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陰差陽錯
周揚已經三十三歲了，但是局裏的房子還是沒有批下來，老婆和六歲大的女兒依然住在狹窄的兩居室裏。
但是現在，有一件比房子更窩心的事情讓他煩惱。
宣傳部長的位子，他已經坐了五年了，這個清水衙門的官，沒人願意當，領導就拿他來頂，眼看著上麵的新政策已經下來了，決定大力扶持文藝宣傳部門工作，也就是說，宣傳部長這個位子，馬上就成肥缺了，但是上周五周揚剛剛收到了消息，局長的小舅子已經從民族大學畢業了，專門來接替宣傳部長的工作的。
到嘴的肉，眼看著就要飛了啊。
明擺著欺負人啊！
夜幕沉了下來，辦公室裏電腦熒幕上的光照在周揚的臉上，鬢角的幾縷白發有些刺眼。
劈裏啪啦的鍵盤聲停了下來，周揚伸了一個懶腰。
下周將會有省領導來視察，這批材料非常關鍵，周揚已經在這裏連續加班五天了，但是一想到那則消息，他的心裏就又有一絲不痛快。
我撅著屁股在這一畝三分地上幹了好幾年，結果好不容熬出頭來了，卻要被一個二楞小子給撬了牆角，真是憋屈啊！
“抽支煙。”
坐在對麵的老李扔過來一根煙，周揚接在了手裏，但是沒有抽，而是別在了耳朵上，“不抽了，抽煙傷身啊。”
老李端著那個已經用了好些年的白瓷缸子走向了飲水機，其實，相比於抽煙，他更願意喝濃茶解乏。
老李是周揚在局裏僅有的朋友，兩個人是大學同學，並且還是上下鋪，老李比周揚先一年來到了這裏，因此這些年也多多少少都給了周揚很大照顧。
“老周，不是我說你，以你的能力，何必在這個小縣城裏憋著呢。想當年，你也是大學裏的風雲人物，經濟、政治雙學士，精通英語法語，還自學了日語，怎麽著也是屬於精英階層的人物，再看看你現在，唉。”
這種話，從老李嘴裏說出來周揚就覺得舒服，要是被人這麽說，他心裏肯定堵得慌。
周揚翻了翻手腕兒，晃了晃脖子，臉上是遮不住的疲態，“已經是三十多歲的人了，現在說什麽都晚了，如果能重來一回，我肯定選擇另一條路，絕對不會把十年的大好時光浪費在這基層公務員的職位上。”
“那你現在就甘願讓一個剛畢業的毛頭小子給踢了？”
說到這裏，周揚的嘴角露出一絲得意的笑容，“嘿嘿，老李，我實話跟你說，就算這小子是局長的小舅子，他也不可能輕易地把從這部長的位置上踢走。我已經跟市裏上了舉報信，雖然內容都是瞎編的，但是也足以讓局長在一兩年之內不敢輕舉妄動。”
聽到這話，老李嘴角有一絲不自然的弧度，“哦，是這樣。呃……那個，老周，我先回去了，你也早點兒休息。”
“怎麽，你忙完了？”
“沒什麽，剩下的工作我帶回家去就可以了。”
看著老李匆忙的身影，周揚覺得有些奇怪，老李家裏有頭母老虎，平常他都是最晚一個走的，今天怎麽這麽奇怪。
埋頭工作，一個小時的時間眨眼就過去了，電腦右下角的時間已經是晚上十點了。
周揚站起身來扭了扭腰，然後在辦公室裏走了兩步。
現在他每天都忙到晚上十二點才能回家，還有兩個小時的時間，他必須運動放鬆一下，不然，非得把身體給累垮了不可。
“糟糕！死機了！”
正在周揚活動手指的時候，電腦突然藍屏了！
現在都是2015年了，但是周揚所在單位的電腦還是方正的，方正的也就算了，係統用的竟然還是Windows97，對於緊密關注電子產品的周揚來說，每天用這些老古董，簡直就是活受罪。
有錢公款消費，卻沒錢更換一套係統，每每用這落後的破電腦，周揚心裏就一陣腹誹。
索性重啟並沒有遇到什麽問題，而且資料也都沒丟，周揚大大的鬆了一口氣。
正在這個時候，桌子上的手機響了。
雖然已經出到了蘋果6，但是比較懷舊的周揚還是更喜歡喬幫主的經典之作，那部二手的蘋果4s已經陪伴了他四年之久了，畢竟是老婆送給他的生日禮物，其中的意義要更加重大。
來電顯示的名字是局長。
“都這個時間了，他怎麽會打來？”周揚有些疑惑，“喂，杜局長，您有什麽指示？”
電話那頭的聲音冷冰冰的，“周揚，我這裏有一封關於你的舉報信，說你在去年年會當中收受賄賂，現在局裏要對你進行徹查，你把手邊的工作放一放吧。明天上午的會議請準時參加。”
手機裏傳來“嗡嗡”的盲音，那邊已經掛掉電話了，而這邊，周揚已經懵了。
怎麽會這樣？
周揚自詡做事謹慎，心思縝密，那件事情也是他為數不多的撈錢的機會，那次他收了一家讚助商五萬塊錢，也就是這五萬塊錢讓他在村子裏麵得以風光了一把，街頭巷尾到處都在傳“周家小子熬出頭了，單位年終獎隨便就是五萬塊錢”，但是其中緣由，隻有周揚一人清楚。
難道是老李！
周揚猛地一驚，這件事情他隻跟老李一個人講過，那是在酒桌上，雖然他心思縝密，但是在十幾年的老朋友麵前他的嘴還是沒把住門。
周揚確定，這件事情他隻告訴了老李一個人！
可惡！竟然被老李給賣了！
不對！老李應該不是這種人。
周揚很快就冷靜了下來，然後否定了剛才的答案。
老李是自己唯一的朋友，而且是那種十幾年感情的老朋友，上個月為了替自己說話，他當著眾多同事的麵當場跟局長吵了起來，明擺著就是丟了前途也要幫周揚出氣的架勢，那件事情過後，老李就從稅務部直接掉到了宣傳部，待遇可謂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周揚想了想，準備拿出手機給老李打電話，但是馬上就在心裏否定了這個想法，他決定還是先回家跟自己的妻子商量一下。
周揚跟妻子是在大一的時候認識的，周揚是郵電大學國際關係學院國際政治專業，而他的妻子陳婷則是人民大學哲學係，兩個八竿子打不著的人在一次聯誼活動中認識並且成了戀人。
周揚對陳婷很尊重，一旦有拿不準的事情他都要跟妻子兩個人一起商量，哲學出身的陳婷也往往會從其他的視角給周揚提供不一樣的解決方案。
這次，周揚覺得得跟妻子商量商量。
匆匆收拾好了公文包，關機，關燈，拉斷電源，上鎖，推上院子裏的自行車，周揚心緒煩雜地朝家的方向趕去。
今天回家的時間要比往常早了兩個小時，一想到這裏，周揚就覺得自己太對不起陳婷了，這些年來，她既要操持家務，還要帶孩子，並且還要上班，而自己卻一直當甩手掌櫃，沒出息沒本事，實在是愧為男人。
想到這裏，周揚內心更加焦躁不安，至於為什麽，他也說不上來。
將近半個小時的時間，周揚到家了。
小區的物業差的要命，路燈已經壞了一個星期了，到現在都沒人修，黑燈瞎火的，周揚隻能接著手機的微弱光芒把自行車放好，然後把公文包夾在了腋下，朝樓道走去。
聲控燈也壞了？用力咳嗽幾聲，樓道裏依然漆黑一片。
周揚歎了口氣，“等我有錢了，一定要買大別墅，在燕京買，在澳大利亞買，在美國買，在歐洲買，到時候，全世界都有我的別墅。”
一邊低聲念叨著不切實際的夢想，一邊提前掏出口袋裏的鑰匙，不料，慌亂之中鑰匙卻掉在了地上。
“真是夠倒黴的，就差一層樓就到家了也不讓我省心。”
就在周揚準備彎腰撿鑰匙的時候，他突然聽到了五樓傳來的門把手的聲音，正處在樓道拐角處周揚嘴角浮出了一抹微笑。媳婦兒出門迎接自己了？難道這就是心有靈犀一點通？
周揚彎腰撿起鑰匙，然而，當他再站起來的時候卻看到了另一番場景，自己的妻子穿著白色的睡衣和另一個男人走了出來，而且兩個人還在門口互相擁抱著，似乎是依依不舍。
嗡！
周揚腦袋裏一陣眩暈，仿佛腦殼裏被丟進了一顆炸彈。
不知道哪裏來的聲響，樓道裏的燈突然亮了。
周揚感覺自己就像是一隻暴露在燈光下的小醜，一無是處，隻能讓眾人看笑話。
正在擁抱當中的陳婷看到了樓梯拐角處的周揚，頓時失聲尖叫了一聲，大概是因為樓道燈光的原因，那張小臉變的慘白。
“不，周揚，你聽我解釋，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
來不及了。
周揚轉身離去，卻一腳踩空，整個人像是沒了魂兒的皮囊,直挺挺地栽倒在了地上，然後順著樓梯滾了下去。
周揚的腦袋磕在扶梯上，眼前頓時被一片的黑暗給遮蓋住了。
結束吧，那麽,就讓這一切都結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