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春夢
翌日,金不戮再次於空空的床上醒來。枕邊一張素箋。
這一回,內容豐富。
溫表哥書畫皆精。往日隻見書,今天還畫上了:“表哥還來”的宣誓左側,畫了一堆小人。
中央一小人仗劍而立,是個小小劍客。地上躺倒一片,缺胳膊斷腿,還有吐血的,顯然是被小劍客挑了。
那小劍客的眉眼雖然潦草,卻分外好看。神韻裏分明是溫少俠本俠。旁題:仗劍天下無敵手。
顯然,昨天見金不戮擔心,今日特地畫了副爛畫來哄人。說自己絕不會再受傷。
金不戮見到這畫,並沒笑出來。反而雙眼發熱,沉默了很久。而後吸吸鼻子,極其珍重地收進了抽屜。
忽然想到,小旻提過,年末,維摩宗有一場非常嚴酷的全員考校。算算時間,恐怕他是要回小五台山去參加了。
趕緊重新將素箋拿出來,看了又看。仿佛多看一會兒,現實便會向這畫上多傾斜一分似的。溫旻便真的能仗劍無敵手,再也不受傷了。
外出問了虎伯和阿鷹下落,下人們道,回老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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臘月起,金家堡已著手準備過年事宜。
今年老堡主過世,不欲鋪張大辦。少堡主卻已經著人提前準備了金桔、水仙、白臘梅等吉祥如意又不張揚的花果。到了臘月二十二,更是請大廚提前準備食材,又要準備蛋散、馬蹄糕和糖蓮子等小吃。
大師傅一臉驚詫:“少爺,後天才是小年呢。明天臘月二十三!”
金不戮哦了一聲,垂下眸子:“提前備著吧。”
他早已打聽,小五台山附近是臘月二十三過小年。正所謂“臘月二十三,麻糖把嘴粘。”
中秋與生辰,小旻都來了。小年的驚喜,要獨留一份給他。
心意至此,嘴角的笑都漾起來了:“不用太多,但請務必精致些。”
大廚是位嚴格的師傅,如此一反常理之事本讓他萬分疑惑。但見主人嘴角那一抹難得的笑,也便耐心去準備了。
食物豐,鮮花已開。臘月二十三到來,溫旻卻並未到來。
夜盡,來到了嶺南真正的小年。臘月二十四,一片喜慶之下,麒麟鎮掛上紅色,桃花繽紛之下,還是並無人來。
唯有明月山莊。本習慣正月十五、十六慶賀小年和出年,卻有心提前送各色禮盒至金家堡。
踩著臘月二十四的點,白祈駕到。禮品眾多,其中更有一頂精致的銀冠,於日光下反射柔潤光澤。
“過了年,阿遼便算成年了。要上成人冠了。”爨莫揚將禮物交到白祈手中時,唇角有笑意浮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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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時刻的小五台山,塞外極風苦寒。
維摩宗弟子們剛經過冬臘試煉嚴酷的搏殺。躺在通鋪或自己的房間裏,睡得昏天暗地。
溫旻披衣而起,看看天色,拐彎進了師父的右護法行止院。
今年,他有特別的事項要請師父幫忙。
臘月二十五,大宗主及各長老齊集八麵萬風堂,聽降龍堂長老賀南唐宣布今年冬臘試煉名次,並共議這一年小輩們的教化之得失,商討來年教化之策略。
集議結果將在明日向全宗頒布。
教訓督導,至關重要。每年年末參加此集議的,除了護法、小五台山十二長老,也包括全國五十分堂的長老。
眾長老無不感慨這一年南征北戰,更有強敵環伺。所幸弟子們成長迅速。更是將沈知行和章文棠的諸位徒弟一起誇獎。說維摩宗人才濟濟,後繼有人。吹捧左右護法,不偏不倚。
末了,賀南唐呈上全宗弟子回鄉名冊。
維摩宗管教甚嚴,全員外出均需登記。
年末涉及回鄉,弟子流向更是大事。往返行程需提前匯總至降龍堂,最終呈至簡易遙。全國五十分堂長老座下弟子也不例外。
簡易遙隨便一翻,第一頁便是右護法名下弟子。今年回鄉過年的,溫旻赫然在列。
他眉峰軒起,朝沈知行看去。沈知行點點頭,表示自己會留下來解釋。
他知道大宗主為何疑惑。
溫旻上山近十二年,從來沒在過年返鄉。
他無鄉可返。
但今年不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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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溫旻是將南海當成他故鄉了?”簡易遙聽了聞沈知行解釋。溫旻今年告假“返鄉”,原來是要去南海金家堡。一時間笑了出來,“而且,你還允了?”
賀南唐匯總的名冊,都是各支師父應允過的。顯然,沈知行已經允許溫旻去南海了。
沈知行解釋:“也不光是旻兒想去看看。我也惦記不戮,他成了孤兒,頭一回獨自過年。不好熬。”
“心疼他,可邀他來小五台山。”
“他替父守孝頭一年,怎麽會來。”
“你不怕溫旻被蟲子咬死?亂箭射死?被誰的刀砍死?”
“旻兒機警,我安排人護他。低調行事,一定平安。”
簡易遙目光陡然一亮:“你也打算護著他去?”
“當然不。我陪遙師兄過年。”
沈知行非常自然,毫無矯飾。
因為他曆來都是這樣。不論多麽繁忙,即便那年遭遇情傷。過年一定會回到小五台山。
原因無他,沈知行與簡易遙都是孤兒。兩人打小便約好,冬天和年都要一起過。若一人成家,另一人便到他家去。若兩人成家,便湊在一起。
二十多載,誓言從未被打破。
簡易遙聞言沒有動。
身體沒有動。眼神沒有動。手裏的名冊都沒再翻動一下。
因為,他已經沒法可動。
暗暗緩了許久,啪地合上名冊。淡淡說:“叫溫旻單獨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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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麵聽風堂,一般弟子沒有機會進入。
溫旻站在高聳的門楣之前,深深吸了口氣,以保姿態沉穩。
沈知行拍拍他的肩膀,便被宗主侍者“請”走了。
眾護法、長老均已離去。襯得空曠的大廳更空,高高的穹窿更遠,刺眼的長明珍珠更亮。
遙遙坐於高處的簡易遙,遙不可及。
但溫旻絲毫不曾露怯。行禮過後便垂手站好。態度恭謙,卻隱隱透出沉穩。
簡易遙望著他,連責罵都沒有溫度,隻是淡淡一句:“大膽。”
越是如此,越氣勢壓頂。溫旻覺得四周都凝了。
他力保冷靜,拱手道:“弟子已在師父指點下做過部署。南海一行,絕無隱患,還可彰顯我宗通達大江南北,正我氣勢。”
“並非此事。”
溫旻眸光輕輕跳了一下。
簡易遙說的是背著沈知行偷默賬冊之事。
事隔半年,隱忍不發。現在犯了錯,被一並拿來問罪了。
溫旻道:“弟子擔心師父安危。前有杭州遇襲,後有江門慘案,重重陷阱,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大幸宗主英明,將可疑賬冊列為追查手段。弟子不知曉便罷了。一旦知曉,怎能任傷師仇人在前,又何忍師兄師姐束手無策。若不出手,實非大丈夫所為。”
一番說辭,是否滴水不漏暫且不論。但義正辭嚴,反應又相當之快,很有獨當一麵的氣勢。
簡易遙問得依舊毫無溫度:“為何瞞著你師父。”
“宗主明察明鑒,弟子絕非欺瞞師傅。隻是,若師父得知那兩名歹人有可能是孤山餘孽,恐怕傷心傷身——宗主也一定甚為體恤他。”
話一說完,溫旻甚至抬起頭來,亮澄澄的眸子平視簡易遙,誠懇無比。
簡易遙人中龍鳳,結交的是幽雲王、萬三爺這種不世出的人物。見多識廣,城府至深。在他麵前藏著掖著,不如直白表明心中所想——
簡易遙知溫旻動作而壓著不說,正是不想沈知行知道。
簡易遙突然輕笑了一聲。望著溫旻腰間,道:“在這裏,就不用裝了吧。”
溫旻一席黑衣。腰間,係了一根白腰帶。
維摩宗統一的形製,黑衣赤帶。溫旻自夏日從南海歸來,一直係白帶。之情者都明白,他在替金泰致哀。
“不是裝的。弟子自願的。”
“既然已知金家堡可疑。還自願?”
“弟子不是為了金家堡。是為了金不戮。”
“你在邕州時,偷著去看過他一次。”
“其時休憩,自由行動。弟子並非偷去。”
“你真當金不戮是朋友?”
罕見地,溫旻眸光一軟,笑得粲然。仿佛見到塞北嚴冬盛開了燦爛的異木棉:“是。一床被子睡覺,一副碗筷吃飯。阿遼與我,是一生一世的好朋友。”
簡易遙起身下了台階,走到溫旻身前:“當今態勢,維持與他的情義,難如填平滄海。”
溫旻抬頭望向他,眼神無比誠懇:“不用維持。我們已經是這般要好了。”
“去年你還沒像這般護著他。”
“……經過分別,方知緣分珍貴。”
簡易遙見溫旻這般,仿佛見到少時鏡前的自己,二十多年回憶撲麵而來,隻覺心中輕輕地抽了一下。
“金泰是否有嫌疑。”
“弟子也曾試圖探究。但後來一想,是否可疑,金泰已經不在了,便不重要。現今金虎阿鷹反而更放肆,顯然另有上峰。”
“金不戮是否有嫌。?”
“沒有。”
簡易遙眉峰挑起,目光中有戲謔。
溫旻並無被宗主嘲笑的緊迫,冷靜分析:“若金不戮可疑,在杭州,弟子死於俄裏之手,才是最佳結果;可他卻救了弟子。在南海麒麟鎮,我宗與明月山莊動手才是最佳;可他卻以一己之力,不惜驚動父母靈位,平息斷劍紛爭。在姑蘇,他更有無數次機會對弟子下手;僅在江宅前,便可袖手旁觀弟子與爨莫揚爭鬥,他卻屢次以命相救。弟子雖與他交好,卻絕非雙目蒙蔽。若他可疑,那這些行動也未免太過不智。師父,甚至宗主您,都見過金不戮,知他並非不智之人。”
末了,又說:“況且,他還隻是個小孩子。金虎阿鷹出入金家堡,幾乎不將他放在眼裏。就算金不戮萬千可疑,又能有多大危害呢。”
簡易遙嗤笑了一聲:“自己還是個小豆子,還說別人是小孩子。”
仍是一句批評。但語氣已與方才大不相同。
溫旻知道危機終於過去。麵色不變,心裏千鈞大石卻已放下。朗聲請命道:“宗主英明,若對南海已有定奪,請派弟子前去!弟子願打頭陣擒拿金虎和阿鷹!”
簡易遙突然回身劈掌,兜頭打下。
這一掌來得極其迅速,如移山填海般的力道壓頂而來。溫旻頓時覺得呼吸都被逼停了。
他拜見宗主,沒帶兵刃。更沒想到這個時候,會挨一巴掌。眼見根本躲不開,隻能抬手,用盡全力一擋。
同時腦中急轉:簡宗主真是喜怒無常。方才哪句話說錯了,得罪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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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天使們新春大吉!現在已經是新的一年啦!除夕和現在各更新一章,陪大家一起跨年,希望能為小天使們新春添彩!感謝這半年來小天使們一直的鼓勵跟看。尤其感謝一直留言鼓勵的小天使們。新的一年裏,祝大家萬事順意,考試滿分,工作加薪,感情甜蜜,生活事事都如意!阿遼和溫表哥也會逐漸長大成人,名滿江湖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