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九章 口蜜腹劍
至今,周揚沒收到過孫益堅一分錢,也沒有跟他產生太多的交情,所以在沒有利益糾葛的前提下,周揚說話還是比較自在的。
“我能幫你的,很少很少,第一,我在這邊沒有人脈,官,商,都沒有,所以你不要指望我有什麽黑幕背景提供給你,第二,這邊的市場我正在弄,是好是壞,誰都說不清,沒準兒我明天就走,所以,太多的希望,不要壓在我的身上。第三,官場從來都沒有一蹴而就的事情,就算是市長、省長甚至國字號幹部的兒女那至少也得鋪墊幾年,你若是沒有這份兒耐心,咱們就可以免談了。”
醜話雖然不好聽,但是也不能不說,這時候不說,以後可就沒機會說了。
古人說的醜話說前頭還是有一定道理的。
孫益堅堅毅地點了點頭,“我明白。”
“對,老孫都是明白的。”屈錦文也幫腔說道。
“真明白?”
孫益堅再次點頭,“明白!”
“那好,”周揚猶豫了一下,然後問道,“你把你們廳裏的情況跟我說一下,還有你現在的處境,以及得罪的人。不用太過詳細,挑重點的說,特別是那些具有轉折性的大事。”
這似乎刺激到了孫益堅的神經,他的麵色出現了一分猶豫,神情也不似方才那般自然了,剛剛還咬牙切齒地發誓說自己全都“明白”了,但是現在讓他開口說話,卻又扭扭捏捏不知道該說什麽好了。
“他是有點緊張了。”屈錦文在桌子底下踢了一下孫益堅的小腿,看他沒有反應,幹脆就直接踩了一下他的腳麵。
“好,我說!”
看他咬牙切齒青筋暴突的樣子,周揚沒覺得可笑,他難受是必然的,堅持了幾年甚至十幾年的信念,現在突然要自己親手打碎並且還要虛心地向一個晚輩請教,這如何不讓人難受?以前被自己所鄙視的那群蛀蟲,現在自己馬上就要加入他們的陣營之中了,這如何不讓人痛心?
周揚當年也痛心,但是他腦子好歹活絡一些,所以是慢慢轉化,慢慢放棄陣營的,現在的孫益堅比自己當年還要固執,而且堅持了更久的時間,現在一下子要讓他拋棄以前自己的所有原則,周揚不忍,但是也不得不這樣做。
這是命運的安排,他有義務也有責任貫徹好上天交給自己的這次行動。
一時間,周揚覺得這件事情甚至比自己的事業還要重要,而且也值得他的重視,這是他第一次強烈地有這種使命感,因此,無論如何,他都要幫助孫益堅在這條路上走的更順暢,穩定不是目的,他已經把孫益堅看成了當年的自己,他幫助孫益堅,就是在幫助另一個世界的自己。
至少,也得是廳長的級別。
“讓你說,真當誰都有你這麽閑的時間出來吃飯啊!”屈錦文突然說道,“不為了別人,就當是為了強強,你這做父親的,就不能委屈一下嗎?”
孫益堅攥緊了拳頭,錦文說的對,就當是為了強強!我也得爭這口氣!你算個什麽東西,憑什麽把自己看的這麽重?你就是條蟲!是條……蛆蟲!想到汙水池子裏蠕動的白膩膩的蛆蟲,孫益堅感到自己的身上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做人都下賤到這種地步了,你還要什麽臉,還有什麽不能說的!
在孫益堅的腦袋裏,一個黑色的影子手裏拿著槍,正對著自己的腦門,然後扣動扳機,“砰!”的一聲,自己就慢慢地倒下了。
孫益堅自己開槍打死了自己。
“我研究生畢業之後,原本是分配到一個東莞那邊的,但是不知道為什麽,就被深禛市這邊的湯局長給要過來了,最初我以為他是愛才,但是到了後來,情況就有些不一樣了。我發現,機關單位不是做事的地方,而是做人的地方,那些趨炎附勢的小人物們無所不用其極,我那個時候脾氣比較火爆,所以就做了一些抵觸領導的事情,後來……”
“什麽事情?說清楚一些。”
“對對對,說清楚一些,清楚一些好。”屈錦文總是隨著周揚的話。
孫益堅說道,“我在局裏待了兩年,時間不算短,但是也不算長。第一年,我上報了關於路費收繳的問題,收費站多半都是局裏有關係的親戚,收的路費也都是高標準,沒個說法,還有一個貨車司機,從鹽城到廣州,途徑深禛,一路上,這是第五次被攔下收費,張口就要兩百塊,這個司機急得當場喝敵敵畏,沒死,癱了。”
“後來呢?”
“我報告了這件事情,但是沒什麽動靜,後來我想往省裏報,有了動靜。”
周揚右手食指又開始不緊不慢地敲著桌子,那一整塊玻璃能夠轉動的圓盤,手感很是清脆,讓周揚的心思流轉地極快,思路也更加清晰,“這動靜,是衝著你來的吧?”
孫益堅說道,“湯局長開了會,批評了這件事情,並進行了整改,但是過了一個月,事情還是如此。”他又說道,“隻是以後,我做的事情就少了,不過也好,反正我本來就不願意做這種事情。”
周揚笑了笑,不讓你做事,基本上就是打入冷宮了,就差一個借口讓你走人了,他問道,“後來呢?”
“後來,就是第二年了,”孫益堅喝了一口水,他的眼神已經不似方才那般明亮和硬氣,“第二年的時候,我在年終交流會上的時候,發表了一些公車私用以及各個部門私藏小金庫的事情。”
“這種話你都敢說?好大的膽子啊。”周揚忍不住說了他一句。
聽到這話,屈錦文也恨鐵不成鋼地瞪了孫益堅一眼。
孫益堅接著說道,“這件事情,原本就是湯局長在會上表過態的,誰有什麽意見都可以提,我提我的,別人不愛聽那就是別人的事情。他可是口口聲聲說,讓大家發言,共同改革進步的,但是到了最後,還是對我下黑手了。他跟省裏打了一個招呼,然後把我調到廳裏,在老幹科,說起來不錯,當科長,但是手底下就隻有一個四十歲的大媽,根本就是把我丟進了小黑屋裏麵。這一壓,就是七年。”
夠黑的啊!
周揚對這個湯局長的為人有了一個大概的輪廓和印象。
口蜜腹劍,手辣心狠。
但是也隻有這種人才能夠讓自己處於不敗之地,並且還會一直安穩地在自己的位置上坐著。任何違抗自己的小火苗,都會被他徹底地掐斷,絕對不可能有一絲一毫的翻身之地,想要翻身,要麽改正認錯,要麽就等著日月換新天吧。
周揚大概明白了其中一些關鍵問題,但是也感到了問題的麻煩。
孫益堅得罪的不是別人,正是站在金字塔頂的最有權勢的家夥,得罪他,還不就真的是死路一條了。
“你的事情比較麻煩,很麻煩。”
周揚琢磨了一下,感覺還是有些機會的,但是也沒有把實話說出來,對具體情況的不了解讓他不敢把話說的太滿。
兩個人聽到周揚的話之後都有些氣餒,孫益堅不耐煩地說道,“算了算了,反正我也不想幹了,與其這樣耗著,還不如早走的好。”
周揚立刻說道,“機關單位是你想走就能走的?我要是湯局長,你的辭職申請一定不批,就給你耗到五十歲又能怎麽樣?”
“他敢!”
“他是不敢,可是人事科的敢。一條條規定搬出來,你能怎麽樣,那是組織頂下的條例,任何人都要遵守。隨隨便便一個人都能辭職,那組織成什麽了!沒有規矩不成方圓,沒有方圓還怎麽帶頭做事,還怎麽為人民服務!小孫啊,你有這種思想,很危險啊。”
不知不覺,周揚身上的官氣又顯現了出來,舉手投足言談舉止之間都充滿了濃濃的官場氣息,這是連他自己都沒有意識到的事情,直到“小孫”兩個字說出口的時候他才意識到自己的問題。然而,正在他想要道歉的時候卻又停了下來,求人辦事,也是要有規矩的,這一桌子菜都點上了,就不能受這點兒氣?
事實證明,孫益堅是能夠接受周揚的這種批評的,剛才周揚的那番話,讓他想起了自己研究生剛畢業時候的模樣。
年輕氣盛,對什麽事都看不慣,而那個時候的大大小小的領導就是用周揚這種語氣跟自己說話的,似乎自己做的每一件事情都是錯的,而且總是能夠上綱上線到一定的高度,其中,說的最多的那句話就是“小孫啊,你的這種思想很危險啊!”
“那、那我該怎麽辦?難道還要去跟他道歉嗎?”
周揚冷哼了一聲,“認道歉?孫益堅你能夠彎的下腰?就算彎的下腰,那也得有彎下腰的機會,你以為湯局長就能給你這個機會?好吧,就算有了機會,你以為就能痛快地道歉了?不給你弄點兒不痛快,你就能道歉?想的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