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宮內鶴兒度生辰
寢殿內,謝寧漪問道:“鶴兒,你可有過極力想做成一件事,卻發現那個目標遙不可及的時候。”
“當然有。”她也感到黯然神傷,畫了這麽久的皇宮地圖,還是找不到一條可能逃出這裏的路徑,到處是守衛,各處戒備森嚴,好似沒有長著翅膀,不會遁地之術就永遠出不去一樣。這次反而是她先端起酒杯飲下去澆愁。
“那你就會理解我的愁苦,我現如今看不到一絲希望。”她悲愁地搖了搖頭又飲下一杯。
鶴兒不解,她怎麽會沒有希望呢,隻要官家沒有失明,就絕不會對她喪失興趣。不過她沒有插嘴問,而是等著她繼續說下去。
謝寧漪淺淺一笑,道:“你是否認為在殿選時我畫的那幅《盛世江山圖》是在讚頌當世繁華,在恭維他?”
鶴兒點頭。
“你來自民間,真實情況是如此嗎?”
鶴兒搖頭。
她傲然一笑道:“告訴你吧,那是我心目中的盛世江山,我決心要開創的一派景象。”
酒力作用下鶴兒本就頭腦不太清醒,聽見這話更加混沌起來:“你?”
隻見她頷首:“沒錯,我。你一定要說我隻是個女人,但那又怎樣,前朝武皇亦是女人,她可以做到我為何不能?男子的睿智、胸懷、抱負我皆有,隻是我不得不將這些深藏在心底,不能表露給任何人。我立誌要像她一樣一步步攀升,做皇後,當女皇,永垂青史!哈哈哈……”
她又飲下一杯看向鶴兒,眼神已經難以集中在一點:“他很難成就大事,他個性中有那麽一點皇帝絕不該有的軟弱,而且他喜順惡逆,偏愛花言巧語。”
她說話時的神情與平時完全不同,巨大的反差就像潺弱的溪流突然結成堅冷的冰晶一般。
鶴兒被聽到看到的一切震驚地愣了好久才緩過神來,誰能想到她嬌柔優雅的身體裏竟然藏著這樣一顆膨脹的野心,或者說是雄心吧。
鶴兒捋了捋思緒,道:“我給你講個故事聽吧。從前山中有一條惡龍,每年要求村莊獻祭一個少女,而每年都會有英勇的人去與這條惡龍搏鬥,但都是有去無回。”
“這一年又有一個少年出發,他找到龍穴後見到了惡龍,後來竟順利地用劍刺死了它。當他坐在惡龍的屍體上看到滿地的金銀珠寶時,不禁心生貪念。就在這時,他發現自己身上竟長出了鱗片,接著是尾巴和犄角……最後變得與那條惡龍一模一樣。”她看了眼謝寧漪,“其實,不是殺不死惡龍,而是不斷有人變成它。”
謝寧漪愣了一下,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你是說我坐在那個位置上,也會像他一樣?不,我不會。我與他怎會一樣?”
“據說官家出生時有赤光照室,足趾有文成的‘天’字,說不定這就是定數,誰也改變不了。”
“是誰說‘天’字就意味天子,也許那隻能說明著他的魂魄在輪回時踩上了一塊雕有‘天玄地冥’之類的印石。當時若不是他的長兄發瘋,次兄暴死,如今坐在龍椅上的將另有其人。”
鶴兒並不知道這些,因此沒有再說什麽,隻覺得酒性大作,身體熱起來,下意識地拉了拉衣領。
謝寧漪注意到她頸間的的細繩便問起那是何物,鶴兒把翠玉拉了出來,解釋道:“我自小就是孤女,阿娘在路邊發現我時這個東西就已經在我身上了。”
謝寧漪湊近察看,發現這玉質細膩,晶瑩剔透:“此玉絕非凡品,定是價值不菲。”
鶴兒淡淡一笑,微微苦澀:“什麽價值不價值,我又不會賣了它。”
謝寧漪看著那碧玉,說道:“你想通過它尋找你生身父母?”
“隻是一塊玉,怎麽能找到呢?不過是個希望罷了。”就像黑暗中的人即使沒有火器點燃蠟燭,也不會想要丟掉它。鶴兒又連飲了幾杯,不知為什麽,酒越喝越順暢,即使它沒有起到任何消除愁緒的作用。
謝寧漪已然醉熏,口中卻繼續說著自己的宏圖偉願,也許這些在她心裏憋了太長時間,如今借著酒力不吐不快。
鶴兒也不再勸阻,這種事向來無法評斷對錯,她隻知道壞的終歸要被好的取代,好的還會被更好的取代,事態發展也不會因為她的幾句話變得不同。因此,她隻陪飲不言語。
說到興起時,謝寧漪竟扶著桌案勉強站了起來,道:“總有一天,我會把趙恒踢下去,把他踢下去!踢下去!……·”邊說著邊踢起了身旁的繡墩,一句一腳。
此時鶴兒也醉得迷離,搖搖晃晃走到了這側,對著繡墩補上一腳:“踢下去,我就……”不料一腳抬起,自己卻不慎倒在了地上,也感覺不到疼痛,竟就勢睡了起來,朦朧中,口中還念叨著:“我就能出宮了。”
謝寧漪見狀覺得她好笑,本想去拉起她,卻反而也倒了下去,再沒有力氣站起來。
再次睜開眼時,鶴兒是躺在臥瓊殿的鴛鴦榻上,隻覺得頭腦渾噩,渾身乏力。
霽雲見她醒來忙去端來醒腦茶,聽霽雲說著自己昨天被抬回來的整個過程,她竟然一點也記不得。得知現在已是午時,她吃驚自己昏睡了這麽久。
霽雲又道清晨時分淑妃娘娘來過,得知她依然睡著又離去了。這令鶴兒更吃驚,她昨日飲的酒更多,竟然還能如常蘇醒又來看望自己,了不起!
更衣時,她猛然記起昨天與她的對話,心頭不由得悸動,這才是她如此緊張的原因所在,估計她現在仍在宮中坐立難安的懊悔呢!難怪她如此,這件事不僅關係到她的性命,甚至會牽扯到整個家族的命運。
鶴兒自然不會多嘴多舌傳出什麽,畢竟這種事她看的很透。但是想讓謝寧漪真正安心卻並不容易,鶴兒快速梳洗妝扮,也顧不得吃東西,就直接趕去溫香殿。
見到謝寧漪,如鶴兒所料,她果然神情有異,卻在用燦爛的笑容極力掩飾內心的慌亂。
而鶴兒的表情卻比她誇張頗多,沒有給謝寧漪旁敲側擊套話的機會,她竟先開了口,急切問道:“我昨天喝太多酒,竟然什麽都記不得了,我和你說什麽沒有?”
謝寧漪一愣,搖了搖頭:“沒,沒說什麽。”
鶴兒鬆了一口氣:“那就好,即使說了些什麽也都是酒話,你千萬別當真。”
謝寧漪半信半疑:“你什麽都不記得了?”
鶴兒點頭:“這還有假,我哪裏喝過這麽多酒,我沒說什麽就好。”
她想了想道:“我也喝的糊塗,也不知說了什麽胡話?”
“那我就更不曉得啦,我自己說了什麽都不記得,何況你的。”鶴兒無奈地搖了搖頭。
謝寧漪從她的表情上看不出任何端倪,才稍稍感到安心,於是立即轉移話題聊起其他事來。
……
這天早朝後,趙恒去太後宮中探望時路過臥瓊殿,便走了進來。眾人接駕行禮後,趙恒進入殿內安坐,鶴兒身著鵝一襲黃色攢花文羅裙,顯得格外嬌美動人。
趙恒越看越喜歡,眼神幾乎難以從她身上移開。
按照常理他這個時候應該在睿思殿批閱奏折才對,他來臥瓊殿應該是有事才對,於是她問道:“官家有事說?”
他一經提醒,猛地想起了所來目的,便開門見山道:“沒錯,是有件事與你商量。再過幾日就是你的生辰了,不知你有何心願?”她是他最想討好的女子,而想要投其所好實在不易,為此他感到不小壓力。
鶴兒有些許愕然,窮苦百姓家哪會顧得上什麽生辰誕日,當時公公來問生辰,她隻隨意報上了一個日子,竟不知這天將近。“官家不知?真的不知嗎?”她清亮的雙眸看著他的眼睛說道。
他一轉頭終於將目光移向了別處:“哼,想都別想。”他當然知道,是出宮,是那該死的出宮!!!
“那官家又何必來問?”她垂頭低語。
趙恒微歎一口氣:“那你呢?明知此事絕不可能又何必固執強求?”
“……”
此時兩處無話,趙恒飲了幾口茶,也不宜耽擱太久,於是很快便趕去太後寢宮了。
鶴兒生辰前晚,趙恒差人送來各色新衣以及無數賞賜。第二天,妃嬪們紛紛前來道賀獻禮,宴席設在了升平樓,席間嬪妃們遊戲行樂,歡歌笑語,表麵上看來倒是恭敬和睦。然而,趙恒卻始終沒有露麵。
鶴兒雖然從不在意也沒有機會在意,僅限於富貴大家的生辰慶賀,然而當滿堂歡慶她的降生時,這個前所未有的經曆,一時間竟使她心裏感到莫名的動容。
用膳後嬪妃們先後散去了,鶴兒讓霽雲賞賜了幾日來忙碌的各宮下人們,她回到臥瓊殿帶著略微醉意走入內閣中歇息。
沒過多久小蛋子走進來向她行了禮,隻見他從袖中掏出一個用紅布包裹的物件:“娘娘,這是小蛋子送您的禮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