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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西原侯會獵歸來,率大軍返回西都城。


  甲士飛馳傳遞消息,宣告國人,此次會獵,兩國大軍聯合討胡,滅狄戎部落十餘支,得牛羊馬數萬,俘虜上千。


  “公子玄同公子顥致禮不落下風,初戰即斬戎大部酋首!”


  中原軍隊伐北,獲勝不算稀奇,戰敗才是少有。


  國人聞聽大軍戰果,欣喜之餘並無多少觸動,大多習以為常。反倒是公子玄的傳聞讓眾人吃驚。


  同公子顥致禮未被掃落戰車,反而旗鼓相當?

  第一次上戰場就能斬殺一名大部落頭領?


  據說回來的路上還發生異相,有巨魚主動送上門,顯為吉兆?

  隨著報信的甲士飛馳入城,相關消息迅速在城內傳開。國人們議論紛紛,不敢相信傳言中當真是公子玄。


  這位嫡公子不是不學無術,文不成武不就,身體還十分虛弱嗎?

  竟然這般勇武?


  傳言果真屬實?


  無論如何,甲士也不會在這件事上說謊吧?

  隨著消息進一步擴散,城內仿佛炸開了鍋。國人心中滿是疑惑,又不免興奮。


  多數人都希望傳言是真。


  公子顥的威名傳遍諸國,若公子玄真能同他比肩,身為西原國人將會何等自豪?


  在這種心情下,幾乎全城的人都在期盼大軍盡快歸來,從而確認傳言真假,再一睹公子玄的風采。


  粟虎得甲士稟報,對事情知曉得更加消息。郅玄立下大功,地位穩固,他如何能不暢懷?


  心情大好之下,見到垮著一張臉的密紀,他都沒有找麻煩,反而破天荒地滿麵笑容,讓對方更為憋悶。


  粟虎能得到消息,密紀自然也能。


  不過是一場會獵,郅玄在國人心中的形象就發生翻天覆地般地變化。對公子康和密氏來說,這絕不是一個好消息。


  無奈事情已經在城內傳開,想壓都壓不住。


  預期到結果將對密氏不利,卻沒有任何解決辦法,他怎能不憤懣。


  不同於粟虎的滿麵春風,也不類密紀的麵沉似水,欒會依舊是四平八穩。


  他對郅玄的態度頗類之前的範緒,既不親近也不反感。


  國君府內有欒氏女,可惜和範氏女一樣不得寵。唯一比範氏女好的是誕下兩位女公子。隻是尚不到十歲,在諸女公子中不顯。


  欒會和羊皓相交,同密氏不睦,主要出於朝堂和家族利益考慮。不支持公子康,不代表支持公子玄。和羊皓莫逆,也不意味著他會攜欒氏扶持公子鳴。


  正如範緒之前考量,無論公子康還是公子鳴,一旦掌握權柄,最先扶持的定然是母族。欒氏即便出力也會排在後邊。甚者,為了在朝堂獨大,盟友未必不會撕破臉。


  類似的例子不是沒有,因此吃虧的氏族不是個例。


  在這樣的權利鬥爭中落敗,不僅是家族實力衰退,更可能是被連根拔起,徹底從氏族之中抹去。


  對於公子玄,欒會了解不深,和眾人有類似的想法,認為其不學無術難堪重任。私底下,欒會曾期望國君再多幾名子嗣,或許其中會有值得扶持之人。


  這樣的想法欒會始終隱藏得很好,沒有被任何人察覺。


  此次會獵,國君破例帶上公子玄,欒會在短暫驚訝之後,就沒有繼續放在心上。以他的想法,郅玄隻是走個過場。甚者,有北安國公子對比,不出醜已是萬幸。


  事情的發展卻出乎預料,郅玄非但沒有泯於眾人,更沒有出醜,反而在會獵中大放光彩。


  “真還是假?”


  欒會認真思索,始終沒能得出答案。隻能暫時放下,一切等大軍歸來再說。


  國君府內,眾夫人同樣聽到傳聞。


  公子康恰好來見密夫人。聽到傳言,母子倆都是臉色難看,活像是吃了滿嘴黃連。


  羊夫人短暫驚訝之後,命侍人聯絡羊氏,關注幾位卿大夫反應。其後叫來兩個女兒,鄭重叮囑,今後對郅玄一定要尊重,做不到親近也不能得罪。


  “若是我沒料錯,待君上歸來,會有一段日子不太平。你們要謹言慎行,看好身邊的人,明白我的意思嗎?”


  原桃和原鶯齊聲應喏。


  當日,公子康返回家中,越想越是惱怒,控製不住脾氣,竟提鞭抽死一名侍人。


  密紀過府時,侍人已被抬下去,廊下的血跡早被清理幹淨。除了目睹一切的婢仆,沒人會知曉,此刻表現有禮的公子康,揮舞鞭子時是何等暴虐。


  “舅父,那豎子果真立功?一個親母早逝的病秧子,他憑什麽?父親本不喜歡他!”公子康始終不肯相信,郅玄竟能在會獵中立下大功。


  密紀看到公子康的樣子,聽到他脫口而出的話,猛然間想起密武對他的提醒,當即鎖緊眉心。


  有些話平時不以為意,萬一在不合適的場合出口,必會招惹來禍事。


  “公子,公子玄終為嫡出,在外人麵前當慎言,更不可在君上麵前失言。”密紀嚴肅道。


  公子康瞠目結舌。


  他本以為密紀會同仇敵愾,一起唾罵郅玄諂媚無恥。萬沒想到他竟開口教訓自己,出口的話和密武沒有任何區別。


  氣怒交加之下,他後槽牙咬得咯吱做響,半天沒能說出話來。


  “公子,我是為你好。”


  密紀自認是在掐滅隱患,殊不知是火上澆油。


  公子康今日沒有發作,並非顧念親情,而是他實力尚弱,沒有登上高位。若他被冊封世子,來日成為國君,舅甥之間的感情就會岌岌可危。


  之前有郅玄頂在前麵,他可以完美隱藏。如今郅玄聲名鵲起,尚未歸來,聲望已不斷拔高,嫉恨交加,他逐漸掩飾不住。


  他不僅僅是暴躁易怒,實則暴虐嗜殺,更兼心胸狹隘,聽不進人言。這樣的性格,不上高位且罷,一旦登上高位,定然會變本加厲。


  連續三批甲士入城,玄色大軍終於抵達西都城外。


  城頭士卒望見大軍,看到隊伍最前方的旗幟,立即吹響號角,並向城內送信。


  不多時,城門大開,粟虎率眾卿大夫出城,迎接國君及歸來的將士。


  徐徐暖風中,玄色大軍自北而來。


  車輪滾滾,旗幟獵獵。


  戰馬踏動四蹄,發出嘶鳴,甲士列隊前行,長戟如林。


  戰車和步卒後是數千役夫和奴隸,一眼望不到盡頭的牛羊,以及用繩子捆住的戎人。


  看到西原侯儀仗,留守城內的三卿正身行禮,諸大夫拜於三人身後,口稱:“迎君上!”


  與此同時,城內的國人開始聚集,即使沒看到西原侯和郅玄的樣子,隻看到玄色長龍,也不由得齊聲高喝,彩、壯、武等不絕於耳。


  西原侯車駕在城外稍停,見過迎接的卿大夫,旋即率眾入城。


  和出發時不同,這一回,西原侯特地命郅玄跟在他身後,位在諸卿大夫之前。並讓郅玄將戎部頭領的骨盔用繩子紮牢,掛在拉車的戰馬脖子上。


  國人擁擠在道路兩側,看到此情此景,哪裏還不清楚,之前聽聞的消息全都確實,公子玄會獵中斬酋首獲大功。


  “君上威武!”


  “公子威武!”


  刹那間喝彩聲和歡呼聲震耳欲聾。


  國人們直接以公子稱呼郅玄,而不是二公子或公子玄,無形之中將郅玄的地位進一步拔高,遠邁西原侯諸子。


  這不是簡單的嫡庶之分,而是對郅玄本人的認可。


  在尚武的西原國,想讓國人從心底裏認可,唯有實打實的戰功。


  郅玄做到了,公子康或許以後有機會,但在此時此刻,已經被郅玄遠遠拋在身後。以往苦心孤詣傳出的名聲,在郅玄的戰功麵前根本不值得一提。


  國人的歡呼聲一浪高過一浪,哪怕郅玄力持鎮定,仍不免臉頰泛紅。


  西原侯表麵在笑,似乎因兒子得到國人認可而高興。回過頭,眼底卻閃過一抹晦暗,長袖遮擋下,緩緩攥緊因舊傷難以持久發力的手。


  隊伍穿過長街,直至國君府前方下停下。


  按照慣例,明日國君府將設宴,城內氏族均要出席。


  郅玄走下戰車,態度十分恭敬。國君許他離開方才再次登車,言行舉止間看不出半分驕狂。


  將諸多視線拋在身後,郅玄用最快的速度回到府內,舒舒服服泡了個熱水澡,痛痛快快吃了一頓飯,也不打算消食,直接躺在榻上就睡了過去。


  在入睡之前,郅玄隱約覺得自己似乎是忘了什麽。


  什麽呢?


  一時間想不起來,索性等睡醒後再說。


  侍人整理郅玄的衣物和配飾,發現少了東西,不敢隱瞞,當即去見府令。府令親自清點,發現少了一枚白玉雕琢的神鳥佩,多出一塊沒見過的玉環。


  玉環是氏族之物,上麵沒有任何花紋,不好辨認出自於誰。


  神鳥佩卻非尋常之物,意義非同小可。


  “莫不是在戰場上遺失?”


  想起那枚玉飾的重要,府令不免擔憂。在戰場上碎裂且罷,若是落在有心人手裏,怕會引來麻煩。


  翌日清晨,桑醫來到郅玄府前,跟在他身後的藥仆大氣都不敢喘。


  昨日郅玄走得太匆忙,桑醫被落在隊伍中,再想追,郅玄的戰車早就沒影了,險些以為郅玄是故意為之。今日進到府內,看到依舊客氣的府令,誤會方才解開。


  饒是如此,桑醫的心情也很不美麗,腳步聲都比平時重了幾分。


  郅玄一覺醒來,見到捧著藥碗的桑醫,才想起自己到底忘了什麽。


  “疏忽了,見諒!”


  他主動表示歉意,桑醫也不能繼續擺臉色,將熬好的補藥送上,示意郅玄趁熱喝。


  “公子前番中毒,身體終有虧損,加上行軍疲憊,需補些元氣。”


  郅玄不是諱疾忌醫之人,他明白桑醫的好意,端過藥碗吹了吹,覺得可以入口,仰頭一飲而盡。


  湯藥入口,沒有預期的苦澀,反而帶著絲絲的甜。


  郅玄詫異地看向桑醫,後者哼了一聲,道:“知公子不喜苦,藥中加了甜草。”


  目送桑醫走出房間,郅玄撓撓下巴,不由得想笑。


  這小老頭擅長騎牆不說,敢情還是個傲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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