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兩百九十章 十五年
張詢豈能不知,自古功高蓋主的忠臣良將,折在敏感多疑的帝王手裏的還少嗎?
雖心裏清楚,但他跟金子儀一直在抱著僥幸心理,認為那麽重親情的帝王,定不會像其他昏君一樣讓權利戰勝親情的。
到此時才發現他們錯的徹徹底底,帝王永遠是帝王,一朝坐上那張萬人之上的椅子,就根本沒有什麽親情可言——有也隻是一時,等心裏某根線斷點,眼裏再看不到其他。
張詢悲憤交加的捶向廊柱:“你帶著白歡走吧,天涯海涯哪都可以去,再不要攪到鳳鳴這灘混濁淤泥裏!”
北泠淡淡道:“還有兩萬黑甲禦林軍,五萬駐京營,北鐸人頭,此前我哪裏都不會去。”
“固執!”張詢甩了兩下流血的手,哼笑道,“他對你都這般了,估計也不會再全然信北鐸。”
親情戰勝權利時,他是那個重親情到盲目的昏庸皇兄,而當權利戰勝親情後,他隻是一個九五至尊的皇帝。
聽張詢罵了這麽一通,白歡想想好像也沒什麽好生氣的,隻不過是親眼見識了一場人性血淋淋的轉變。
“嗯,我與陛下這般,換得他將親情上的罩子打碎,終能瞧見裏麵的卑鄙行徑,劃算。”
張詢都不知道該說他心寬如海,還是該說他薄涼,吐出一口氣:“接下來沒你什麽事了,帶兵去邊關吧,起碼那是咱們的地……”
“盤”這個字還未出口,便被一句冷聲打斷:“張詢,他為君,我為臣,鳳鳴國土我未得一寸封地。”
張詢拿血流不止的手狠狠拍了一下自己的嘴:“是我失言,去邊關吧,你不是喜歡喝刀風嗎?”
“不去。”北泠晃晃白歡的手,看他一眼,“我可以喝,但我不舍得讓我家寶寶喝。”
白歡:“……”
好想縫上他的小嘴巴。
張詢:“……”
挑釁,顯而易見的挑釁!
可此時也沒功夫去吐槽一句“老鐵樹開花開的騷裏騷氣”了,憤懣道:“我就問你,你圖什麽?圖他開始忌憚你,圖十五年的付出,為了一隻白……看不見你好的人?”
“無他,責任。”自鳳鳴劍交付於他手上時,鳳鳴的一切就與他離不開關係了,包括……帝王人選。
“你扛起來的責任已經夠多了!接下來鳳鳴是死是活是亂是好,跟你無關了!你扛這麽多得到什麽好了?”
北泠斂下眸子:“北容還未登基。”
六個字瞬間澆滅張詢一切怒火,心髒狠狠跳動著,失聲道:“你……北泠,你,你當真?!”
從那向來清冷的視線裏,他讀懂了,他絕無半句玩笑之意!
張詢扶著發懵的腦袋,大口大口猛吸著氣:“你…你是早有預謀,還是被你皇兄氣的?”
話落,隻覺自己問得愚蠢,他連自己皇兄開始忌憚他都無動於衷,又豈會做出這等“幼稚”行為?
這家夥早有預謀!
細細回想起他這十五年來,看似是為皇帝、鳳鳴所做的一切——征戰十年,三斬尚書,砍貪官查三屍五鬼之徒等等等之事。
因他的一句話一瞬全部清明——這家夥壓根不是為了他皇兄,隻是在為他親手培養起來的下一任稱職帝王,掃除一切障礙!
包括他說的打破帝王盲目罩子,看似是在輔佐他皇兄,讓他皇兄崛起清明的行為,隻是北容沒有那個實力去鏟除北鐸這顆毒瘤,假人之手為北容掃去障礙罷了!
張詢眼睛瞪成銅鈴,戰場上無數次陷入絕境時,都沒此時覺難以呼吸。
“你這家夥……你這家夥……”
北泠神色淡淡,畢生大抵隻這一件追求,而在前年九月的那一天……
他執起同樣驚愕臉的白歡的手,在她手背上落下一吻——又多了一個,那般猝不及防地闖入他的世界裏,刻在他的人生裏,一輩子也放不下了。
他以前對白歡的愛中夾雜著恐懼,怕她看到他不好的一麵,受不得她一點怔愣神色。
當捂得嚴嚴實實的那些,全部淋漓盡致地展現在她麵前,沒有看見讓他擔心受怕的神色時,一顆膽子逐漸變大。
他知道的,無論他怎樣,這個人都不會離開他。
也如他所想,張揚臉上的驚訝不過一分鍾便收了,笑著拍著他:“可以啊寶貝兒,我白某人自詡詭計多端,遇見你甘拜下風。”
一頓,拽著他的衣領往下一拉,湊近他耳邊:“病嬌嗎,我喜歡。”
北泠耳朵一麻:“你別招我……”
張詢可就沒事事都依著順著北泠的白歡這麽容易接受了,麻木到北泠陪著張老將軍說了半柱香的話,待出來的時候,才找回自己的聲音。
“我,我,我聽你的。”
這家夥除非正事才多話,其餘別想從他嘴裏撬出什麽來——除了白歡。
他能把藏了十幾年的話吐出來,無非便是他的計劃快“收網”了,沒多久北容便可登基了,他在向他求得一個答案,“跟”還是“不跟”。
張詢深呼一口氣:“你“扶”誰兄弟“跟”誰,老金,老劉,老秦,白龍軍也一樣,駐京營你放心我會去提點,隨時等你“命令”。”
沉浸在自己腦補世界裏的張小將軍,越想越冷靜,越想越斬釘截鐵,絲毫沒注意到清冷眸子湧上鄙夷之色。
還在忘我道:“此事得在北鐸落馬之後,要找一個好、好時機,最好別讓北容知道,不然那孩子會有心理負擔。”
“……不好意思。”白歡實在忍不住叫停,“我家大寶貝何時說過要逼宮了?”
張詢懵了一瞬:“啊,不是嗎?”
此時清冷已完全被濃濃的嫌棄給取代,張詢一摁額頭,原地一蹦三尺高:“那你跟我說個錘子貨!!弄得老子好似一個奸臣一樣!”
白歡不幹了:“明明是你自己腦補的歡起,甩鍋給我寶貝兒幹啥!”
張詢:“……”無力反駁。
張詢隻猜對了一半,北泠會與他說些,確實在向他求一個答案,跟舊皇還是新皇,同時是在提前與他打聲招呼,讓他做個心理準備。
而逼宮,完全是他自己瞎想。
今天張詢受到的衝擊太多,腦袋完全宕機了:“……我就把話見天窗了,當今陛下正直壯年,沒個一二十年退不了位,除非逼宮,怎樣讓北容繼位?”
他支持北泠不全是為了兄弟情,另一方麵,平心而論當今陛下太過心軟又善妒,著實稱不上一個稱職帝王。
而北容便不一樣了,雖私下喜歡撒嬌,但處理政事上雷厲風行殺伐果決,從那半個月的代理朝事上,已盡顯未來帝王風範。
又有一顆為國為民的心,鳳鳴隻有放在這等帝王手中,才能走得更加長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