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鹹魚也會疼

  溫旻一直在後沉默,突然高喝一聲,朝左良揮掌打去。


  其時左良正站在離他最近的位置,見魔宗這小白臉動作快得出奇,也不知嘴裏亂七八糟說什麽,幸好沒用什麽兵器。便想也不想,運功逼毒在手,對了過去。


  與此同時,喻修正在一旁生暗氣,見到師弟突然被襲,劈掌也朝溫旻罩去。


  旁邊苑平見狀甩鞭跟上,也顧不得會不會中毒。而遊一方,則衝喻修一刀砍去。


  新起的一波紛亂裏,溫旻再次高喊。大家這才聽清楚了,是“小婕當心!”


  木範婕剛把解藥小心藏好,還沒回過神。更何況也不是練家子,動作慢得很。沒明白發生了什麽。聽見自己的名字,緩緩地轉過圓身體。


  而紀佳木和其他弟子,因為離得遠,更不知發生了什麽。恍神間,萬品樓那側,一道快如閃電的影子卷起木範婕跑了。


  於此同時,左良那一掌已和溫旻對上。他被溫旻震走,溫旻卻慘呼一聲,摔倒在地,一隻手掌全黑。


  眾人這才大駭,弄明白了是一直萎靡在地的竇胡搶走了木範婕。又見溫旻中毒了,紛紛圍住喻修和左良,問為何出爾反爾,明明已經給了解藥還要奪人,要他們趕緊把小婕交出來。又為何給溫旻下毒,不留解藥今天就拚了算了。


  就連蕭蘭卿和楊槿都看不下去,遠遠地皺起眉頭。


  喻修聲嘶力竭,氣得話都說不利索:“對對對啊,你說我明明已經給了解藥!給了!給了!為什麽還要幹這事?!”


  又說:“都是竇胡那叛徒!別攔著我!我要去追那叛徒!”


  有人問溫旻,到底是誰先出手要抓小婕,竇胡和左良是不是一夥兒的。溫旻隻是呆在苑平懷裏,慘兮兮地說:“快追……快去追,小婕……”


  說罷,就昏了。


  眾弟子,除了溫旻之外,便是紀佳木輕功最好,對遊一方叮囑一句便追。而喻修氣得冒泡,給溫旻甩下解藥,也抱著師弟追過去了。


  人群鬧的鬧,罵的罵,跑的跑,追的追。隻有爨莫揚,沉了麵色,眼睜睜見金不戮從自己掌中抽了手,向溫旻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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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溫旻醒來後,第一眼看見了蘇梨的臉。梨花帶雨,滿是擔心和難過。伏在床邊,握著自己的手不肯鬆開。


  再往後看,圍站著遊一方和紀佳木。小七在稍後位置,手裏端著一碗水,似乎剛剛喂過自己喝,正往旁邊看。那裏是木範婕,靠在竇胡身邊,巴巴地望過來。而竇胡,正看著自己旁邊的蘇梨呢。


  持續往後看,金不戮在最後排。遠遠地被擠在眾人之外,靠近門廳的玄關,也朝這邊望來。沒有表情,沒有哭。但溫旻從來沒在那雙眼睛裏看見過那種神情,似乎眼見三秋寒風掃過了最心愛的梧桐樹,伸手卻接不住一片葉子。


  兩人目光一對上,那秋風立刻散了。金不戮眼神有喜悅跳了跳,就被一擁而上的人們擋住了。


  蘇梨率先哭出了聲。遊一方也大叫他的名字。接下來是小七,木範婕,紀佳木……和他親近的弟子們一圈一圈圍了上來,歡呼和安心的笑就將其他的東西淹沒了。


  溫旻掙紮著要起床,卻生生被蘇梨按住。他揮手把這些人形烏雲都撥散了,坐到椅子上。剛和金不戮對著望了一眼。就見他抿嘴一笑:“你醒了就好。我有些餓了,先去尋些吃的。回頭瞧你。”


  待金不戮低垂的眼眸終於掩在門扉之後,房間裏的氣氛頃刻就變了稍許。


  溫旻看了那扇合攏的門片刻,才收回目光,對木範婕笑了:“小婕你回來了。”而後看向竇胡,“謝謝竇胡大哥。”


  竇胡深深地看向他:“謝我麽,倒是不用。”


  木範婕學著爹爹,圓手摸摸根本沒胡子的下巴:“謝你麽,當然是要謝了。要不是竇胡哥哥及時救了我,現在我可能就被左良抓走了。還有溫旻哥哥,謝謝你及時發現。”


  “跟我還有什麽好謝的。”溫旻靠回椅子裏,回頭對蘇梨說,“蘇梨妹妹你也沒事,我就安心了。”


  蘇梨還在一抽一抽地哭泣,悶著鼻子說:“你們一個兩個,都為保我冒了這麽大的險。溫旻哥哥你還被左師兄……”


  溫旻剛準備搖頭,就聽竇胡對木範婕說:“小師叔可別叫我大哥了,折壽。”


  木範婕眨眨圓眼睛:“怎麽啦?我和你們又沒什麽師承關係,更何況你還救了我。不論輩分論年紀,叫你一聲哥哥是應該的。”


  “可是……”


  “別可是啦。你就聽小師叔吩咐——以後我叫你哥哥,你直呼我名字。”


  小七難得沒眼力一回,上來就插嘴:“這到底是什麽跟什麽?小婕,竇胡大哥怎麽管你叫叔叔啊?”


  竇胡一攤手,望向木範婕:“小師叔,我也想知道。”


  遊一方早憋不住了:“我也想知道!”


  木範婕撇著嘴看了看他們,才背起圓圓的胳膊和手,在地上走了兩圈。最後小大人般歎了口氣:“唉,反正你們也瞧見了。”


  ——萬品樓紮根天山百年,以製毒為主業。第二任樓主展終南突發善念:製毒害人這麽久,也是用藥;治病醫人也是用藥。不如行些善事?

  於是將門下弟子分成兩支,一支仍主修製毒,兼學些救人的本事。另一支則主研治病救人之術,對製毒略微了解。兩支首徒各擎一塊梨木錯銀盤為徽識,眾弟子自由報名。


  一開始,弟子們都認為學醫沒什麽前途,治病救人哪裏比得上製毒之術令人聞風喪膽?是以學醫一派人丁稀少。可離開天山之後才發現,對性命的愛惜,乃凡人之根本。多少人散盡家財,隻為多活三年。還有不少弟子,在樓內也隻是二三流的醫術,就因一招妙手回春,居然深入皇宮大內,享榮華富貴去了。


  是以,萬品樓學醫一派漸漸壯大,也由此引起製毒一派的憎恨。兼容並包本是好事,大家製毒和治病都學不就可以了?但人總會因為一些莫名其妙的原因鬥爭起來,學製乃是借口,權力才是核心。終於,在劉清池樓主這一代,學醫派又隻剩一名弟子了。劉樓主和這獨苗小師弟商量起來:學醫的人越來越少,萬品樓後續將恢複祖製,隻攻毒術。小師弟也來製毒吧。


  小師弟來萬品樓,圖的就是這懸壺濟世的本事。自然不願意了。但彼此是同門,也不能說些什麽,便辭山遠赴中原。臨走時,師兄為表寬柔,贈小師弟學醫一派的梨木錯銀盤為念。但約定:此後遇見大事,才能把這木盤拿出來救命。否則,不得提萬品樓半個字。


  那劉清池樓主文韜武略,毒術無雙,還有個非常出色的徒弟。後來也當了樓主,叫做柳萬裏。


  他那清字輩的、學醫派唯一的小師弟,叫做木清風。


  勸說小師弟學製毒的談話地點,是塑有展終南樓主獨弈像的三涼亭。原先每次到了分毒、醫兩支的周年祭典,兩派首徒都要來此,用梨木盒子撐著梨木錯銀盤,向祖師爺磕頭。後續,便隻有一個梨木錯銀盤放在盒子裏了。天長日久,盒子隻是盒子,梨木錯銀盤也隻是個祭祀的物件了。


  按理說,現今距木清風被趕走也不過三十來年,江湖中該有隻言片語流傳。


  可實際上,三代以來,一直是製毒派首徒做樓主,竭力對外封鎖學醫派的消息。到木清風這裏,學醫派又徹底斷絕。是以近代江湖中人,都沒怎麽聽過這段秘辛。就連柳萬裏,也不過謹記師父教誨,叮囑門下兩堂大弟子,對持有梨木錯銀盤的人以禮相待,並且例行去三涼亭叩拜先祖雕塑。其他細節,根本不提。甚至連弟子名字,都不按照舊製譜係來取了。


  眾人聽完,異常唏噓。蘇梨更是不斷驚呼。隻有竇胡,此前略聽木範婕說了幾句,方才比較鎮定。


  遊一方更是驚到震撼,幾乎要喊出來了。一眼眼看師姐紀佳木。紀佳木也暗暗與他和溫旻對了眼神——


  萬品樓的秘密,能瞞得住別人,卻是瞞不過維摩宗大宗主的。至於為何木範婕對萬品樓眾弟子姓甚名誰都如此清楚,想必維摩宗負責情報的壬字堂,也幫了不少忙。


  也正是這段故事,成了第三個錦囊的關鍵:第二個錦囊裏的字條,在末尾寫過,若有弟子中了難解之毒,便打開第三個錦囊找辦法。第三個錦囊赫然列著,陪木範婕到姑蘇某某地的茅草屋,找萬品樓的人“商議”。


  原來,遣木範婕這不會武功的小胖妹來,真不是為大家治病治傷開清火藥的。


  至於茅草屋的位置,想必是維摩宗從去年開始的江南整飭,已將萬品樓的底摸了個幹淨。


  溫旻長眉微蹙,總覺得的有些不對付:“有一事說出來可能有些失禮——縱然萬品樓有這番秘史在先,但蘇梨妹妹的提議總是沒錯的。多賺些錢,有什麽錯了?柳老爺子這邊,卻為何隻因有人提議和明月山莊以外的人合作,便大動肝火?”


  蘇梨和竇胡互相看了看對方,前者也很憤恨,後者幹咳了一聲,歎道:“唉,反正我也回不去啦,不如直說——這事,錯不在提議賺錢,在提議和維摩宗一起賺錢。”


  溫旻毫不介意自嘲:“怎麽了?我們好歹是‘大魔宗’,不比‘小魔宗’財大氣粗些?”


  竇胡白他一眼:“你以為,維摩宗百年前因犯錯而離開的製毒一支,是誰啊?”


  眾人這才恍然大悟。


  這江湖太小,頂尖的製毒高手又有多少?如此一來,便全說通了。


  竇胡補充:“這事,不是樓主和分堂大弟子,是沒人知道的。今天我也是為了感謝才透露一二,你們可別亂說啊。”


  說罷,看了溫旻一眼,見他沒什麽新問題了,轉而說:“我隻是慪得慌,以為爨莫揚全身心應對你們呢。沒想還能抽人跑天山去把大師兄找來。喻修雖然蠢得很,可我師父不好哄啊。”


  “恐怕,爨莫揚早就盤算著叫貴派弟子前來。竇哥哥所做,隻是幫他遞了個枕頭罷了。”紀佳木陷入深思,“但我不明白,喻修左良為何要抓小婕?難道他們想再次用毒,是以連木先生的傳人都要抓走?”


  小七雖然沒去現場,仍然積極參與:“那家夥的腦瓜子不清楚唄。”


  大家又唏噓和商議了一陣子。說後續萬品樓也趟進這渾水裏,沒有好魚能活下來了。又講到竇胡不可再和蘇梨同時出現,木範婕也要多加注意。紀佳木決定最近不再出去“修煉”,貼身照看兩位小妹妹。


  竇胡聽聞這個決定,心想她倆還不如跟著自己呢。但蘇梨實在喜歡這位姐姐,纏著要和她說一夜的心裏話。


  過了許久,弟子們紛紛離去,紀佳木坐到溫旻身邊,關切地問:“沒事了?”


  溫旻一笑:“我結實著呢,師姐何必擔心。”


  “我是指這兒。”紀佳木一戳他心窩子的位置,“知道剛才你不高興了。師姐也過意不去,但他不能聽我們說話。”


  溫旻卻笑了:“不,我高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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