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願來世不為君王
他與鶴兒的屍體就這樣依偎著,兩個人相伴的身影浸融在餘暉落日,月冷星寒之中,又至晨露沾衣,淒風嗚咽。宛如一張隻容的下黑白雙色的絕世畫作,懸掛於蒼茫天地之間。
愛到最深處,三天三夜也隻是瞬間,短短幾天內他流盡了一生的淚。
鶴兒走了,卻給他留下一個天大的難題。
君複握著火把的手隨著心的痛苦抽搐而不由自主地顫抖著,腳步挪向盛放鶴兒屍體的柴架,隻覺得地麵是熾熱的猶如火爐,每邁一步都會感到愈發強烈的焚身之痛。
他最終還是來到了她身邊,柴架上方鮮花襯托著鶴兒蒼白卻依舊美好的容顏,火光映襯在鶴兒的臉上,放佛她隻是沉湎於夢鄉。無奈咫尺天涯卻已是生死無話。
佳人如斯,他強忍下錐心之痛,卻始終無法移動火把半點,他不確定烈火一旦燃燒,她是否仍會感到痛苦?
剖心摧肝的痛讓他的手顫抖得更加劇烈,一個恍惚,手中火把竟然脫落,正掉入了柴架之中,秋風攜著火苗湧向了中央,不過少頃,鶴兒已隱於火蔓花殘的氤氳中……
深秋蕭瑟,草木摧折,繁花凋零,最美麗的生命也於此時終結,烈火燃燒奏出一曲鶴兒與君複愛情的的悲歌,然而世間摯情卻難歸塵土。
多少紅顏醉,多少相思碎,唯留血染墨淚空相對。
死亡並不可怕,它帶給未亡人的折磨才最可怕。
茶壺中仍是鶴兒用花露沏的茶,味道依舊淡雅。手撫東床,似乎還殘留她的體溫,模糊又清晰。入目到處都是她的身影,疏星伴月時她悲痛落淚,春光明媚下她巧笑嫣然;山花爛漫處她嬉鬧俏皮,梅香雪韻間她翩翩起舞……
耳邊一聲聲“林大哥”呼喚的太過真切,他忍不住應答,卻再無回應。
他知道自己就快瘋了,可他寧願瘋下去,放佛一切恢複如昨,他們就要成親了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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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複埋葬了小小美後,放走了小靈小雪。
他知道這裏已經不宜久留,不久後這裏會來很多人。帶上鶴兒的骨灰,打理好行囊,他就要開始新的行程了。
臨走前,他撫摸過竹屋內每件東西,心中千萬般的舍不得,這裏留下了他一生中最美好的回憶,這裏有她的影子……
鶴兒說過她的願望就是和他一起一起遊遍山川湖泊,看遍雲起潮落,隻可惜上天待她太過苛刻,太不公平,她短暫的一生承受的東西太沉重。
如今她解脫了,再沒有任何凡塵俗世上的煩惱與紛擾去打擾她,這一次,他們真的可以攜手走天涯,去所有她沒去過的地方,看她沒看過的風景。
念今光景,隻能感歎句:人成各,今非昨,秋如舊,人空瘦……
果不其然,幾日後,浩浩湯湯一行隊伍來到了這個偏僻的小院內。
馬車上抬下一方臥榻,一麵色蒼白的男子臥在榻上。他看到地上焚燒的痕跡,立即擺手叫侍從停下。
他顫抖著捧了把焦黑的土,頓時眼眶紅潤,漸漸嗚咽起來。
一旁隨從李琳勸道:“官家,可要當心龍體啊!”
他撐起一副病體癱跪在榻上,對著那黑土痛哭流涕:“鶴兒啊鶴兒,你把一切都帶走了,當真不想留半點念想給朕嗎?”
見他跪著,身後同行侍從哪還敢立著,通通跪成一片:“望官家以龍體為重——”
他隻一味地哭,不肯起身。迎麵一陣涼風襲來,吹得他氣息逆轉,失聲咳嗽起來……
此時的他,憔悴的像個老者,任性的像個孩童。
如果人有來世,他不要再做什麽皇帝,他寧可簡簡單單一輩子,做一個可以給她“一生一世一雙人”承諾的普通人,一個配得上她的普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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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偌大皇城中,惜露殿不過是個小偏殿,殿院地處偏僻,樣式狹小。
殿內冷冷清清,蕭然一片。寢殿之中的榻上垂著長長的幔帳,隱隱約約可聽見沉重的呼吸聲。
“我沒有辦法,不要怪我……”
“隻要你活在世上我就難以安心……”
“走開,不要過來……”
“鶴兒,啊——”
隨著一聲尖叫,謝寧漪從睡夢中驚醒,身上的褻衣已經完全被汗水浸透,濕答答的黏在皮膚上,她托著肚子慢慢挪身下床,喚了聲貼身丫鬟:“飛絮——”
過了好一會兒,飛絮才推門而入,淡淡說了句:“娘娘你醒了。”
謝寧漪白了她一眼:“替我梳洗。”如今她的地位一落千丈,就連這死丫頭也不拿自己當回事了。
兩個月前,一個名喚劉娥的賤人進了宮,她不由得嚇了一跳,同時也猛然醒悟為何官家待她那樣好,連晉兩品,那賤人的眉眼竟與梅鶴兒十分相似。
她心中慪火,好不容易才除掉了梅鶴兒,如今又來了一個和她作對,不過沒關係,她有的是時間,來一個滅一個,來一百個除一百個。
然而事實卻並不像他想的那般順利,沒想到這賤人也是個手段高明的人,對朝廷政事也有一番獨到見地,她真正意識到了危機。
隻是還未等她出手,官家竟然搶先一步收回了她掌管多年的鳳印,並以莫須有的罪名將她從貴妃貶為了美人。
她無法相信,跪在他麵前拉著他的長袍,哭著道:“為什麽?官家,這些年來臣妾一心一意輔佐,這究竟是為什麽?”
他麵無表情,眼中冷得沒有一絲溫度,“哼”了一聲隻道:“虧你還有臉來問朕,當初你從朕這裏套出鶴兒尚存人世的消息後,你對她做了什麽?”
他用力抽走長袍子的下擺,她被甩出撲倒在地上。
原來他什麽都知道!她這才想明白,一切他都了然於心卻又故作出一無所知的樣子,隻想在沒有找到合適的人選之時,利用她為自己管理後宮。
如今他找到了劉娥,一個有能力接替她的人,而他就自然而然地把這個已經沒有利用價值的工具一腳踢開。
他這是在替梅鶴兒報仇,她隻覺得自己太可笑,她嘲笑著自己,一邊淒慘的笑著一麵說道:“這些年了,你還是忘不了她……”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目光透著蕭索之意,他也想過不再愛她,可後來他發現,那竟是這世上最難的事情。
謝寧漪見他沉默,竟放肆地笑了出來:“她死了,這就是對你最殘忍的報複!”
趙恒冷冷瞥了她一眼:“瘋子!”說著轉身就走。
謝寧漪立刻緩過味來,快速跪爬過去抱住他的腿,懇求道:“官家,你不可以這樣對臣妾,如今我腹中還懷有龍子,他也是你的孩子啊!”趙恒至今無子,她知道利用這點一定有用。
他蹲下身子看著她,那眼神依舊寒冷透骨,道:“若不是看在孩子的份上,你還能活到現在嗎?”他毫不憐惜地掰開她的手,大步離去。
原來他這樣恨她……
謝寧漪梳洗完畢,自從懷了孩子,她胃口變得不好,早膳也不過吃了幾口就撂下了。
飛絮端來了安胎藥:“娘娘,藥來了。”
她毫不猶豫幾口喝下,即使再苦也無所謂,現在孩子是她唯一的希望了,如果能夠順利誕下龍嗣,那就是母憑子貴,不怕沒有翻身的機會。
隻可惜太醫說這孩子胎位不正,再加上她心情長期處於抑鬱狀態,如今隻依著安胎藥維持著,但願老天眷顧,否則她就是死路一條了。
她打開自己的珠寶匣子,揀出幾件最好的用手帕包了起來,放入袖中。
這時隻聽外麵飛絮那丫頭喊了聲:“參見李公公,李公公我家娘娘已經在裏麵候著了,您請!”
哼,這死丫頭,對一個太監都比對她客氣,等她有朝一日翻了身,定好好收拾收拾她才行。
她深吸一口氣,太監總管李琳來了,成不成就在此一舉。
飛絮開了門,李琳笑吟吟的進來,見到她不急不慢地行了個禮:“小人拜見謝美人。”
她討厭“謝美人”這個稱呼,臉上卻顏色不改:“李公公快平身,快請入座。”她使了個眼色支走了飛絮。
李琳也不多禮,拉了椅子便安坐下來,開門見山道:“不知娘娘召見小人,有何貴幹?”
她摸著袖中的珠玉掛件道:“我如今的身份怕是什麽也做不了了,那裏還說稱得上貴幹。”
李琳聽著也不反駁,隻笑著等著她說下去。
“今日請李公公前來,是有一件事相求。你也知道我如今身懷龍子身子不舒坦,總想著能見到官家一麵,隻是幾次求見官家都被拒之殿外,不知李公公能否幫忙在官家身旁順順耳風。”
他似乎早已經猜到她要找他所為何事,臉上十分平靜,隻道:“娘娘真是高抬小人了,小人在官家麵前就是隻不敢大聲喘氣的狗,哪還敢亂吠啊?”
“李公公不必太過謙虛,你盡管放心,我自然不會白白勞煩公公的。”說著她從袖中取出了手帕,在他麵前展開。
李琳斜著瞧了一眼,嘿嘿笑道:“娘娘客氣了,隻是小人並不收這些個小物件,您瞧,掛多了都墜身子。”他說著掀開衣袍,隻見那下麵掛著一堆珠寶飾件,大小不一,長短不齊。
盡管數量不少,但謝寧漪還是一眼就發現了其中一個的與眾不同,她一把抓住那碧色玉佩,其質地細膩,晶瑩剔透,形狀有些奇怪。
這是梅鶴兒身上那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