,不敢再見。
而受其影響最大的就是直面林不仁重塑的獵犬。
只不過在它顫抖著即將撒腿逃跑時,林不仁抬起了右手,狠狠地扇了自己一巴掌。
啪!
縈繞在周身的虛幻月華頓時消失,纏繞在手臂上的四具骸骨鬆軟塌陷。
臉上很快出現紅腫,林不仁沒有制止它的出現。
「要是覺得不解氣,你可以繼續揍。」
他這話說得可謂是光棍至極,只不過因為面部紅腫,所以聽上去有些口齒不清。
「余束,你要是不開心的話也可以來揍一頓,五分鐘後作廢,我說到做到。」
林不仁對著角落陷入獃滯中的余束高聲道。
滿嘴街頭地痞的腔調,卻披著一張好似神話中人的皮囊……
可憎!
「姓林的,你惡不噁心啊?」余束身上血肉翻湧,好似怒氣上頭般地嘶吼道:「以為換個長相就能掩蓋你那噁心醜陋的靈魂嗎?!以為擺出一副任由處置的姿態就能洗刷自己曾經犯下的罪孽嗎?!你以為死在你滿嘴謊言里的都是誰?!那可都是陪我走過大半輩子的朋友!你以為你配嗎?!!你連給他們償命都不夠格!!!」
林不仁靜靜地聽著,但他卻沒做出回應。
他只是看著面前的孩子,等待它的回答。
「……我。」獵犬抬起了鋒利的手爪,懸在半空中,既不敢前伸,也不想放下,最後,它只是張開雙臂,小心翼翼地把林不仁擁入懷裡,哽咽道:「雖然他們給了我生命,而我也很感激……可這個世界上只有你會把我當成人類對待,你們對我來說都很重要,但是……他們即便失去了我也不會多麼在意,因為我只是他們孩子里最不起眼的那個,最多就是一隻運輸養分的工蜂……曾經的我或許不會在意這些,可現在的我……不能沒有媽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