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心悅君兮知不知
晨日東升,鶴兒被鳥的歌聲喚醒,睜開眼,日光從正上空透過樹枝灑下耀眼光芒,瞬間她雙眼感到一陣刺痛。
她感到頭暈暈沉沉的,看到地上被鮮血染紅的草葉,她猜測應該失血過多的原因吧。
她順手抓來的一根木棒努力支撐起狼狽不堪的身體,勉強站了起來,膝蓋依舊一動即痛,卻可以忍耐。於是挎著包袱拄著木棒一瘸一拐繼續走著。
兩位姐姐說,一直向東走,就是江都。再到長江搭船,搭上船就好辦了,可以去華亭縣、雲南大理、江南……而她,哪裏也不想去,除了一個地方——杭州。
也不知這些年過去他可有改了模樣?想到這兒,她隻感覺頰邊微燙。
黃昏時分,走著走著聞見潺潺水聲,循聲而至,果然有一條小溪,清澈見底。她在溪邊簡單清理了傷口,隻見溪水一片紅色,換下身穿的磨爛的沾了大片血漬的衣服後,她才感覺到久違的清爽。吃了些幹糧喝了水,又將葫蘆灌滿。
為了盡快到達江都,她選擇抄山間小路走。白天拚命趕路,無奈腿上有傷,難以走快;晚上找一處她認為安全的地方歇息卻不敢睡踏實,多半時間隻是寂寞地等著天空破曉。
蒼天庇佑,這三天兩夜裏,雖然在荊棘密布處會劃傷割傷,在碎石雜草處會摔倒磕傷;也會有各種蛇蟲,卻沒有碰上她最擔心的狼虎猛獸。
將近傍晚,她終於抵達了熱鬧繁華的江都,而此時的她早已狼狽不堪,加上下午時分淋了一場雨,衣服濕透又滿是泥漿。
已經一天沒有吃東西了,見到賣大餅的,鶴兒興奮地剛要走過去,眼角餘光卻掃到了不遠處幾名官差,正拿著一幅畫像仔細與路人對比。
這是官兵搜查犯人的架勢,她悄悄繞向他們身後,心想著看看這是個什麽人,若是個喪心病狂的殺人狂魔,自己記住他的模樣,還能提防些。
一看不要緊,直嚇得她整顆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畫上的小人不正她是她嘛!還好她換了件衣裳。
天啊,他們居然出動官兵抓她?!而且速度竟然如此之快!
莫非她這幾日的苦頭都白吃了?再想到被抓回去的後果,進宮受苦,勾心鬥角……她隻覺得自己的頭比平時大了幾倍之多。
鶴兒焦急得掃視著周圍,必須要在官兵沒能發現她之前找到藏身之所才行。
突然看到一個角落蹲著的乞丐,她又低頭看了看自己,竟如同照到了鏡子一般。
於是她迅速跑了過去蹲在他旁邊,把包袱藏在自己身後,散開頭發低下頭,學著他的樣子,伸出小黑手乞討著。
這招果然奏效,幾個官兵對比了街道上每個人的麵孔,卻隻是瞥了牆角的兩個小乞丐一眼,便向前趕去。
鶴兒慢慢撩開擋在前額的頭發,眼望著官兵走遠才長舒一口氣,一轉眼卻對上了一雙充滿敵意、灰蒙蒙的雙眼,鶴兒苦笑:“我沒想和你搶生意,你隻管安心,我馬上離去就是了。”說著又從包袱裏掏出幾個銅板,放在了乞丐的手心。
乞丐收起了銅板卻依然提防地看著她,直到她真正離開。
鶴兒來到餅鋪,沒想到做好的大餅所剩不多了,隻好等店家現做。
待她將大餅裝好後,又請店家將葫蘆灌滿水。
出門時,一個官腔直刺入她的耳膜,仔細一聽聲音竟來自剛剛避難的牆角,回頭看去原來是之前那幾個官差又折了回來,正在向乞丐問話:“如何單餘你一人,方才那個呢?”
鶴兒眼見著乞丐伸出了手,看樣子就要指向她,一時間心頭猛的抽搐不停,與此同時腳下迅速顛簸著跑起路。
“真不爭氣!”她暗暗罵著自己的腿,雖然現在已不需要木棒,但並未痊愈。如今急迫的跑起來使情況更糟糕,痛得厲害。
一步三搖,跑的這麽慢,神仙也救不了自己啊!她知道必須得想個辦法才行。
這時,她注意到一旁有油紙傘的小攤,她靈機一動跑過去躲到了傘後麵,轉頭對賣傘的大娘做了個不要說話的手勢:“好大娘,縣令要娶我當小妾,我是逃出來的,幫幫我。”大娘露出同仇敵愾的表情,在她麵前多擺了幾把傘。
怎奈,她已經坐到了地上,身體縮到了極點,還是會露出黑黑的秀發。她本想呼喚大娘,卻發現大娘已去另一邊招呼買傘的客人了。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上天似乎有意照顧她。
鶴兒餘光看到旁邊竟然晾著一件雪白的衣料,管不了是誰的了,江湖救急啊。立刻拽了過來,搭在頭頂,努力蜷縮著身體靜靜地等待著,連呼吸都輕微起來……
終於,一陣異常的聲音:“可有見過畫中女子?”
“你來看看,這是個女盜賊,可有見過她?”……
又聽那個領頭的官差說道:“仔細著些,萬不能再大意了。我偏不信她帶著二十個大餅能跑多快!”
哼,坐船又不知要多久才到,多備些幹糧怎麽了?她心裏憤憤地想著。
漸漸的恢複了集市應有的聲音,鶴兒掀起了衣料一角,察看後一下確認安全了才敢起身。轉身先把衣料掛回原處,卻驚得她說不出話來。
萬萬想不到,方才她以為是晾衣架子的東西,竟是一個男子的小臂!
隻見他,一襲白衣勝雪,瀟灑俊逸,全身上下一塵不染,竟似方自九天之上垂雲而下。劍眉星目,高鼻薄唇,臉龐完美得足以令女子嫉妒。神情之清傲,風采之卓然,仿佛不沾染凡塵俗世半點浮華。
此時他正在目光淡然地看著她,看不出任何情緒。
她看到他的瞬間愣住了,她的他也穿著一身白衣,玉樹臨風恍如神仙下凡。而眼前這個人雖也有如此氣質,卻多了一種拒人於千裏之外的孤高之氣,那個人絕非如此。至於模樣嘛,嘻嘻,凡是英俊的臉龐都有五分相似。
“你還好吧?”他的聲音柔和穩重,卻可以聽得出來是禮貌性的關心。
鶴兒這才回過了神,想起不久前竟把人家衣衫從他臂彎處硬生生奪了過來,不由得羞紅了臉:“我,方才……”
“以為是掛在一旁的衣料?”
她一個勁的點頭:“正是。”
他淡淡一笑:“沒關係,我也隻是恰好路過。”他看了看她手中緊抓著的他的鬥篷,“現在可以還給我了嗎?”
鶴兒感到難為情,簡單整理了手中的“布料”便遞向他:“原來是一件鬥篷啊,對哦,不久前下了雨,真是太感激……”
鶴兒的眉頭突然一蹙,她發現雪白的鬥篷上印了多處她的黑手印。
他察覺到了她的表情變化,接過鬥篷看了看,從容道:“我的衣裳一向白的單調,感謝你為我作了這幅水墨畫。”
他到真會安慰人,明明就是幹淨的雪地上無辜滾入幾塊醜陋的煤炭。
不可以,人家救了她,不能再讓反人家吃虧,於是她掏起了包袱:“這樣吧,我賠給你銀子。”
“不必!”他的語氣坦然而堅定。
“不行,一定要的!”可是二十個大餅把包袱塞得滿滿的,想要找出錢袋還真是不容易。
“後會有期!珍重。”
“喂——”她抬頭看他,卻看見了他那被風吹得飛揚的外衫下,一段竹笛若隱若現。
“是他!”她隻覺得呼吸一窒,腦子裏頓時翻江倒海一般。
即使記憶力再差的人,經過無數次夢境的重複也再不會再忘記。更何況對她來說,他和那段記憶是她最珍貴的,永遠不會模糊和淡忘。
鶴兒不再多想,立刻追上去:“請留步……”這一次她不可以再錯過,有些事有些人,一錯過很可能就是一生。
見鶴兒追來,他以為她要送來銀子,反倒較快了腳步。鶴兒腿上帶傷,哪裏追的上。
“林大哥——”這一聲,果然奏效。
他立即停住,驀然轉身,他的眼中一向是波瀾不驚的湖水,而此時此刻,那片湖水竟翻滾起滔天浪花,腦海中一如流星擦過黑夜,刹那間光芒四射。遲遲他才有了聲音:“你是……鶴兒?”
他感覺自己的心都快被這種震撼所擊碎,當設想過無數次的重逢真的到來之時,反而讓人情感雜糅,莫知所為。
他的一個朋友說他就是一隻遊鴻,不屑榮華富貴,不慕官權美人,偏愛暢遊於河川之間,白白暴殄了一身正氣和滿腹經綸。
然而他始終堅持認為那些所謂的名利富貴不過是過眼雲煙,他想追求的是歲月帶不走的東西,任他滄海桑田,我自樂我之樂。此生,除了親人山水值得他眷戀外,恐怕隻剩一人了,就是他多年來一直在找尋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