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疏離
清晨的光線裹著早上的冷風,透過車窗絲絲縷縷地照進車廂。
白歡“唔”了聲,大腦還不清醒,她感覺昨天睡得特別香,枕頭格外軟,帶著點香味,像埋在凜冬雪下的草木,清清冽冽的。
抬手碰了碰“枕頭”,想再賴會床,手上的冰冷觸感,讓她一個激靈轉醒。
眼睛下意識地朝下望。
“……”
一分鍾後,她迎著人淡淡的目光,一臉淡定地把頭從人肩膀上挪開,坐直,掐死心裏那點羞赧,像往常那樣麵帶微笑,聲音張揚:“謝謝啊朋友,昨天辛苦你了。”
北泠不知何時從被子裏出來了,手放在膝蓋上,坐的板正,語調一貫的清冷:“不必客氣,朋友該做的。”
白歡這才發現被子裏隻有她一個人,恍恍惚惚的腦袋瞬間清醒,“嗯,謝謝。”
幾句尬聊之後,便是漫長的沉默。
早上九點車隊停下修整,白歡怕冷不樂意出去,獨自坐了會,一張小萌臉墊著腳尖探過頭:“皇嬸嬸,早安!”
“早,寶兒。”白歡心情頓時明朗,她頓了頓,“那個團子,姐姐跟你商量一件事,你喊我姐姐好不好?畢竟我跟你皇叔沒有啥關係,喊這個容易讓人誤會。”
烏古古的,再這麽喊下去,她心裏好不容易蔫巴下去的樹苗,就要重振雄風了!
來送早膳的北泠倏地停腳。
樂兒眨巴著大眼,軟軟道:“私底下叫也不行嘛?”
“不了,還是涇渭分明的好。”
樂兒雖有點失落,卻也懂事地應下:“好,便叫白姐姐。”
“乖。”
北泠壓著嘴角,緊了緊手裏的餐盤,默不作聲地轉身走了。
過了會,一名宮女來送早膳,低著頭不敢多看,畢恭畢敬地道:“姑娘,王爺吩咐,今日的路程讓您與公主同乘馬車。”
白歡一愣,腦海迅速閃過感情豐富的閨密說過的話――
‘哈哈,你個感情小白還跟我聊男人?姐就給你上一課,男人是一種很直白的生物,無論喜歡或者討厭都表現的很明顯。他喜歡你會可勁對你好,不喜歡你,都不想跟你獨處一個空間,像嫌棄屎一樣嫌棄你。’
很疏離地鑽出被子,外加車都不跟她同坐了――她不知道他是不是感覺出了什麽,但他突如其來的刻意疏遠,是不爭的事實。
白歡撇撇嘴,點頭:“行吧。”
吃過早膳,禦林軍陸續起身,白歡估摸著也該走了,便抱著被子想下去,迎頭碰上想上車的北泠。
二人目光短暫地交接兩秒,北泠側過眸,默不作聲地朝後退兩步。
白歡也沒說話,率先下去了。
主車裏,白歡有一搭沒一搭地跟團子聊著,兩個宮女低著頭坐在小榻上。
別看樂兒年紀小,但心思敏銳,她發現白姐姐今天的心情貌似不是很好,無精打采的,淺笑都很敷衍。
便很乖的拿小點去逗姐姐開心。
白歡吃了會,把心裏的鬱結消化完畢,滿血複活成那個不可一世的女軍人。
算了,走一步看一步,隻要北泠不開除她這個護衛,她就繼續當,早點幫他除去北鐸,在那丁點的感動下,會說出黑晶石吧?
這麽一看,攻略計劃跟原來一樣,隻不過,多了點不該生出的東西。
昨日下了大雨官道潮濕,車隊行駛的很慢,比往年要推遲幾個時辰到都城。
下午一點,白歡推開車窗,問道:“到哪裏了?”
樂兒不記路搖搖頭,見次,一名宮女恭敬回道:“回姑娘的話,已快到駐京營。”
駐京營原是北鐸的五萬人馬駐守,在北泠回來後,找了個玩忽職守的借口,通通趕去原舊營,新駐京營換成了北泠的人馬,離都城大約五裏路。
白歡眉頭止不住地皺,一路下來未見刺客,連可疑跟蹤人員都沒有,到駐京營北鐸更不敢動手了。
推開小門,在樂兒目瞪口呆的驚呼下,白歡一躍而下。
旁邊的禦林軍被嚇了一跳,珙常忙抬手喊停下。
“不用,繼續走。”白歡大步走向後車,攀著緩緩移動的馬車,一躍而上。
“不對勁。”白歡坐上小榻。
北泠一默,一言不發地起身蹲在地上,“何事?”
白歡沒空計較他疏離的行為,皺眉道:“北鐸想重開欽天監,樂兒跟我是個好突破口。”
他們原以為他會刺殺,但一路下來都相安無事,那就是說,“北鐸定在都城設下埋伏,樂兒不能坐在馬車裏入都城。”
他也這般想,本打算去找他,她便來了,北泠點頭:“去王府。”
護衛隊受到禦賢親王的命令叫停,珙常聽完後,稍微一琢磨,心領神會地抱拳:“是!”
珙常將宮女與禦林軍聚齊,嚴肅地囑咐了幾句。
不多時,護衛隊護著兩輛車重新出發,隻不過少了三個人。
白歡抖著隱形衣,朝好奇臉的樂兒神秘秘兮兮地道:“姐姐給你變個戲法。”
樂兒便眼睜睜看著她白姐姐消失了,眼睛瞬間瞪圓:“哇!!白姐姐好厲害!!戲法好神奇!”
白歡扯開隱形衣,笑道:“那咱們三個就披著衣服,神不知鬼不覺地潛進都城好不好?”
愛玩是孩子的天性:“好!好!好好玩!”
北泠抿了抿唇:“我戴鬥笠。”
白歡咂咂嘴,把衣服扔給他,語氣聽不出什麽情緒:“算了吧,就您這比電線杆還惹眼的身形,等著被人發現?”
她一把奪過鬥笠,揉了揉小團子的頭,戴上鬥笠走了。
白歡走的慢,北泠不一會就追上了她,沒等她,風一樣從她身邊刮過,瞬間拉開了距離。
盯著後麵芝麻大小的姐姐,小不點想想昨日他倆“恩恩愛愛”地喂水,又想想今兒疏離的行為,擔憂道:“皇叔是不是跟白姐姐吵架了?不可以吵架哦!”
北泠吐出一口氣,清冷的眸子盛著無奈:“是你姐姐不喜皇叔接觸。”
世上沒有幾個男人麵對自己喜歡的姑娘,會做到話不言行不動。
卻也發乎於情止乎於禮,尋常撩撥玩笑,頂多肢體接觸,再近一點的隻會在心裏想想。
他不知她是否覺察出了什麽,但連“皇嬸”玩笑話都不樂意再逗樂兒了,很直白地用話在拉開距離。
他妥協了,隻要不走,便一切依她。
樂兒聽不大懂:“沒有呀,姐姐看起來很……”
歡喜二字對一個孩子太過羞澀,“很中意皇叔。”
北泠無奈地“嗯”了聲,是中意,對兄弟,朋友的中意。
北泠一方麵覺著止步與朋友甚好,若真喜歡上命不久矣的身軀,在他沒了後,她要花多久才能走出痛苦?
一方麵又因貪婪自私作祟,萬分不甘。
兩種念頭沒日沒夜地撕扯纏鬥,攪的人幾欲崩潰。
回到王府,北泠直奔住處,吩咐等候幾天的李鑫兩件事,一備車,二讓暗影閣的人去城門口尋白歡,默默跟著便好,她去哪便跟到哪。
不知為何,他總覺著白歡不會先回王府,且會在外惹出亂子。
倒不是怕她惹,把天捅破了他也會給她兜著,隻怕她被人欺負。
李鑫抱拳應是,剛抬腳,空氣中露出一顆軟乎乎的小腦袋,甜甜叫著:“小鑫哥哥。”
他娘的都到嘴邊了,硬是被李鑫壓下去,滿臉迷惑地行禮:“公主您怎麽在這裏?!”
“嘻嘻,這是白姐姐給我的戲法哦!”樂兒一顆腦袋淩空盤旋,又興致勃勃地將小腿伸出來,“哈哈哈,好好玩!”
之前笑不露齒的小可愛猶在眼前,李鑫不忍直視地別過眼,這才幾天啊,就給人帶成小皮孩了。
――魔鬼白姑娘,誰碰誰同化。
下午四五點白歡才晃回都城,這會子北泠應是在皇宮,她莫名地不想回府,就在都城四處溜達。
她天生不羈愛自由,被鬥笠束縛了一路,實在忍不住拿下。
反正尋常百姓沒人見過她的臉。
陌生著實是陌生,但架不住美豔,又因她自帶的輕狂氣息,美的別具一格,讓人止不住頻頻側眸,人都走遠了,還在望背影。
白歡抱著一袋零食,便吃便琢磨著去哪裏解悶。
腦海冒出來一個地方,漸花青樓,開在一條魚龍混雜的街角裏,共五層樓,各個樓麵對不同需求的客戶開放,比如**,比如男男,女女。
白歡笑了兩聲,得嘞,去長長見識。
這時,迎麵走來兩個穿著華麗的貴婦,準確說,左邊那個是貴婦,右邊不比左邊,卻也戴著步搖華簪。
二人都戴著麵紗――鳳鳴國民風不怎麽開放,有的重死板規矩的名門望族,根本不讓女孩出府。
出來也得以麵紗掩麵,像白歡這種大喇喇露臉的,一條街都找不出第二個。
白歡覺得左邊貴婦的眼睛十分眼熟,仔細一搜索,原來是妻管嚴張詢的愛妻,周夢夢。
張詢出身軍人世家,隨北泠征戰十年,軍功卓越,近兩年來,有傳他即將封軍侯的消息。
隻不過一直沒實施,其中少不了北鐸一脈的鼎力阻攔。
她沒戴麵紗再加上臉出眾,實在紮眼,周夢夢跟旁邊的女人不由得望來,卻禮儀極好的一眼便收。
白歡與她們擦肩而過,聽到周夢夢親昵地喊女人妹妹,頓時疑惑,周家就她一個嫡女,張家也全是漢子,哪來的妹妹?
又不可能是小妾,張詢與周夢夢青梅竹馬,結婚十五年每天都甜如初戀。
周夢夢少時生病傷了身體,很難有孕,張詢寧可張家絕後,都不打算再納一個。
這樣一生一世一雙人的絕美愛情,讓一眾深閨小姐羨慕嫉妒恨著。
白歡麵上跟周夢夢還不認識,也沒廢勁巴拉地瞎琢磨,轉眼就把這事拋之腦後。
飛飛隻把都城的地圖粗略地傳給她,並沒有精細到一條胡同的程度,白歡走著走著就迷路了,正想拉個人問問,突然前方茶樓上傳來一道熟悉的“裏子跑”。
抬頭一看,五個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千金,拿著圓扇,站在高處,嬌笑連連地指著並蒂湖。
白歡笑了,今天她這麽有“女人緣”嗎?一連遇到倆熟悉的。
在麵上她還不認識陳婉茹,沒打算跟她正麵交鋒。
陳婉茹卻不打算放過她,斂下怨恨嫉妒,柔柔開口:“這位姐姐且先留步。”
她在三樓,哪怕加大聲音,也悅耳溫婉的很。
其他四個千金忙圍過來,嘀嘀咕咕地問是誰。
白歡再次抬頭,接的從善如流:“這位妹妹見過我?”
陳婉茹淺笑道:“王爺帶我去王府時,偶然見得姐姐。”
禦賢親王提審外來客的事,早就在都城傳的沸沸揚揚。
一眾千金的眼神,倏地從好奇、驚豔變成了警惕、嫉妒,刻薄地打量著她,果真如婉茹姐姐所說,是個十足的狐狸媚子!
又聽得那句炫耀味十足的“王爺帶我入府”,羨慕的同時萬般不是滋味。
這幾日北泠與白歡不在都城,關於太後宣陳家小姐入宮,與府裏連婢女都沒有的禦賢親王,竟帶陳家小姐入府的消息,早就在上流圈傳來。
無論右相還是皇帝一脈的官員,都斬釘截鐵地想,陳家小姐被封正妃指日可待。
一群暗戀北泠的千金自然也不例外,暗自不甘嫉妒,卻又無可奈何。
正妃她們是不敢肖想了,便把主意打到了側妃上。
陳婉茹這兩日上午陪太後,下午便被一眾千金邀約遊玩,全力討好著她,一來若是以後有幸進府,不至於被她磋磨,二來若她在太後娘娘麵前美言幾句,搶側妃位能事半功倍。
也不動聲色地問過外來客的事。
陳婉茹起初一副不想多談,後似是被問的無可奈何,多般叮囑讓她們莫要說出口,這才說了幾句白歡的事。
其中那句綿裏藏針的“王爺讓外來客自由出入王府”,讓一眾千金警鈴大作。
當即就把白歡劃分為頭號敵人。
此時一見,竟這般傾國貌美,更難掩嫉妒。
這些小眼刀,還沒飛飛一句吼的威懾力大,白歡全然不放在心上,笑眯眯地道:“哦?是嗎,敢問妹妹有何指教?”
陳婉茹臉上帶著在人前一貫得體的笑:“指教不敢,便是妹妹想多嘴一問,姐姐這般出入街道,可是提審結束了?”
白歡笑意更濃:“是的呢。”
不等她問,主動開口刺激人:“有幸得王爺青睞,爺還讓姐姐我住在王府呢。便是太過無聊,出來隨意逛逛,不曾想遇到妹妹,真是巧了呢。”
瞧著那張溫婉的臉逐漸僵硬,白歡舒坦了,不好意思,她什麽都不愛,就愛記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