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美人在逃落山間
鶴兒重新打量起眼前這位大人來,一個男子如此瘦弱實在可憐,就像農家裏的幹絲瓜一樣。莫非官難做,糧難吃,活活餓成這樣,才不得已出此下策?
在她的認知裏,富人都應該是縣令那樣腦滿腸肥的,隻有極度窮苦的乞丐才會如此骨瘦如柴。
這時他又說道:“本官乃通情達理之人,讓你與家人團聚一晚,明朝起程。”
她本來還有點同情他,而他現在這種不容反駁的態度恰好激怒了她:“哎呀~我賣給你了不成?聽清楚,我梅鶴兒不是認由你們擺布之人!”說著大拍桌子,震得一桌子山珍海味嗡嗡作響。
可見,溫婉是沒用的,她終究還是做回了自己。誰也沒有權力來安排她的人生,除了她自己。
溫婉的確沒用,不過顯然,她的剛烈也是無濟於事。麵對她的“雷霆之怒”,汪祿之沒有說話隻是用一種“真不識好歹”的眼神瞪著她。
鶴兒心中立刻了然了他的意思,他本可以直接把她扣留於此,放她回去告別,實在“仁慈”之舉。
於是她決定“識時務”,不再多想,立即起身衝了出去,至少先回到茶館才能與姐姐們商量對策。未跑幾步她又折了回來,一把抓起銀袋子又跑了出去。
她就知道那條幹絲瓜才不會放任她自由,這不,派了四個“護花使者”跟著,不過這一路上倒是沒人敢打銀子的主意。
天色已黑,一鉤彎月在黑雲中潛行,時隱時現,活像個頑皮的娃娃。隻是她卻沒有半點心思欣賞這些。
她從小被人收留養在泰州的一家歌舞坊,後來歌舞坊敗落,她又跟著另外兩位比她年長的、同樣在歌舞坊裏長大的兩個姑娘,離開泰州到了揚州落戶,從此相依為命。姐妹三人在城南開了家小茶館,名喚“姐妹茶館”。
回到茶館時,茶館已經打了烊。她的兩個姐姐鸝兒和鵲兒,早已心急如焚等候在門前,鸝兒手中反複扭卷著手帕,卻還在安慰一旁徘徊躊躇的鵲兒。
鶴兒見狀心中一陣酸楚和感動,如今誤上了賊船,恐怕以後便是身不由己了,也不知自己將何去何從,見到熟悉的茶館和姐姐們她隻覺得鼻子發酸。
這時姐姐們已經發現了她,立刻迎過來,鵲兒急切的問:“怎麽回來的這樣晚,真叫我們……”她話未說完,竟發現她身後還跟著四個官差模樣的人。
鵲兒驚愕一愣,隨即將鶴兒拉到自己身後,對著那四人說道:“各位官差大爺,我是鶴兒的姐姐,我們鶴兒可是哪裏觸犯了縣令大人?她生性頑劣,還請各位大爺高抬貴手,回去後我們一定嚴加管教。”
四個人麵麵相覷,默不作聲。鶴兒連忙拉過鵲兒,低聲在她耳邊道:“回房說。”
三姐妹進入房間,而那四個“使者”則在茶館四角守著。
“不行,你絕不能進宮,宮裏是富貴繁華,可勾心鬥角誰又可知。那些個女人都是在陰謀罐子裏泡大的,你如何鬥的過她們!”閨房內,在得知事情緣由後鶴兒的姐姐鵲兒堅決反對。
民間類似茶館這些地方都會有說書先生,他們會講一些天南海北的奇聞趣事、才子佳人的風流韻事,或者皇宮貴族的桃色八卦等。對於平頭百姓來說,這些花邊事件就是他們的飯後甜點。
鵲兒從小就聽過皇宮之中的各種明爭暗鬥之事,先生口中的皇宮是個如仙境一般的富麗堂皇的地兒,裏麵的皇帝妃子過著神仙把般錦衣玉食的日子。
隻是越高大的事物其背後的陰影也越大,在妃子們明爭暗鬥中偌大皇城儼然成了一個就是個吃人的魔窟,殺人害命不見一滴血。
鵲兒端給鶴兒一杯熱茶:“是啊,像我們這樣的苦命人兒最好的莫過是嫁個好夫君,衣食無憂,不必像現在這般辛苦。對了,今天錢員外家的二公子又來提親了,喏。”說著用下巴指了指牆角一大堆花花綠綠的禮盒。
鶴兒目光微垂,神色不悅:“鸝兒姐姐,我不是說過很多次了嘛,以後提親的人統統不要接待,更別說收禮了,你如何又……?”
她自然知道,她們這樣做皆是為她設想,三姐妹患難與共,不是血緣親人卻親比血緣。她不再多說埋怨的話,隻道:“算了,明日速將東西還與人家。”她低頭飲了口茶水,茶香馥鬱清爽,讓人一嗅隻覺心緒平穩了些許。
“我隻是看他心意誠懇,家境殷實,人也不錯,對於你是個極好的歸宿,你都十八歲了,早該嫁人了,總不能等到像我倆一樣人老珠黃,想嫁都沒人要吧。”鸝兒碎碎地念叨著。
在一旁翻箱子,整理衣物的鵲兒忍不住插嘴:“你自己想嫁人,休要拉扯上我,我這輩子就這樣挺好。今兒個勸你不要收下你偏不聽,你不了解她那倔強脾氣?勸她也無用,她心裏啊,其實早就……”
鶴兒生怕她們再提起那些不相幹的事情來,急忙打斷道:“好啦,你們別再說那些了,現在最要緊的是,進宮的事啊!”
鸝兒輕扯了她一把,努嘴指向鵲兒:“瞧你這急性子,你鵲兒姐姐不是正給你收拾行囊呢嘛!”
鶴兒左右看著她們兩個:“你們是說……?”
兩個姐姐異口同聲:“正是!”
鶴兒又指向房間四角:“可是,他們……”這四個人是奉了特定命令的,想用摻了蒙汗藥的美酒搞定,未必可行。
鵲兒把裝好的包袱塞在她懷裏,做了個不要大聲說話的手勢,看了眼窗外悄聲說道:“依我之計……”
…………
一切準備就緒,已是子時,茶館大門一開,“鶴兒”挎著包袱便衝了出來,拚命向東跑去,守門的兩人迅速追了過去,另外兩人聞聲趕來,其中一個也要去追,另一個拉住了他:“小心中計,先進去看看。”
二人正欲轉身,隻聽“咣、咣”兩聲,二人隻覺後腦被什麽東西打中,一陣劇痛,不省人事。鵲兒與鶴兒丟下手中的棒子,鵲兒說道:“快進去躲起來,快!”
果然沒過多久,追出去的那兩人,發現他們追了一路的鶴兒是由鸝兒所扮後,立刻返了回來。又見另外兩人昏迷不醒,便猜想鶴兒一定從另一個方向逃走,也顧不上倒地的二人,即刻朝西飛奔而去。
鸝兒這時氣喘籲籲地跑了回來,姐妹三個簡單道了別,萬千叮嚀囑咐隻化作一句:“萬事小心!”
鶴兒向東拚命的跑著,夜色濃厚,不見月光,四周都是神秘的黑,仿佛夜色吞沒了一切,隻能聽見自己急促的的喘息聲。
一路穿過街市,直奔向樹林深處。她隻覺得雙腿越來越沉重,心跳猛烈到似乎要撞破她的胸膛,喉嚨處傳來愈見濃重的血腥味,讓她惡心。
包袱裏鵲兒姐姐替她裝好的半袋白銀,不停地捶打著她的後背,她本想留下部分銀兩用來修繕茶館,裝點門麵;再為兩個姐姐添幾件新衣,想她們當年也是出挑的美人,要是能稍作打扮,沒準就能尋個好歸宿。
而對於她自己,她想留下一部分銀兩作為盤纏,用於尋找那人,他在她的夢境中出現過太多次,以至於多年未見卻依然可以把他的音容相貌記得清晰——他一襲白衣,純白耀眼,身材頎長,麵如冠玉,擁有一隻賦予神奇力量的竹笛。
當年與他分別後她想念不已,甚至一度猜想他是神仙,因此她一連數頓不吃不喝想要逼他再次現身,隻是那時她不過五歲,還未等來他就已經敗給了食物。這些年來他一直杳無音訊,她雖知道他祖籍在杭州,卻沒有富餘的錢財用於踏上找尋他的路途。
突然,林子裏的枯木將她絆倒,整個人撲到了地上,她聽著自己已經嘶啞的喘息,腦子裏一片空白。她奮力想要爬起,不料,右腿膝蓋傳來刺骨疼痛,稍有動作便劇痛難耐,更別說用力了。
她嗅到了鮮血的味道,猶為清晰,她知道,這是來自於兩隻持續作痛的手掌。不過,她也管不了那麽多了。隻忍著各處痛楚,她用盡最後一絲力氣翻了個身,以免壓迫受傷的膝蓋。
樹林裏樹木茂盛,就連天空中稀稀疏疏的幾顆星也遮住了,呼吸平緩後她漸漸聽到了周圍蟲鳴和風刮樹葉的聲音。四周黑得詭異,詭異得恐怖。可她早已沒有了恐懼的力氣,思想變得模糊,雙眼無比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