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訓

  掌握敵人信道的關鍵之處,在於雙向控製。


  一來要能竊聽敵人消息,知己知彼。二來要能對敵人散布消息,影響對方判斷。


  仇先生思忖:對維摩宗的掌控,縱然已經能夠竊聽,卻還未能散布。


  探其虛實,便從對其散布消息開始——


  若能成功向對方安插一個眼線,散步虛假消息。魔宗行動,便在己方掌握之中。


  這散步的消息,當虛實結合。既要讓敵人嚐些甜頭,也要讓敵人有所折損,讓敵人慢慢入套,直至深信不疑。


  嚐到甜頭,敵人會相信消息來源可靠。


  願意折損,則表明敵人願意為了這條信道的消息,付出代價。是最終信任的證明。


  折損不能代價太大,容易引起警惕。也不能代價過小,以防被敵將計就計。


  對於甜頭一事,現在魔宗關心有二。


  一是沈知行杭州遇襲,至今還是懸案。


  二是沈知行南海遇襲,缺少是岩祝下手的十足證據。


  如此思量完畢,修書回至虎伯:準備一個暗樁,再準備岩祝襲擊沈知行的證據,作為誘餌,借機讓魔宗獲得。以便獲取其信任。


  一旦魔宗吃下誘餌,便可適當讓其折損。以試探這誘餌,是真吃了,還是假意表演。


  何種折損,什麽代價,可確認其已經吃下誘餌,卻又不會引起對方懷疑?

  仇先生思考片刻後,起身去了蕭梧岐書房。


  同一時間,蕭蘭卿鄭重其事地回信給爨莫揚:平安治未對三十二路英豪動手。但岩祝三哥行事太過高調,其山寨遇襲我也有所耳聞。請他多多收斂,小心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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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姑蘇論道之後,蕭梧岐便回到了皇城鄴京。仇先生與蕭蘭卿自南海回姑蘇之後,稍加整飭也追隨而來。


  不久便得皇命,可籌建平安治軍。


  蕭梧岐領命後立刻著手籌備,計劃一年募集兩次江湖英雄。專門用於平息江湖事端、配合正規軍隊清剿隱患。


  第一次募集已經過半年,招募平安治勇士兩千。規模不大,卻勝在能吃苦能辦事,建立不少功勳。令蕭梧岐頗為滿意。


  弟弟蕭蘭卿雖然沒有正銜,但一直為仇先生幫忙,份外勤勉。除了有時仍然任性,非要去雲南,大體上令蕭梧岐感到欣慰。


  他自己也因此付出不少。半年來不曾睡過一個安穩覺,有些消瘦。


  而今夜已深,蕭梧岐仍在書房。忽而,輕輕的敲門聲傳來。聽聲音輕重和節奏,是仇先生。


  蕭梧岐大喜,穿過書架,繞過屏風,再繞過堆滿公文的案幾,走到書房門前,將仇先生讓了進來。


  每一次,仇先生一見滿屋子的書文,都要說:“大人太過操勞,學生不能解憂於萬一,十分慚愧。”


  蕭梧岐搖頭一笑:“先生深夜造訪,有何指教?”


  “不敢。”仇先生坐下,“線報得知,兵部將於近日麵聖,請命南下永安,清剿‘三升道’匪患。消息八成屬實,因十分重要,故而來報大人。”


  蕭梧岐歎道:“我們與兵部之間,難免齟齬。”


  清剿匪患、維護江湖安穩,以前由兵部主事。但大規模官軍對壘江湖人士,總有不妥,甚至吃虧。


  平安治軍得以籌建之後,這份差事便漸漸落到蕭梧岐身上。


  出兵打仗,有油水可賺,更有軍功可建,在當朝算是肥差。兵部尚書裴則僖見肥差被別人搶走,便屢屢和蕭梧岐鬧得不愉快。今天爭個剿匪的差事,明天告上一狀——當初平安治軍籌建之前,他也曆來持反對意見。


  三升道,在東南沿海的永安城發起,曆來小打小鬧。近日借匪患壯大。不僅有傳聞抓嬰兒獻祭,更因為永安王居於此地,而變得難以拿捏方寸。


  蕭梧岐道:“若與裴則僖爭請命其他事,我自不懼。但剿滅三升道一事,梧岐實在不確信平安治可堪此任。我們從未贏過三升道。”


  仇先生麵容卻甚為嚴肅,說道:“大人莫要去請命。”


  蕭梧岐大驚。


  仇先生道:“學生前來,正是為了勸說大人,莫要搶先請命。請允學生先去打探敵情。知己知彼之後,再請命不遲。”


  仇先生麵上笑容不變,心中卻早有計劃:平安治從未贏過三升道,是因為他從未帶人認真去贏。


  三升道是一顆周全的棋子,一直留著不動。而今,將為試探維摩宗,出一把力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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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月中,維摩宗在南海郡的幾個小弟子得到消息,參與襲擊沈知行的一名悍匪被抓。但地點不近,在永安。


  永安在南海郡北部,溫州以南。是個不近不遠的位置。


  溫旻傳令將悍匪押至南海郡,深夜審問。


  一問才知,對方原來是岩祝寨內的花匠,根本不“悍”。因聽聞岩祝在花壇邊和人說,“這次沒弄死那魔頭,下次定然讓他橫著回去。”由此被誤傳是參與了行刺沈知行。


  其實,隻“參與”了偷聽而已。


  此消息不大,但甚為關鍵。


  維摩宗南下,理由便是“岩祝刺殺沈知行”。但這個由頭,一直沒有切實的證據。


  若得人證,師出更有道義之名。“這次沒弄死”,正是一條實打實的證據。


  因此,溫旻分外謹慎,驗證花匠虛實。連環問了好些問題,判斷其身份真假。


  諸如岩祝的花匠為何突然出現在永安。岩祝長什麽樣。岩祝喜歡什麽樣的女人。又建議紀佳木找幾個當地人來問他話,判斷其永安口音是否偽裝。並要花匠預測一件事。


  花匠回答:老家長兄病重,回去探望,買食物時說漏了嘴,被維摩宗探子抓到。對岩祝的喜好、長相也描述準確。


  紀佳木找來的永安百姓也認為,花匠說話標準,是永安人無疑。


  隻是對於預測一事,花匠實在對岩祝的機密所知甚少。最後說,聽說永安內的匪徒最近要搶一個富人,該匪徒屬於岩祝手下山寨。是吃飯時,聽其他傭人提及的。不知道算不算一個預測。


  紀佳木接替溫旻,繼續盤問。要那花匠立刻返程。並派人暗中跟隨。


  花匠隻能返程,果然順利進入黔中岩祝山寨。


  約莫十多日,如花匠所說,發生了一樁匪案:永安與永福兩郡交界處,一卸任撫鎮回鄉遭襲。按照作案習慣來看,殺男不殺女、殺壯不殺幼、留下一錠銀子給生者。正是岩祝寨下匪徒的習慣。


  預測成真。


  溫旻聞言大喜:“以後探知岩祝動向更簡單了,花匠是條可靠的信道。告訴佳木姐姐,把那花匠的大哥押起來,要那花匠老實給我們傳消息!”


  又說:“岩祝手下寨子竟然真的謀財害命。這回便讓我教訓教訓他,什麽叫盜亦有道。”


  窗外丁朗全部聽見,暗暗一笑:魔宗的小子們果然還是太嫩,這就把誘餌吞了。


  他們多方審問,以為自己排查清楚。殊不知,虎伯紮根南海十多年,要在岩祝寨下安插一個下人,還不容易麽?

  仇先生意欲掌控敵人信道,讓對方嚐到甜頭已見成效。


  接下來便要探一探,讓魔宗付出代價時,其是否會乖乖聽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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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花匠在岩祝家潛伏十多天。三月上旬,突然傳來消息:永安“三升道”,乃岩祝背後支持。近日寨中艱難,計劃借“三升道”做件大事——搶劫永安王府。岩祝親自出馬督戰。


  因花匠地位實在低下,隻知道大致的時間和計劃路線。至於岩祝的人馬部署、前後調度,一概沒打聽到。


  維摩宗此次南下,為的就是做掉岩祝。突然得到他外出的消息,不啻驚天之雷——


  若能借岩祝出寨的機會一舉擒拿,就省去了所有部署的力氣,事半功倍。


  若失手,損失也不小。維摩宗南下調度人馬,長線作戰,失敗代價遠大於岩祝;且有打草驚蛇的風險。


  當然也可什麽都不做。但消息很快會傳到小五台山,辦事不利的罪名便落下了。


  更嚴重的是:三升道打算搶劫的永安王,乃幽雲王謝邕同父異母的哥哥,謝穎。


  謝邕庶出,卻因軍功赫赫而繼承幽雲王封號。謝穎是老王爺嫡長子,性格軟弱,反而得賜封地永安,空手吃皇糧。


  謝穎被劫而維摩宗袖手旁觀。一旦傳出去,和幽雲王的關係,日後難免受影響。


  出手,風險與機會都有。不出手,還是有風險。溫旻一時決策不下。


  這邊還在躊躇,另一側花匠又傳來新消息:三月中,岩祝手下將到南海郡周邊接一批武器訂單。出馬的是岩祝手下二當家白祉——明月山莊白祈的堂兄。


  南海郡的武器訂單,還能是誰的?自然是金家堡無疑。


  這個節骨眼定武器,是不是為了搶劫永安王府做準備?


  按照溫旻和紀佳木商議的原計劃:分批騷擾岩祝山寨之後,便要攻其薄弱,讓其陷入混亂。混亂之中,一舉出手滅掉。


  武器訂單一事,正是攻其薄弱的好時機。比三升道一事,把握更大。


  因為攻擊白祈,總比直接攻擊岩祝和三升道代價要小很多。還能劫下岩祝的武器,是一筆劃算生意。


  屆時,岩祝元氣受挫,武器補給吃緊,定然不敢貿然搶劫永安王了。


  至於消息是否可靠,找金不戮探上一探即可知曉。金家堡的細節,比永安三升道,更容易掌握。


  至此,有兩條道路擺在溫旻麵前可選——


  要麽借岩祝出寨匯合三升道之際,和其硬扛。但風險不小。


  要麽劫持金家堡和岩祝的武器單子,挫其銳氣,斷其兵器來源,釜底抽薪阻其搶劫永安王府。


  總之,不可什麽都不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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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溫旻麵對這兩條路,隻默默喝茶。


  陸衍催促道:“小旻,佳木已經等你一天了。事不宜遲,要早作決策。到底打岩祝,還是劫金家堡的武器單子?”


  “再給我一天時間。”


  “若無法定奪,宜早傳消息回小五台山,請宗主親自決策。兩地相隔甚遠,耽誤一天便可能耽誤最佳時機。”


  “陸大哥,再給我一天時間。一日之內,必然決斷。”


  溫旻依舊喝茶不語。雖然知道隔牆有耳,卻再沒像往常那般,有意傳什麽消息出去。


  因為他真的從心底著了急:千算萬算,沒算到會牽扯到阿遼。


  劫持雙方的武器單子,隻能在交貨前後動手,其他時候防衛太嚴。這樣一來,一不小心就可能讓丟貨的錯落在金家堡頭上。


  到時候,不是阿遼賠錢還能是什麽?

  於窗外偷聽的丁朗,眸光閃動:按照仇先生計劃,花匠,是反滲透給魔宗的一條信道。


  要確認魔宗是否信任花匠,既要給點甜頭,也要看看其是否願意為其付出代價。


  甜頭,便是坐實岩祝刺殺沈知行的證據。


  代價,便是溫旻麵前的兩條道路了。


  魔宗的小子們,是否願意相信花匠,乃至為了他的消息動手?從溫旻決策便可看出。


  隻要溫旻願為其中一條路動手,便是信任花匠這條信源。若他按兵不動,魔宗要滅岩祝一事,隻怕另有機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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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同一時間的南海郡,阿鷹得知這個消息,幾乎跳起來:“你讓溫旻劫少爺的貨?!不是隻試探試探嗎,為何來真的!”


  虎伯半閉雙目:“我們給了他兩條路可選,他也可以選擇直接硬扛岩祝,阻攔三升道搶劫永安王府。”


  阿鷹爭道:“但是顯然劫持少爺的武器單子代價更小!若這批貨物真的被劫,一不小心,貨就是在少爺手裏丟的!他收不到岩祝的錢,還要趕工賠新貨給他!”


  虎伯不以為然:“溫旻也可以選擇什麽都不做。”


  阿鷹道:“若溫旻什麽都不做,不是魔宗根本沒打算殺岩祝,便是不信任我們派去的花匠。阿虎師伯你不可能希望他什麽都不做!”


  又說:“現下看來,溫旻十有八九是信了花匠的消息,肯定會出手。這小子心狠手辣,很可能選擇對少爺下手啊!”


  虎伯嗬斥道:“即便下手,也是對少爺的貨下手,不是對少爺本人下手。”


  阿鷹大喊:“我們不是說好了?隻是要試一試魔宗是否願意為了消息付出代價!怎至於連少爺都牽扯進去?!不是說少爺和複仇一事再無幹係嗎?!”


  “少爺隻需損失一些錢財,便可看清魔宗諸人的真麵目,有什麽不好。”


  “大師伯知道嗎?!”


  虎伯望向阿鷹,目光森然:“你大師伯三番四次警告少爺莫要再和魔宗的小子做朋友,他不肯聽,反而留那小子長住金家堡。你覺得,先生就真的不管了麽?”


  阿鷹恍惚地後退三步,撞在椅子上,膝蓋一軟,坐下了。


  是大師伯……


  要少爺吃虧,是大師伯的意思。


  原來,大師伯要借試探魔宗小子的同時,教訓少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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