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陽匯
三月二十六當晚，金家堡突發異變之聞，已如大風中的蒲公英，飛躍關山，遍地發散。
一時，有說金家堡窩藏大魔宗之仇敵，故而遭到血洗。魔宗故意選在金泰老堡主的周年祭典給出了教訓，是要讓全天下都知道自己的刀子有多快。
又有說，金家堡少堡主和魔宗走得過近，終於惹火燒身。那漂亮可愛的溫家表哥，原來是惡名昭彰的魔宗右護法首徒。跟他攀親，不是自找麻煩麽。
還有說大小魔宗爭鬥天下霸權，金家堡是被殃及的池魚。開年來那些針對三十二路匪幫的案子，都是大魔宗做下的。
偏向魔宗的傳聞則是：金家堡和昔日被滅的孤山派關係微妙。維摩宗大宗主簡易遙由右護法陪伴南下，被孤山派圍攻。可簡大宗主運籌帷幄，早已洞悉一切。借機將孤山派的人殺了個片甲不留。
顯然，這個版本更接近事實。
更接近簡易遙想要塑造的事實。
現下已近掌燈十分。南海郡一座深宅，被維摩宗眾圍成了堅固的金湯。
金湯之內，最靠裏的房間內，簡易遙冷冷地靜坐。聽癸字堂長老薄一雅稟報金家堡一事的善後。
薄一雅道：“金家堡遺留孤山餘孽，尚有氣並被我宗帶回的有四人。其中三人中途而亡，另有一人苟延殘喘，至南海也體力不支而亡。”
簡易遙冷潭似的的眸子將他一掃。
薄一雅趕忙道：“不過，仍然有些眉目——據漆烽辨認，那人乃叫焦八。曾參與挑起姑蘇圍攻群英燦客棧一事。算是坐實了姑蘇論道時有孤山餘孽暗中挑唆。此人常在江南活動，應當與右護法西湖遇襲也有關聯。”
簡易遙突然問：“漆烽怎麽樣。”
漆烽便是小七。
薄一雅很明白。這怎麽樣，指的便是他被瞞了，心情怎麽樣。
此次南海行動，意欲一舉消滅虎伯呂劍吾和阿鷹等孤山餘孽。由簡宗主親自坐鎮。
自去年夏天，伏虎堂長老耿燁查賬發現金家堡賬目有異之後，便開始部署。
簡易遙心沉似海，耐心極佳，意欲放長線釣大魚。故而命司徒皓暗中督造大型殺戮機器銀河落九天。
薄一雅被派暗中操盤此事。
明裏，簡易遙派溫旻帶著幾名弟子在南海布局。向虎伯泄露消息、遙控詐降給三升道，將計就計擒拿虎伯。乃是一個迷魂陣。
暗地裏，他卻親自另外部署一條線。由薄一雅執手，助司徒皓督造大型銀河落九天的打造、偷偷潛入南海，在金家堡的東安洲安置機杼等。又命司徒皓、邵弘等弟子南下，突然散布宗主和右護法親臨的消息。以此做餌，吸引孤山餘孽倉促來襲，一舉殲滅。
因此，從薄一雅到南海開始，這局，已經是薄一雅配合簡易遙，親自操控了。
這些行動，全都瞞著右護法一支。
溫旻和小七來南海，本就已經瞞著沈知行。暗地裏簡易遙親自操控的另一條線，更是連溫旻也不知道。可以說是迷魂陣套著迷魂陣。
因此，從沈知行到他最小的弟子小七，沒人知道此事全貌。
就連紀佳木、遊一方等配合溫旻前來南海的弟子，也一直被瞞著。到行動前一天，才得到透徹的解釋。
至於丁字堂的暗影武士，就更不必說了。向來都是執行而不問的角色。
這套深深宅院，正是留給邵弘、司徒皓休息的宅院。也作為金家堡一事之後，簡宗主下榻的大本營所用。和溫旻之前匯合紀佳木的宅院，並不是一處。
直至今日，三月二十六當天，見到事發，沈知行和溫旻才自行悟明白了此事。
而小七，因為年少，隻是溫旻的小小幫手。今日並不在金家堡，圍剿孤山餘孽的行動沒叫他。所以是最後一個才知道事情全貌的人。
故而，簡易遙要問一聲，“漆烽怎麽樣”。
薄一雅回道：“宗主體貼入微，對小小弟子也如此關懷。他是個機靈孩子，一說就明白了。”
簡易遙依舊沒什麽喜怒：“他師兄呢。”
小七他師兄，指的自然是溫旻。
薄一雅道：“溫旻受了些輕傷，中了一箭。好在都不嚴重，已經處理好了。”
這回答，全是些雙眼即可看明白的事。簡易遙真正想問的是溫旻心情可好，卻被省去了。
溫旻在金家堡與金不戮一別、一親，全宗嘩然。瞧他那黯然銷魂的樣子，心情自然是非常不好。
這不好，薄一雅不打算親自和宗主討論。
要討論，也該留著他師父去討論。可他師父，更讓人頭痛。
簡易遙焉能不明白薄一雅這點心思。牽了牽嘴角，問：“爾朱長老回來了麽。”
薄一雅露出勸慰神色：“爾朱長老尚未歸來。沈護法也未歸來。但沈護法武藝高強，定然平安無虞。定是希望親手抓到呂劍吾，回程得才晚些。”
“歐陽長老那邊如何？”
“歐陽長老已即刻動身前往艾豁山口，查看到底是誰去與呂劍吾匯合。”
簡易遙依舊沒什麽太大的喜怒。淡淡的眸光望向窗外。
那裏有一株荔枝樹。時至春末，一樹的果實正由淡綠轉為紅色。枝條不堪重壓，彎下腰去。
他靜靜望著那彎腰不起的枝椏。再轉回眼看向薄一雅時，仍舊是方才冷淡淡的平靜：“知道了，一雅兄去歇著吧。爾朱長老有消息，立刻報我。”
薄一雅立刻道：“是。屬下會密切盯著爾朱長老和沈護法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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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海郡往西，地勢漸陡。快馬行至三日路程，即入崇山峻嶺。
入山之前，是一個喇叭形的山口。前窄後寬，地勢下陷。易進難出，易攻難守。被叫做艾豁山口。
仇先生一行十多人，正至艾豁山口。
因要配合已經提前出發的兩千平安治軍南下剿匪，仇先生帶了親信好手自鄴京出發，日夜兼行，路過麒麟鎮也不曾停歇，終於在三月二十八晚到達於此。
三月二十九，便是計劃中的決戰當日了。
天黑月出，仇先生下令就地起營休息。
楊槿等人快速搭了幾個帳篷，仇先生和蕭蘭卿休息一座，其他幾人分散在幾座帳子裏。
篝火嗶啵，明滅跳動。映著仇先生消瘦蠟黃的臉，顯得陰鷙不清。
蕭蘭卿望著一言不發的師父，問道：“先生，我們一路往西南去，要去哪呀？”
仇先生微微一笑：“怎麽，卿兒擔心我們是要去對付明月山莊？”
蕭蘭卿被師父說中了心事，麵色一赧：“那不可能。我們是來剿滅漁舟道長的，這等機密徒兒清楚。隻是，漁舟道長人在永安，我們為何……為何在西南伏擊？”
艾豁山口在永安西南，實在距離太遠了。
仇先生此行南下，意在借機調動平安治的人馬，於艾豁山口滅掉魔宗，再掉頭向北去永安滅掉三升道。
因此，他並未對任何人說明去剿誰，隻道此行機密，不可泄露。
蕭蘭卿因身份特殊，知道個大概。
越向西南，他心中越忐忑：莫揚之前剛剛來信詢問，我一口咬定了沒有對三十二路匪幫動手。眼看日益西行，若和岩祝三哥有關……
仇先生隻是回徒兒個意義不明的笑。並不解釋。
他的心中，另有顧慮：縱然自己十幾人快馬輕騎，趕在前麵。可平安治軍兩千多人，過了南海後怎麽毫無跡象。
一路上未免太過安靜。
明日便要在艾豁山口集合，阿虎是動了沒動？還是另有事項？
忽然聽聞帳外一聲暴嗬，是楊槿怒道：“站住，什麽人？！”
接著，一男子的聲音笑了起來：“維摩宗歐陽千代見過楊大俠。我道是哪位高人會來這鳥不拉屎的山溝子裏休息，原來是平安治的大人們。”
馬上響起個女子的嬌吒：“平安治軍要事臨此，與維摩宗無關。歐陽長老請便吧！”
這聲音，正是平安治側的雙刀蝶靈應蔥蔥，也是仇先生手下之人。平日常駐鄴京，今次隨他一起南下了。
歐陽千代的聲音依舊是笑笑的，和本人一般狡黠：“楊槿大俠、應姑娘、尚兄弟、吳老哥……平安治軍的能人高手今日到得全呐。不知打算行什麽了不得的大事，全部南下了？”
他所點到的，正是平安治最早招募的江湖英雄。仇先生意欲調動所有人馬對付魔宗，安排他們一起南下，全員出動了。
聽著歐陽千代的聲音，再一想今日異常。仇先生心中驀地一沉。
掀開帳簾，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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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環帳營之外，黑壓壓站了幾十名黑衣赤帶的維摩宗眾。
為首一人瘦削精幹，背著一柄金剛骨朵錘，正是維摩宗的戊字堂長老歐陽千代。
歐陽千代一見到仇先生，精光閃閃的眸子一亮，而後眯住了：“您便是——仇先生？”
隨後而來的蕭蘭卿一貫厭惡魔宗，此刻一點就著：“平安治軍行處，你們來搗什麽亂？”
歐陽千代哈哈大笑：“去年一年，敝宗下受平安治調遣，剿匪略盡薄力。莫非有哪裏做得不好，惹蕭二公子生氣了？”
仇先生意欲借平安治的力量消耗維摩宗，去年沒少指派些江湖上的剿匪差事請維摩宗“相助”。簡易遙不欲打草驚蛇，便應承下來。主力接應的，正是歐陽千代手下的戊字堂。
而今他這麽一說，蕭蘭卿立刻理虧，也說不出什麽狠話來了，回望師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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仇先生拱起雙手，淡淡道：“歐陽長老，不想今日能在嶺南相遇。”
歐陽千代也還了個禮，笑嗬嗬道：“千代在鄴京時間不短，卻一直未曾有幸一瞻仇先生高顏。今日得見，三生有幸。”
仇先生淡淡一笑。
歐陽千代又道：“實不相瞞。我大宗主南下麒麟鎮，歐陽千代不才，跟著來護駕。遇到遇賊人偷襲，剛剛砍了大概兩千來個。”
仇先生心中猛地一跳，卻不露聲色。
歐陽千代深深望進仇先生眸子裏，一字一頓：“那賊人說，還有後援，在艾豁山口與他們匯合。”
蕭蘭卿已經爆了：“胡說八道些什麽？我們剛來艾豁山口，你就說刺殺你們宗主的賊人要來此匯合。這什麽意思？！”
歐陽千代望向蕭蘭卿：“不知蕭二公子南下要剿什麽匪？”
蕭蘭卿斥道：“平安治機密，關你何事？！”
歐陽千代：“不如便讓在下猜猜？可是來滅那三十二路匪幫的岩祝？”
蕭蘭卿一聽對方沒猜對，冷笑一聲：“休要虛張聲勢了。貴宗派仇家眾多，歐陽長老還是抓緊時間往其他地方找找吧。”
歐陽千代“哦？”了一聲，霍地從懷中掏出一樣東西：“不知蕭二公子要等的，可是他？！”
那東西顫巍巍的，在歐陽千代手中輕輕搖晃。頭發五官俱在，赫然是副人臉頭套。
蕭蘭卿初見那人臉，愣了一下。端詳之後，立刻大大“啊”了一聲：“張大哥？！”
下屬楊槿等人也是麵色一寒，冷冷盯住歐陽千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