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 毀譽參半的和尚
圓測的臉色並不算好看，因為他知道李崇道的言外之意，李崇道這麽說已經很給麵子了。
安邑坊雖然沒有太多達官貴人，也沒有名震京師的娛樂場所，但元法寺的名聲卻很大，否則皇帝陛下也不會把他這個新羅王孫安置在元法寺。
也正因為元法寺的名聲，所以朝廷才在此地設置了悲田坊，收留這些孤苦之人，那是功德無量的一件好事。
元法寺有自己的產業和生意，即便如此，朝廷還是依例撥錢給他們維持悲田坊的運營。
如今孩子們偷東西不說，竟然偷到了朝廷命官的身上，還讓人家追索到家裏來，這是何等丟臉之事！
法常大和尚已經老了，平素裏都在方丈之中精修，寺中諸多俗務，都交給了他圓測來打理，他又豈能讓元法寺的名聲口碑，砸在自己的手裏？
“李給事盡可放心，尊駕且少坐，帶貧僧去問問悲田坊中的孩兒們。”
圓測吩咐了沙彌招待李崇道三人，自己則麵色凝重地往後院去了。
李崇道見得圓測如此上心，也就放心了，就怕有些人礙於麵子，如何都不承認，那才麻煩。
圓測是新羅王孫，雖然口口聲聲說出家了，但仍舊舍不得脫下皇帝禦賜的僧衣，就足見他還是紅塵未斷的。
李崇道坐了一會兒，沙彌就端上了茶，卻是水泡的庵茶，飄著茶末子，隻是抿了一口，便滿嘴發苦，李崇道對案上的肉脯也不感興趣，便四處打量起來。
這片刻功夫，李崇道的目光便鎖在了側殿的柱子上。
這側殿的柱子上雕刻著密密麻麻的符文，陰文凹槽裏沉澱著古舊的朱砂顏料，周遭的空氣瞬間就變得陰森起來。
這是一種比較微妙的心理，很多人認為，寺廟之類的地方，莊嚴肅穆，最不容易讓人想起妖魔鬼怪。
但事實恰恰相反，很多人進了寺廟或者道觀之後，反而覺得陰森可怖。
或許是因為環境影響，置身其中，既然你相信了神佛的存在，那麽也就相當於接受了鬼怪的存在。
“小師父，這柱子上的符文是怎麽回事，怪瘮人的……”
那小沙彌有些惶恐，畢竟身份懸殊，李崇道沒有架子，不代表他可要妄自尊大，當即如實回答道。
“這元法寺本是前朝禮部尚書張穎的宅邸，張尚書是個虔誠之人，在家裏請了佛堂，供養著一位得道高僧……”
“那位大和尚是個極其虔誠的，十幾年來便隻做一件事，就是念誦法華經……”
小沙彌的眼中充滿了崇拜，仿佛也渴望自己能做到那樣的境界，但他的眼光很快就黯淡了下去。
“然而有個門客嫉妒大和尚的待遇，便誣告大和尚與婢女私通，大和尚便這麽被冤殺了！”
小沙彌充滿了悲憤，哼了一聲道：“自此以後，每到夜裏，尚書宅便會傳出念經聲，繞梁不絕，張尚書害怕了，請了僧人和道士，四處刻下符咒，卻仍舊沒法消除念經聲。”
“無奈之下，張尚書隻能重新調查，這才發現大和尚是被冤枉的，於是便把宅邸改建成了寺廟，便是這座元法寺了。”
每一座宅邸都有自己的故事，隻是沒想到一座寺廟，竟也充滿了這般樣的傳奇色彩。
李崇道等人還沉浸在故事當中，耳邊仿佛想起了大和尚的念經聲，隻覺著心中充滿了信仰的力量，忍不住要跪下膜拜佛像。
李崇道終於明白，曆朝曆代的統治者為何都喜歡利用各種傳奇故事來凝聚人心了。
“是小僧多嘴，叨擾幾位貴人了……”小沙彌充滿了歉意，李崇道卻擺了擺手：“小師父也是個虔誠之人，總有一天能能像那位大和尚那樣修成正果的。”
小沙彌卻搖頭，一臉嚴肅道：“小僧雖不才，卻不想跟那位大和尚一樣，我要讀天下一切經，參悟千藏萬法，而不是幾十年隻讀一部法華經……”
聽得此言，李崇道心頭一震，放眼看去，但見得小沙彌稍稍昂起頭來，整個人仿佛沐浴在聖光之中那般，那平庸的五官都變得清晰起來。
打一開始，李崇道還沒特別注意他的容顏，此時一看，這小沙彌竟也是個俊美的少年郎。
“小師父誌向遠大，令人佩服，不過元法寺不過是個小寺廟，若想學萬般諸法，還得去大一點的寺廟才行。”
其實李崇道心裏有話沒說，想學萬般諸法，等過幾年玄奘法師取經歸來就好了。
小沙彌卻嗬嗬一笑道：“小僧十五出家，便拜師永陽坊大總持寺的道嶽法師，後來師父去普光寺當了主持，我又去金城坊的會昌寺學習佛法……”
“小僧聽說圓測法師深得法常大師父的真傳，所以才來元法寺，不過最遲不出一年，我就該再換個地方了。”
小沙彌似乎說漏了嘴一般，臉色有些尷尬，調皮地吐了吐舌頭，朝李崇道請求道：“這隻是小僧的私心，還請李給事替我保密，若是讓圓測師父知道了，怕是不能再留我了……”
李崇道嗬嗬一笑：“圓測師父是個明白事理的，不會因此而驅逐你，且安心學佛，遲早有一日，小師父會名震天下的……”
小沙彌搖頭道：“小僧學佛不是為了名震天下，而是為了普度眾生！”
李崇道油然生出敬意，站起來叉手為禮：“敢問小師父法號？”
小沙彌也雙手合十回禮：“不敢，小僧法號辯機。”
“辯……辯機？！！！你就是辯機？”李崇道萬萬沒想到，今日陰差陽錯，竟是遇到了一個如此了不得的人物！
辯機是誰？
玄奘和尚取經歸來之後，挑選了九名綴文大德，都是當時最牛逼的和尚，幫助他翻譯從西天取回的真經，辯機就是其中之一，而當時他隻有二十六歲！
更讓人佩服的是，辯機和尚還根據玄奘法師的口述，整理撰寫了《大唐西域記》，西遊記正是借鑒了《大唐西域記》寫出來的！
而這位辯機和尚之所以在史料上聲名不顯，是因為野史傳說他與李世民之女高陽公主有染，名氣敗壞，所以才沒有留下記載。
總之，辯機是繼玄奘之後，尋常人能記得住名字的大唐和尚，李崇道今日能遇著，也算是三生有幸。
李崇道想了想，朝辯機道：“張尚書宅邸那位大和尚被汙與婢女通奸而被冤殺，屬實令人惋惜，某希望辯機小師父能警醒，往後千萬要小心女人……”
辯機卻頗為不屑：“小僧早已遁入空門，心中除了佛法，再無其他。”
李崇道搖頭苦笑，正想說小夥你還年輕，此時圓測已經帶著一群孩子返回到了這邊廂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