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七章 敘舊
“孫科長，難道就不能讓我坐一下？”
“啊？哦，請坐請坐。”
孫益堅把旁邊小楊凳子拿了過來，把上麵的衣服和枕頭都拿走，然後讓陳茜坐下。
“這都是誰的啊，人家不會說我吧。”
“他敢！”
自己好歹也是一個科長，新來的混小子再怎麽著也不敢跟自己耍脾氣的。
陳茜看著孫益堅的樣子，笑著說道，“哎喲，都學會耍領導脾氣了，以前你可不是這樣的啊。不說人人平等了？”
孫益堅摸摸腦袋不好意思地說道，“世道變了，人也得跟著變，你說是不是？”
“我說，是。”
她這番正經的回答，讓孫益堅很是不好意思，他還記得以前兩個人也曾經進行過類似的對話，但那次是陳茜問他，然後他回答了一句“不是”。曆史總是驚人的相似，卻又總是驚人的不同。
倆人沉默了一陣，然後孫益堅問道，“你、你吃飯了嗎？”
“沒呢。”
“哦，”孫益堅看了一下時間，“那走吧，既然到我這裏來了，那就我請客。”說完，他拿起了自己的外套，順手抄起了桌子上的黑色公文包。
他剛才看時間並不是在計算工作的時間，這裏的人，能夠閑的長出一身毛來，還上什麽班啊，他看時間，隻是為了讓這一套流程看起來不那麽生硬而已。這是他從一本書上看來的，那本書的名字叫做《官場現形記》，為晚清李伯元所著，裏麵就有其中一段，講的是一個縣太爺，跟著上麵的官員有樣學樣，不為別的，就為了跟下屬顯擺自己的威儀。
想到這裏，孫益堅不禁臉一紅，他偷偷看了陳茜一眼，後者把腦袋偏了偏，這下孫益堅臉更紅了。
也是，陳茜不是自己的下屬，自己也不是什麽領導，犯不上在人家麵前玩兒這一套，看她現在這打扮，這舉止，這做派，儼然已經是另一個圈子裏的人，自己這樣做，就漏了怯，還要讓人笑話。
不值當。
該怎麽樣怎麽樣吧。
“走吧，咱下樓，吃飯。”
“你吃了嗎？”
“沒呢，剛好一起。”
話一說，他的臉又一紅，他的飯盒就在旁邊擺著呢，吃完飯，刷了碗筷，水還沒幹呢，筷子上滴答著水，把桌子都濕了。
陳茜從口袋裏抽出一張紙，把那灘水漬擦幹淨了，然後把紙扔到了垃圾桶裏。
孫益堅笑了笑坐了下來，然後把公文包扔在了桌子上，“讓你笑話了，我忘了，你現在是領導了。”
陳茜抿嘴淡淡一笑，“你在我麵前還裝什麽啊，咱來還誰不知道誰啊。想當初……”陳茜猶豫了一下，“算了，現在說過去也沒用，人家都在展望未來呢。”
“是是是，確實是應該展望未來。哎，你現在挺好的吧。”
“還行，湊合著過吧。生了兒子，現在要上初中了。”
她結婚早，這孫益堅知道，但是沒想到她會這麽早，自己孩子都才上三年級呢。
“你呢？聽說，咱們分手後你就找女朋友了？怎麽樣，婚後生活還幸福吧。”
“嗬嗬，聽人瞎說，我這人你還不知道，人太悶，沒姑娘喜歡，哪有那麽快就找到女朋友啊。還是經人介紹的。能怎麽樣，湊合過唄。生了個兒子，挺好。比你家孩子小，上三年紀了。”
“唉，咱們班，好像我結婚最早，生孩子也最早。”
“女的結婚早，好。早生孩子，也好。現在的工作單位招人，女的都挑結了婚生了孩子的。這樣的人，用著放心，事兒少。”
陳茜無言地點了點頭。
孫益堅也笑著點點頭，但是笑的比較尷尬，剛才自己替人家逐條分析早結婚早生孩子的行為似乎很傻，像是巴結，又像是手腳局促緊張不安的小偷。他在心裏罵了自己兩句，讓自己鎮定一些，自然一些，但是一說話，就又泄了氣。
“你現在在哪裏工作？”
“燕京。交通部。”
好家夥，我的乖乖！一時間，孫益堅忽然自慚形愧，他原本以為自己就是一隻螞蟻，渺小，而卑弱，但是現在他才知道，自己哪裏是螞蟻，根本就是牆角裏的灰塵，而且還是那種房頂帶瓦片的老房子裏的牆角灰塵，連飛到空氣裏的機會都沒有。
當年都是同一個班的，也都是在一個教室上課，參加同樣的活動，怎麽現在差距就這麽大呢。
再一次，孫益堅的心被深深地刺傷了。
有些事情不是你不在乎就不存在的，你越是不在乎，老天爺就越是想讓你知道知道厲害，給你一個結實的教訓。
“哎，孫科長，我椅子呢？”
小楊回來了，隻看到桌子上自己的東西，沒看到椅子。
陳茜站起來，“是這張吧？”
孫益堅皺了皺眉頭，這個小楊對所有的大小領導都是客客氣氣的，唯有對他總是先“哎”的一聲招呼，然後才說話，對別人，從來都沒出現過這聲“哎”。
“這位是……”
孫益堅幹咳了一聲，“這是從燕京交通部裏的來的陳茜同誌，也是我的老同學，我們在……”
“原來是陳茜同誌，久仰大名，去年在燕京的時候我就聽同事說過您，部裏的陳茜同誌，業務是一把好手，思想也是先進積極分子。想不到還能在這裏碰到您。”
小楊堆著笑伸出了手，彎腰朝著陳茜走了過去，後者點頭微笑，卻是沒伸手，她的目光繞過了小楊，看著孫益堅說道，“我們去吃飯吧，好久不見了。”
孫益堅楞了一下，隨即意識到陳茜是在給自己爭臉麵，遂應道，“好的，這頓我請，你可別跟我搶。”
“我才不跟你搶呢，走吧。”
經過小李身旁的時候，孫益堅看到他的眼神一直放在陳茜的身上，但是也對自己流露出了極其羨慕的神情，這種神情，這種眼神兒，讓孫益堅感受到了一種久違的痛快和舒暢。
下樓的時候，孫益堅開玩笑地對陳茜說道，你現在已經是大名鼎鼎了，連我這個老同學都不知道呢。陳茜淡淡一笑，說自己是今年才進入部裏的，你那個同事就是在睜眼說瞎話。
孫益堅愣了一下，本來他是想問那你為什麽不說出來，但是轉念一想，說出來又能怎麽樣，以後遭罪的還不是自己。
一時間，他很感激陳茜這樣的細心，這種細心從她一進門開始就有。
屈錦文和她比不了。
從這一刻起，孫益堅也算是認了，反正在人家大領導麵前自己是裝不出什麽來了，幹脆也就坦承相待了。
“跟你我也就不裝了，好的飯店咱去不了，我也請不起，街邊挑個幹淨的，咱吃點兒吧。”
“早這樣多好。”
“嗬嗬，看見你緊張。”
“我還能吃了你？”
孫益堅笑笑沒有再說話，但是現在他心裏已經好受許多了。
但是他拿不準這種“好受”，是自甘認命的墮落，還是真正的感受到了朋友之間的情誼。兩者相差太遠，本應該很好判斷，但是孫益堅判斷不出來，他心裏傾向於認為是後者，但是又總感覺是前者。
當失敗者的時間長了，整個人做事的時候，也就經常用失敗者的眼光看待問題了。
北方菜係不多，魯菜占絕對主導地位，這玩意兒主要還是好做，精華就兩個字——亂燉。也正是因為這種特點，所以得以讓他走進了千家萬戶，長江以南，基本上家家戶戶都是如此。亂燉加饅頭大餅，再和著一大碗粥，吃下去就是一頓飽，暢快。但這是百姓的吃法，待客不能如此。
有人說，北方菜難登大雅之堂，這句話是不準確的，殊不知，西太後當年的滿漢全席，也是響當當的華夏一絕，其中北方菜就占了大多數。但是說句實話，這並未扭轉北方菜給人以細分不精的印象，由此，南方菜係開始進軍北方，並且減少了其中的辣和甜，輔助以稍多的鹽分，也能調和大多數北方人的口味。
孫益堅挑了一家中檔規模的街邊飯館，這是他對於自己的最高標準，雖然知道這肯定入不了陳茜的法眼。
皇城根兒下，哪個不是見過了大世麵的人，深圳，太年輕，靠著吃政策優惠鑽政策空子發達起來的城市，終究還是差了那麽點兒意思。
“這裏不錯啊，想不到你還記著我的口味啊。”
孫益堅楞了一下，這是她的口味嗎？他完全不記得了，他隻記得上大學的時候，她很愛吃甜的，大白兔奶糖半小時就能吃一包。
“逗你的，看你那傻樣兒。”
孫益堅笑了，“我就說嘛，當年你能把糖當飯吃，我還真不知道你是什麽口味。”
正在低頭看菜單的陳茜翻了翻眼皮，眼神躍過菜單看著他問道，“你真不記得了？”
孫益堅一慌，卻是突然想了起來，“我怎麽可能會忘，你有忌口的東西。”
“什麽？”
“不吃薑。”
“不是。”
不是？難道我記錯了？別的還有什麽？應該沒有了啊？
“哈哈，騙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