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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三顧茶館請貧女

  揚州縣令府邸後園裏搭著數階高的舞台,箜篌悠悠,曲聲蕩蕩。無數姿容嬌俏,長發輕垂,濃妝麗服的女子,一個接一個陸續湧上舞台,載歌載舞。


  每一個都有這極嫵媚的容顏,極婀娜的身姿,極柔婉的眼波。可謂千般旖旎,萬種風情。


  四麵長廊裏擠滿了府內的家眷及下人,時而交頭接耳,時而鼓掌喝彩。


  這是本府縣官突然操辦起一場技藝大賽,也不知何故,突然出一百兩的高價作為對獲勝者的獎賞,因此本地凡有一技之長的女子,今日俱各盛裝而來,台上妖嬈不絕,台下水泄不通。


  對麵高閣二樓廊上設著宴桌、茶果,上首位置上坐著的是一個瘦骨嶙峋的男人,約莫逾立之年,縣令將他待若上賓。


  此時縣令親自斟上一盞茶,恭敬地舉過頭頂,誠惶誠恐供上去:“大人,下官府中茶水粗淡,還望大人莫要嫌棄。”


  對於眼前這位來自皇城汴京的上官汪大人,縣令絲毫不敢怠慢,幾日以來的心思都放在如何諂媚討好他。


  汪祿之沒有任何反應,隻是冷眼望著圓台上爭奇鬥豔的女子,縣令也望過去,道:“大人,您看這些女子中,哪個還過得去?”


  汪祿之眉頭微皺,略微搖頭,緩緩端過茶盞,蕩了蕩茶水小啜一口,並不說話。


  縣令擦了擦額頭上的細汗,側頭令小廝:“去!把湘月樓、醉夢樓、含春摟、花享樓的頭牌統統傳來。”


  小廝並不行動,為難道:“老爺,那幾位姑娘早就下來了,您沒見?”


  縣令的心思全放在觀察汪大人的臉色上,並不曾留意,小廝一提醒,他方想起來,自己早把幾個能歌善舞的都安排在了最前麵。這卻如何是好?


  再看向汪大人,隻見他身體微微斜靠,已是疲憊之態。


  可是此時台上正舞的恰是縣令安排的重頭戲,西域胡舞,舞台上的舞姬都是他重金從西域請來的,個個高鼻深目,麵容美豔,半幅肚兜僅遮酥乳,腰間一轉兒小亮片,媚舞間那亮片的光芒耀在汪大人的臉上,他卻依舊不為所動。


  縣令又用袖子試了一把汗,再次擺手喚來小廝:“去把城南茶館的梅鶴兒叫來……哦不!請來!”


  小廝立時皺起眉頭:“老爺,那姑娘美是美,隻是這性子……就怕衝撞了大人。”


  縣令顧不得那些:“她還沒那個膽子。速將她傳來,快去快去!”


  小廝旋去即返,卻沒能把梅鶴兒帶來,為難道:“老爺,那梅鶴兒說,館中尚有茶客,不便離身。”


  他臉色大變:“賤民,敢違抗本官的命令,看我……”他如今還真的不能把她如何,目前“火情”危急,她可是他最後一口希望之井,“耽誤那處爛生意,本官雙倍賠給她就是,你再去,招不來她你也別回來了。”


  許久竟不見小廝回來,縣令心中微微不安,再催人去請,也是一個人回來:“那梅姑娘說,近日茶館銀錢吃緊,她……她要……銀子。”


  縣令已是大怒:“她敢威脅本官?!”再看看汪大人,又不得不將怒火壓下:“說!要多少?”


  “她……她要……三百兩。”


  縣令又驚又怒:“什麽?!”


  豈料小廝還未說完:“而且這就得送去,不見銀子她不來。”


  縣令氣得磨牙,緩了緩好一會兒,不甘地吼罵小廝:“愣著幹什麽!還不去賬房給她拿銀子?”小廝沒走幾步,縣令又喚住他,“等等,先取一半給她,就說她若盡心力,本官自然不會食言。”


  他用力咬了咬牙,此時她囂張如此,事成一切好商量,若不成怎麽吃進去叫她怎麽吐出來。


  已是日薄西山,天邊漸漸滲起黑,仿佛墨汁滴到水盂裏,慢慢洇開來。到此時比賽已經進行了近乎三個時辰,未登台的女子隊伍隻剩下短短一段。


  擠在四麵長廊裏看熱鬧的人此刻已經所剩無幾,而獻過藝的姑娘們仍守在兩旁等待最後結果。


  汪祿之眼中滿是乏味,低下頭捏一捏眉心,不禁又想起了朝中之事,不由得眉頭打起了實結。


  不久前當朝一品少保蘇黎安想要拉他入伍,蘇少保位高權重,其女又是貴妃娘娘,自然行事張揚,又兼之長袖善舞,因此他審時度勢立即應允了。


  隻是朝廷世事無常,完全是個沒有硝煙的戰場,蘇少保今日示好難保明日不會亮劍。因此他不得不為自己留條後路,一旦蘇少保翻臉無情,也能有位帝王枕邊風吹吹,以保自己全身而退。


  隻是這個女子斷不能出自他自己家中,且不能讓旁人知曉他們的關係。否則一旦得寵,勢必會有損貴妃利益,蘇少保定然與之同仇敵愾;若不受寵,那就是徒勞無功,蘇少保也很可能因此懷疑他私藏二心。


  他此次借著體察民情的之行,一路停留覓求,卻終究無法得償心願,無數個庸脂俗粉看過來,直叫他頭昏腦漲。


  “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靡靡。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


  這女子的聲音不似一般女孩子的清脆悅耳,而是低沉沉的,讓人須凝神細聽才能捉住。


  汪祿之屏息而聽,隻覺方才喧囂嘈雜盡皆過耳,隻剩得一池靜水,連台下的人語聲足音都凝結住了。仿佛煙花豔豔之地的一襲白衣,飄飄若仙,洗盡了燈紅酒綠的靡靡。


  沒有鼓樂,不配管弦,隻是她的嗓音,仿佛案上輕嫋含碧的茶湯,是一種沁人心脾的清澈。


  “天地悠悠,我心糾糾。此生綿綿,再無他求。求之不得,棄之不舍。來世他生,無盡無休。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


  隻見那女子舞姿極柔,恍若無骨,便如隨風之柳,在漫天花雨間低迥而下,隨著餘音嫋嫋,旋得定了,臂間輕縷緩紗如雲,紛揚鋪展開去,終於鋪成一朵極豔的花朵,盛放在紅氆氌上。盈盈一張秀臉,便如花中之蕊,襯得一雙明眸善睞,目光流轉,顧盼之間,仿佛可以攝人心魄。


  “那女子是誰?”汪祿之微微側目相問,目光卻仍停留在台上。


  “回大人,此女名喚梅鶴兒,聽說是個孤女,被一家歌舞坊收留,如今在城南與她兩個姐姐開了間茶館。”


  去那茶館喝茶的多為成年男子,且幾乎是為她去的,隻是這位美人生性桀驁不馴,毫無半點溫婉可言,因此那些男子隻能大飽眼福皆不敢近前冒犯。


  不過也有“以身試險”的,據說是“不得善終”。也有向她提親的,然而她卻總把媒人擋在門外。


  汪祿之嘴角浮現一絲笑意,隻道:“不必繼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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