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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暴中勾水墨

  黎明前最黑最冷的那段時間,是人睡夢最深的時刻。


  於溫旻而言並非如此。他每天此時,都快要醒了。今天更是睜了湛然雙目,輕輕鬆開金不戮的手。又托著他的臉,小心翼翼將枕頭包為他墊好。輕手輕腳起了身,向小七一示意,便離開了石室。


  深邃幽暗的走廊裏,蘇梨正揉著睡眼等待。見到他來了轉而高興地奔過來:“溫旻哥哥!佳木姐姐說你找我?”


  溫旻急忙跨前幾步,將食指豎在唇邊做了個噓聲姿勢。而後左右看看,將她拉到安靜一角。這才抱歉笑道:“也不知這算早算晚,叨擾妹妹了。”


  蘇梨趕忙搖頭:“怎麽會!找我做什麽?”也不知她自己想到什麽了,突然又問不下去了,臉一紅就低下頭。


  溫旻上前低語,蘇梨立刻羞澀地靠著牆了。聽他說了幾句,睜大眼睛。接著嚴肅起來,後又有些笑意了。一邊聽,一邊想,思考著什麽。最後緩緩說:“就為了這個啊。”溫旻見她沒有回應,便說:“妹妹,此事光我們幾人一定不行的,請你一定要幫我。也隻有你,我能說得上話了。”當然要幫!為你做什麽都可以!蘇梨幾乎要脫口而出了,可她又想到在華陽小齋裏,佳木姐姐教過的一些招,便沒有立刻回答。反而問:“你來找我,就是因為我能說上話麽?”


  “當然不是。我也看看你是不是還好。”


  “那……”蘇梨剛想說,又羞澀了。想了想,還是決定說,矛盾地扯著自己的衣角,“此事非同小可,還有些危險,我不能輕易幫你。除非,除非……”


  “除非怎樣,妹妹盡管說。”


  “除非……”蘇梨紅著臉低下頭,“你和我是一家人。”


  溫旻目光深沉望著她,似想弄明白什麽意思。


  她生怕對方回錯了意,急忙補充:“除非你是我的……除非你,你答應娶我!”


  話一出口,也知道自己太過大膽。轉過身去麵著牆壁,將小皮靴跺了兩下,再也不肯出聲了。


  溫旻愣了一瞬,立刻笑了,負手而立:“嗐,我還以妹妹要天上的月亮和星星,那的確是有些難了。但要我娶你,這怎麽能做條件?”


  蘇梨聽他如此說,一時沒能領會,轉過了身。


  溫旻又笑著說:“我後年便可上冠成年了。行過成人禮後,馬上就請師父到天山向柳老爺子提親可好?”想了下又補充,“不,咱們不去求那個老古板。我請師父找竇胡大哥和木先生去說,好不好?”


  蘇梨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妙目璨光閃爍,麵頰如梨花染霞,醉了一樣望著對麵仙人般的少年麵孔。自己都不知道自己點了多少次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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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兩人又商議了一陣,蘇梨趕緊按照他的請求去辦了。


  送走了人,估摸了時間,溫旻肅了麵色,準備去和師姐師兄匯合。轉身走了兩步,便見金不戮站在走廊的凹位。火把稀少,他小小一隻的身體,融在重重暗影裏。


  溫旻一怔,暗歎今日怎麽如此大意,阿遼走路居然都沒聽見。小跑著過去了:“出來了怎麽不叫小七陪著?”


  金不戮連拐杖也沒拿,卻站得筆直。好在神色如常,唇角勾起個笑:“去個淨房,也要小七盯著看的麽?要不要他給我量量?”


  溫旻一忖,淨房確實在不遠的方向。且見他又在凶自己了,心裏便沒來由一陣輕鬆。貼他耳朵邊壞笑:“那不行,隻有表哥能給阿遼量。”


  等這事兒結束了,定要讓他知道開這種膽子肥的玩笑有多危險。真的要被表哥量一量的。


  金不戮一把推開他,一瘸一拐往回走,不準他過來抱。一邊走,還一邊拿眼橫他:“活蹦亂跳的,好利索了?”


  “不好也要好呀,有壞人嘛——表哥幫阿遼把壞人都打走,好不好?”


  “誰要你幫了。壞人又不是來罵我的。”


  行至石室門口,溫旻站住身,兩手握著金不戮肩膀,低下頭看著他的眼睛:“表哥有事要出去,阿遼一個人回去乖乖睡覺好不好?”


  金不戮抬頭迎著他目光,又露出那種略帶複雜的擔憂,卻一句話都沒說。


  溫旻湊近了安慰他:“表哥厲害著呢,不要擔心。保證阿遼今夜可以回大床睡個安穩覺。”


  眼見時辰不早,又抱了他一下就走了。已經走到走廊拐角,覺得心裏異樣,一回頭,金不戮果然還站在門口望他。溫旻趕忙笑著跑回來,在他額頭上啵地快速親了一下,才樂滋滋地真正跑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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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竇胡站在高高屋簷之上,深覺得自己進入了一個莫測的陷阱。


  按理說,自己已經答應蘇梨師妹,也並無什麽危險。現在更已至此,斷無開弓卻收回頭箭的道理。


  可往旁邊一看,溫旻那賊小子今日古怪得很。總看著一個空地方詭異傻笑,一雙眼幾乎要冒綠光,似乎要吃人肉一樣。意識到別人看見了自己,還裝作若無其事。可那眼雙裏,分明是有天大的好事兒了。


  他個屬曹操的,這副鳥樣並不太常見。


  再回想師妹拜托自己的樣子,一會兒淚眼婆娑,一會兒又破涕為笑了。問她為何,卻害羞不肯說。


  溫旻這毛都沒長齊的小屁孩,想對師妹做什麽?!


  還是已經對師妹做了什麽?!


  竇胡越想越可疑,十分想在最後一刻再問清楚些。回過頭,紀佳木一雙會說話的眼睛正望著自己:“感謝竇哥哥今日高義,救我這些可憐的弟弟妹妹於大難。你救的不光是我們,是維摩宗未來之望。佳木不才,家師卻是癸字堂薄長老。雖然貴派之事外人不敢置喙,佳木回山卻一定會跪求家師為竇哥哥說句公道話,請他進言宗主,務必為你和蘇梨妹妹調停門內紛爭。”


  遊一方也板起濃眉大眼:“一方不才,家師伏虎堂耿長老。我也一定請他老人家去求宗主,為竇兄和蘇梨妹妹說話!”


  溫旻這才轉過頭來,一笑:“我也請我師父沈右護法為你倆說話。”


  竇胡覺得所有人裏,就溫旻笑容最假,分明是有種拿定了自己的意思。可自己和這小子之間實在太多事了,一時半會兒說不明白,憤恨地瞪他一眼,飛身而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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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司徒皓從沒想過,自己有朝一日能做這樣一個夢。更沒想到,如此深夜,夢裏的人竟然到現實來了。


  他狠狠揉揉眼睛,確認這小窗子外的誠然是個真人。那兩條大腿搭在窗外的姑娘,正以一種無可名狀的媚眼望著他。嘴角的笑,在他心尖尖兒的位置一把一把撩撥。


  他錯開眼睛:“你來這裏幹什麽!”


  紀佳木坐在他窗邊,挑起娥眉:“那你白天在華陽小齋一眼眼看我幹什麽。”


  華陽小齋一上樓,幾個看她的年輕人裏就有司徒皓。晚上再見,她一眼便認出了。


  司徒皓被人識破,很是赧顏:“我沒有!”又覺得這樣回答太幼稚,改口道:“我當時不知道是你。”


  “若知道是我怎麽樣?當麵罵我是個無恥妖女?”


  “你怎麽……你偷聽我們議事?!”


  “偷聽議事怎麽了?我還偷你呢。”紀佳木嬌蠻一笑,倏然掀開衣擺跳進了窗子。往前一蹦,卻沒站穩,差點摔倒。


  司徒皓忙過來扶住她,那一雙光溜溜的大腿正好貼在他隻穿著薄薄褻褲的腿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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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武林正道群豪之首——那要算師門昌盛、弟子年輕有為的。若論年輕有為,當然要算登過十錦繡小榜的。若沒有登上過十錦繡小榜,連踏入羅府議事的資格都沒有。


  這個夜晚真心豐富。圍毆了維摩宗那幫妖女妖童,參與了高規格議事,一覺醒來,還要再去群英燦前麵站站,以彰顯正道之光。若仗著人多無可追責,而把魔宗逼出姑蘇,豈不更好。


  真是個最好的世道。


  正道大俠們無不如此想,睡了個無比酣暢美滿的夢,醒來覺得渾身充滿力量。


  可當他們看見了周圍情狀,那掛在惺忪睡眼間的笑便僵住了。他們先是吃驚,再是困惑,而後落入深深的恐懼。


  季春秋使一柄蒼龍大刀。睡前明明放在枕頭邊的,卻見這刀自己到桌子上去了。拔出刀看看,確認不是記性出問題了,一張字條便隨著抽刀掉了出來。那條子上字跡圓融綿密,還有一點點幼稚。寫的內容卻一點不圓融,一點不幼稚。


  他是如何在羅家私邸議論十錦繡小榜的,如何說蕭梧岐的,乃至如何說爨莫揚的,都列了出來。是誰?!搞這無聊遊戲,他媽的,昨晚與會的哪個老東西活不耐煩了?!


  季天地離不開美女,攬著個姑娘一覺大天亮。發現昨天明明為增情趣拋在那桌邊的肚兜,怎麽蓋到自己床邊來了,還疊得整整齊齊。姑娘害羞極了,抖開了就要穿上,卻發現裏麵飄出張字條……


  洞庭追鷹客顧楠和昔日孤山派大弟子顧白名字就差一個字,當日維摩宗去孤山搞事,可是好好嚇了他一把。而今時過境遷,也可以借勢追著維摩宗的宵小們臭罵了,不要太痛快。他一覺醒來,發現昨天睡覺時喝空的酒壇,怎麽整整齊齊在床邊摞了起來。下麵還壓著張什麽紙,紙條?……


  這是個驚心動魄的白晝,羅宅私邸集議的江湖豪傑們無不發現有個鬼魅般的人在自己熟睡之時潛了進來,做了些難以描述的奇特之事,留下張威脅的字條。把自己說過的最不合適當眾說出的話,用白紙黑字寫了,還一字不差!

  就連無辜的羅程宇,不過提供個住處,結果被人在枕頭兩側畫滿了王八。


  無數英雄內心咒罵:是誰?不想活了!還讓不讓人做巍然正氣之盟?!


  更可怕的是,若此人不是來放字條,而是給自己兜頭一刀……


  誠然,若是刀風驟然落下,自己這多年□□湖必然會被驚醒,也不一定會落敗。可縱然如此,仍然不免深深後怕。


  是維摩宗的小兔崽子們?沈知行那徒弟倒是見識過,身法固然高超,但走的不是這詭異無聲的路子。更何況他還沒爐火純青呢。


  難道沈知行親自來了?聽說他瘋瘋癲癲的,也不在乎右護法的身份,倒是有可能作出這無恥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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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司徒安然被一塊石頭砸醒,有人將字條綁在石頭上,扔進了窗子。罵他教導無方,竟然讓侄子玷汙人家清白姑娘。他這族長號稱是族長,卻榮登司徒家敗類之首了。


  司徒安然從小沒有別的愛好,唯獨愛麵子。怎能忍受如此折辱。那扔石頭的家夥身法夠快,推窗找不到人,隻能求其次去找侄兒問問為何被人如此誣陷。沒成想客棧的左右鄰居們也收到了同樣的石頭字條,正聚攏在司徒皓房門前,表示裏麵有些聲音,似乎,不太好描述……


  司徒安然已然聽見了,本想掩蓋,可那門並未關嚴,被風吹開了。就見徒兒和一個姑娘渾身□□地纏在床上,眼神迷離,幾欲飛仙。見他進來,好生辨認了一會兒才惶恐地爬了出來。


  倒是那姑娘,也不避諱,也不害羞,赤條條地站起身,不緊不慢穿了衣服。竟然是那妖女紀佳木。


  “我與司徒公子群英燦一見,相互鍾情。忍不住來找他,發現他也在想我,便在一起了……”紀佳木低眉一笑,麵頰紅暈飛霞,“司徒叔叔生氣了?”


  司徒安然揮掌便劈,接下此掌的卻是司徒皓:“叔父饒命!——佳木快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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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姑蘇的天,在溫旻眼裏從未如此可愛。那紅通通的初生朝陽,就像阿遼的笑臉。春風拂過,又像他笑著出氣,吹在自己臉上了。


  他誌氣飛揚,得意得要飛起來了。守了一夜非但完全不困,圍觀了那些個雞飛狗跳的武林群豪後,反而精神抖擻。更有種雀躍似箭的歸心。


  沒人會再來搗亂了。師父就要來,講武試藝小壇會照常開始,梅塵斷劍會拿到,就連那萬惡的歹徒不也露出了馬腳麽。他有耐心,有心智,深信一切隻需時間。


  現下最重要的是回到群英燦去。他還記得臨走前阿遼那個膽子過肥的笑話。不知深淺,笨得很。一會兒定要他見識下表哥怎麽量他。再緊緊摟住他,好好睡上一大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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