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七章 雙簧
屈錦文說話的時機拿捏的極好,既不會讓這邊說正事的男人們覺得自己煩,也不會讓周淑良覺得她冷落了自己,看上去,完全就是一個聽到有意思的話題然後忍不住插一句的好奇女人。
好奇是對的,好奇這個東西是沒有錯的。誰沒有好奇心呢?
周揚坐在沙發上安靜地聽完了孫益堅的話,沒有立刻表態,他看了一眼身邊的盧元忠,“盧哥,您說孫科長的事情該怎麽辦?”
盧元忠對孫益堅這個人沒什麽好感,但是好歹他還是一個省廳的幹部,所以一些場麵上的話還是要說的。
深禛市再厲害,你也不可能總窩在這裏麵。
出了深禛市,外麵就是廣都省。
省套市,手心手背,不過就是翻一翻手掌的距離。
出門在外,有認識的人,總比沒有的好,有說的上話的人,總比啞巴好。
“要我說,孫科長這次碰到的事情的確是有些麻煩,但是要弄起來,也簡單,把工商局那邊的人走通一下,把運輸公司轉移到別人的名下,這樣就了了一方麵的事。至於廳裏的事情,那就不是我的強項了,要我說,我也說不出個一二三來。”
周揚笑了笑,點點頭,但是在心裏卻是罵了一句,姓盧的挑著簡單的事情先說了,剩下的難說的事情自然就是自己的了。
“哎,周揚,我覺得你對官場的事情挺有想法的,你覺得呢?”
果然。
孫科長像是早知道會如此一樣,早早地一雙眼睛就盯在了周揚身上,期待著他能夠給自己一些解答,而坐在一旁的兩個女人說話的聲音也小了一些,屈錦文側著身子,腦袋也歪了一些,像一隻折耳貓。
周揚翹起了二郎腿,右手放在了膝蓋上,食指有節奏地敲擊著,他心裏已經沒有了對盧元忠的責怪,甚至開始有些感謝他了,這個問題的確是關鍵問題,孫益堅要想在官路上走的更穩更順,沒有一番指導是斷然不可能的,但是他能找誰去指導呢?單位的同事?那是不可能的,公司裏都是分派係的,更別說這些一個蘿卜一個坑的國家單位了,誰會跟你掏心窩子?你又怎麽知道對方是哪個派係的?今天聽了你的話,跟著你一起唏噓感慨,指不定明天就直接跟上級告你一狀,你怎麽死的都不知道。屈錦文?嗯,這算是一個明白人,而且也是自己人,不會發生什麽告密的事情,但有一點很重要,她是一個女人。女人在麵臨這種事情的時候,往往更多的就是抱怨,大道理講一堆,但是能夠說到點子上的,就少之又少了,這樣一來,不僅幫不了忙,還可能會後院起火。女人,大部分眼皮子都淺,讓她們指導男人,終究還是少了一層境界。什麽,眼皮子深的女人?那就真的不是一般人能夠接觸到的了。
“孫科長,這件事情咱們明天再談。今天下午在運輸市場跑了一天,累了。”
等了半天,就等來了一個這?
孫益堅楞了一下,看著仰頭靠在沙發上的周揚他不知道該如何回答,還從來沒有生意人敢這樣對他。
一股恥辱感從心頭升起,然後順著全身的脈絡開始在身體當中蔓延,他的手指受到了這種刺激,慢慢地攥緊了拳頭,他的頭皮開始發麻,那是一種頭皮長出鋼針一樣的麻木,孫益堅自認為自己從來都沒有把小科長的位置當回事,他就是想為人民做一些事情,他看不慣那些升一級,脾氣就變的更怪一些的領導,而屈錦文一再跟她說的所謂的“圈子裏的規矩”也被他不屑一顧,但是現在,他是真正地感受到了被人不尊重的感受,而這股感受,讓他驚訝的是,正是源於自己腦袋瓜子上頂著的這個“科長”的名號。
“是啊,天色也不早了,外麵就先回去了,周先生,那您說個時間,您什麽時候方便?”
“明天吧,老地方見。”
老地方自然就是今天的那個地方了。
而盧元忠也絕對不想不到,“老地方”這麽一個聽上去玄乎的地方其實就是一個茶樓,而且還是周揚跟孫益堅剛剛見麵的地方。
“好,好,那就好,那我們就先告辭了。”
屈錦文一臉喜色地拉著孫益堅向門走去,同時也不忘對著周淑良和盧元忠說再見,孫益堅的臉色還是陰沉著,同時他也不明白自己的妻子看到自己的男人被侮辱了還在高興個什麽勁兒。
“罷了罷了!生意不做了,官也不當了,我回老家去種地,去喂豬,天地之大,難道還就沒有我孫益堅吃飯的地方了!”
一下樓,孫益堅就衝了出去,屈錦文大聲地說著“傘!傘!打傘!”,但是前者像是沒聽見一般,像倔驢一樣,悶頭朝著前麵走去,屈錦文也顧不得打傘了,急忙追了上去,然後生拉硬拖地把他拉到了一個存自行車的車棚裏麵避雨。
車棚裏麵空蕩蕩的,隻有他們兩個人,剩下的幾輛生了鏽的自行車躺在地上,輪子的輻條上麵都結滿了蜘蛛網,風一吹,蛛網就忽忽悠悠的。
“你還生氣了,你生個什麽氣!還回家種地喂豬,你有那個本事嗎你!”
“那也總比在這裏被一個半大小子活活氣死的好!”
“好什麽好!我要是你,我寧願受點兒氣也要爬上去!不爬上去,這十年混的日子真是喂了狗了!”
“聽聽,‘混’!多麽貼切的一個詞語啊!為官一任,造福一方,什麽時候當官的成了蝸牛,還要往上‘爬’?哼!”
屈錦文把手裏的傘抖落幹淨,然後放到了一旁,說道,“孫益堅,你還真看的起自己。蝸牛?我說的不是蝸牛。我說的是狗,是癩皮狗,就像街上的癩皮狗那樣爬才行。”
“你……”
孫益堅伸出了一根手指,激動地指著屈錦文的鼻子,後者不躲,反而還湊了上去,她睜大了眼睛,抬著下巴,腦袋向右邊傾斜,“我怎麽了,你是覺得被侮辱了是嗎?哦,對了,你是仰望星空的人,你還有自尊心呢。孫益堅,你那自尊心要是能給我換一套房子,要是能把強強送到德華中學,我就給你蓋一座廟,天天供著你!”
孫益堅還伸著手指頭指著屈錦文,但是指著指著就又笑了,“我好好的你給我蓋廟幹嘛,盼著我死呢?”
屈錦文也笑了,“還不是被你氣的。”
兩個人都笑了,氣氛也緩和了下來,說的話也都有了熱乎氣兒。
“我也不是真的生氣,我就一個小科長,也不是什麽大官,你知道的,我對這些不感興趣,我氣的是單位有真才實學的人上不去,而那些溜須拍馬見縫插針的人卻都一年一個腳印地衝了上去。這才是讓我生氣的地方。”
“口是心非。”
“我有什麽好口是心非的,我說的都是真的。”
“那你在周揚說話的時候生氣什麽,總不至於是突然沒來由地跟自己生氣吧?”
屈錦文學著他之前的模樣,皺緊了眉頭,攥緊了拳頭,一副頭頂冒煙眼睛噴火的樣子,孫益堅右手的大拇指按在了她的額頭上,把那凝成疙瘩的眉頭給撫平了,“要說有一點兒……也還真有一點兒,我好歹還是個科長,他怎麽能這麽跟我說話呢。”
“老孫,咱們是來求人辦事的,不是人家求你。你還想要什麽?跟你說話就不錯了,還想著人家給你堆著笑來討好你?而且人家那小子都把路給你指出來了,你還有什麽不滿足的?”
“什麽路?他給我指出什麽路了?”
“好了好了,雨小了,咱們趕緊走,再晚一些時候,連公交車都沒有了。”
淅淅瀝瀝的小雨之中,兩個身影撐著一把傘消失在了其中。
周揚手指當中夾著煙頭,卻一口沒抽,周淑良抗 議了幾次之後就叫著盧元忠走進了房間,留周揚一個人在客廳裏看夜色。
窗戶外麵還下著小雨,但是孫益堅夫婦二人已經看不到了。
周揚內心的感覺愈發強烈,孫益堅就是“命運的安排”,而且還是一次非常刻意的安排,從昨天晚上到現在,周揚感覺自己已經跟這個突然出現的男人緊緊纏繞在了一起,他從這個男人身上看到了自己從前的影子,而他也把這一次的事情當做了老天爺給他的考驗。
將孫益堅重新帶回到官路巔峰,讓他重新執掌屬於自己的權利。
這不是一個人的一廂情願,這得需要雙方的配合,為了驗證這是否真的是老天爺的刻意安排,周揚默默地給孫益堅指出了一條路,至於這條路他能不能看出來 ,那就不得而知了,或許他一氣之下跟自己斷絕了聯係也說不定,而老天爺的這次“命運的安排”也就這麽斷了。
不可惜,千萬不要可惜,經不起考驗的“安排”,那就不是“命運的安排”。
周揚在心裏這樣勸慰著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