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窗外的人
聽了劉翠欣的話,幾個人都陷入了沉思之中,講道理,她說的的確是沒錯的,隻是她的口氣有些不對勁,那副潑辣刁鑽的語氣就像是報複人似的,你說說你跟你大侄子報複什麽。
別人不知道,周揚心裏可是一清二楚,三嬸兒這是還在記恨自己把她騙過來呢。
商量來商量去,最後還是劉翠欣曉之以理動之以情憑借三寸不爛之舌說服了眾人讓周揚去城裏監督鄭晨夫婦,這件事情定下來之後,劉翠欣才心滿意足地離開,雖然三家還要各自再拿五百塊錢,但是劉翠欣也認了。
同樣是付出代價,但是別人付出的代價比自己的大,劉翠欣就覺得是自己賺了,而別人付出的代價比自己小,那就相當於虧了,盡管付出的代價一模一樣,這種心理上的自我安慰和貪小便宜的性格,日後也給她造成了大麻煩。
話說回來,一旦確定了周揚和鄭晨夫婦去城裏的決定之後,事情也就變的簡單而快速了,周揚一共回家就待了兩天,然後就又走了,這兩天的收獲就是父親的一腳,還有一整宿的失眠,可謂收獲頗豐,而周揚也直接把這筆賬掛在了鄭晨的身上。
二十三,糖官粘。
這一天也是小年的日子,隻可惜三個人坐在車上一路走隻能眼睜睜地看著集市上的熱鬧卻不能下車感受這過年的熱鬧,周揚心情比較煩躁,靠著窗戶一臉不情願,同時也在心裏埋怨三嬸兒,這麽大人了,幹嘛跟一孩子過不去呢。
汽車停在了青陽鎮的車站上,這是附近幾十個村子的中心,所有汽車都要在這裏停留載人。
周揚看了一下時間,已經中午了,還有大概一個多小時就可以到洛州市,車子停在車站的時候,周淑良扭過頭問身後的兩個人,“你們餓不餓,要不我去買點兒吃的?”
鄭晨點了點頭,他肚子其實早就開始咕咕叫了,隻是一直不好意思提而已。
周揚不餓,也不想吃,車站上的東西都不太衛生,但是他身邊還有鄭晨和周淑良,別管怎麽說,這倆人都是他的長輩,做事的時候還是需要優先考慮的。
周揚把錢包拿出來,抽出一張十塊的遞給了周淑良,“你們吃你們的,我不餓。”
周淑良看著周揚手裏的錢,雖然覺得有點少,但還是最終拿在了手裏,同時對自己的這個大侄子更加生起了警惕之心,而周揚看在眼裏記在心裏,心裏冷哼一聲,真是不知道這個女人到底是怎麽想的,都這個時候了居然還想著逃走。
周揚臨走的時候,家裏的幾個人一致商量決定把三個人的錢都交給周揚保管,並且要求他一定要提防鄭晨,萬一被他摸到了錢,估計就又要遠走高飛了,這一條規定周揚當然會遵守,但是他更警惕的人不是鄭晨,而是自己的小姨,也就是那個長相美麗的女人。
父親念及舊情把她留在家裏,可是她居然攛掇父親把房子賣了然後準備一走了之,這樣的女人還有什麽事情是她做不來的。
人性的善惡,很微妙,但是如果他對於家人都耍心機的話,那基本上的就可以斷定這個人不是什麽好東西了。
鄭晨看著靠著車窗的周揚,猶豫了一陣之後才小心翼翼地問了一句,“揚揚,咱們去了洛州之後要住哪裏啊?”
前天晚上周揚的那一腳已經把他給踹怕了,所以他每次看周揚的時候都很害怕,就連現在說話也是他準備了很久才鼓足了勇氣跟他說話。
周揚看著窗外,連腦袋都沒轉,看都不帶看他一眼的,直接說了一句不知道,鄭晨又問那住賓館的話錢夠不夠用,周揚還是沒回頭說了一句不夠,鄭晨又問那怎麽辦,這次周揚被問的不耐煩了,瞬間轉過頭來怒斥道,“錢不夠的話老子就把你給賣了,要麽賣血,要麽賣腎!”
鄭晨看著眼前這個怒發衝冠的家夥,感覺像是惹惱了一頭吃人的獅子,他呆呆地愣著,然後咽了一口唾沫,卻不敢說話了,剛才的囉嗦似乎都和著這一口唾沫咽到了肚子裏。周揚警告似的瞪了他一眼,這才又轉過頭靠在了窗戶上。
周淑良過了大概十分鍾才回來,遠遠地就看到她手裏拎著兩個塑料袋,一個裏麵是麵條,另一個袋子裏麵是幾個燒餅。
“還有十五分鍾就開車了,別下去了啊。”
“師傅,我想去個廁所行不?”
“快點兒啊,要誤了時間我可不等你。”
“放心,是小的。”
“多小?”
“迫擊炮。”
“那可不小咯!”
車上的男人們轟然大笑,女人們則紅著臉看著旁邊,努力裝作沒有聽到一般,剛拿著食物上車的周淑良聽到這話也是緊張地羞紅了臉龐,不知該說什麽好,其實這司機就是看她漂亮才故意說給她聽的。
周揚懶散地看了一眼然後又收回了目光,這跟他沒關係,老司機們說幾個葷段子,這不過分,倒是周揚身旁的鄭晨時不時攥緊了拳頭然後又鬆開,活像手裏捏著一個彈簧。
“生氣啊?去啊,打他媽的!”
周揚看著鄭晨現在這副樣子不禁覺得有趣,他很想知道,這種色厲內荏的人究竟是怎麽想的,而且他也想看看,他對於周淑良的感情是不是認真的。
鄭晨憤怒地看著周揚,緊緊攥緊了雙拳,似乎剛才講葷段子的人就是周揚,而他正鼓足了氣勢向調戲自己妻子的人進行男人的報複,但是最終,鄭晨手裏的那根彈簧沒有持久性,他的拳頭很快就鬆開了,轉而伸向了塑料袋裏的燒餅。
周揚撇了撇嘴角,扭頭看向了窗外。
“到了地方,把這身衣服換了,出門在外穿這麽招搖幹什麽!”
鄭晨低聲嗬斥,聲音沙啞而滄桑,聽上去就像是一個嚴厲的領導在教育下屬一般,周揚帶著驚奇的眼光轉過身子,一臉驚訝地看到鄭晨果然是在衝著自己的妻子嗬斥。
這真是難得遇見的怪事。
妻子被人調戲,然後回過頭還要責罵妻子穿衣服不對,這還真是……真是……周揚想了半天不知道應該用什麽樣的詞語或感歎詞來形容眼前所見。
周淑良啃著燒餅,然後用手撿起了掉在衣服上的渣渣,放到了袋子裏,她點點頭平淡地說道,“嗯,我知道了,趕緊吃飯吧。”
鄭晨聽到周淑良平淡的語氣,頓時心中的怒火更是旺盛,他的巴掌剛抬起來,但是又忍住了,因他感覺到旁邊一道危險的氣息正在盯著他,鄭晨微微側目,然後就看到了周揚那散發著凶惡眼神的眼睛,像極了一頭草原的惡狼。
那隻顫顫巍巍的手掌放了下來。
鄭晨咬了一口燒餅,“我這是為你好。”
說完,兩個人不再說話,周揚的腦袋繼續轉向了窗戶外麵。
一直到開車的時候,周揚還在看著窗外,周淑良是個細心的女人,所以她一早就看到了這一點,她也曾順著周揚的眼神朝著窗戶外麵看,但是什麽都沒有看到,不禁有些失望,她自認為能夠看清這世界上的大部分的男人,但是對於周揚,她從來都沒有看清楚過,以前他年紀還小,不存在看人一說,但是他現在長大了,而且也是處於青春期的年紀,這原本是最容易讀懂他的時候,但是周淑良卻從來沒有在他的身上看到過叛逆、衝突、欲望這些通常人都有的特質。周淑良在外打拚多年,她知道一條看人的黃金定律,那就是,越是不容易看清的人,那麽他的身上一定藏著越多的秘密。
可是他才十幾歲的孩子,能背著什麽秘密呢。
猛然間,周淑良突然想到,周揚已經十七歲了,他已經是一個將近成熟的成年男性了。
看著周揚那張側臉,周淑良心裏半是好奇半是膽寒,不知道這小子以後會成長為什麽樣的男人。
汽車開動,行駛出了車站,周揚的眼神之中隨即閃現出了一種落寞,誰都不知道,剛才他在車站當中看到了王美麗的母親,就是那個每個星期都會在車站打掃衛生的那個女人。
寒冬臘月,將近年關,所有人都沉浸在回家的喜悅之中,而誰又會注意到在這車流湧動的車站之中還有一個中年女人為著自己女兒的學費操心呢。剛才周揚在看到王美麗母親那雙因為寒冷而腫脹開裂的手指的時候,他險些忍不住下車告訴她,回家吧,你的女兒以後會由我來負責!
但是周揚最後忍住了,他是接著剛才鄭晨的荒謬舉動來趁機發泄的,他剛才其實是希望鄭晨能夠打周淑良一耳光的,這樣他就有機會趁機發泄心中的憤怒了。
至於這種憤怒從何而來,他不知道,雖然他也想罵這個不公平的世界,但是卻無從下手,太文藝的抒情方式不適合周揚,他現在更喜歡找一兩個看不順眼的人狠狠揍一頓,或者是被揍一頓也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