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命交易
紀佳木話未說完,岩頌自爨莫揚身後躍了出來:“青山一黛薄一雅久負盛名,在下岩頌,願領教其首徒高招!”
話音剛落,以掌壓頂,直衝她劈了過來。
紀佳木表麵柔柔弱弱,功夫卻相當彪悍。縱然岩頌掌風如刀,她也絲毫不懼。以硬打硬,和他戰在一起。腳下木屐撞擊青磚,響起令人發冷的格格聲。
兩人身影,一藍一白,月光下如兩條詭異冤魂。岩頌發現了空檔,彎指如勾,衝紀佳木麵門抓去。紀佳木並不躲,也不抬手格擋,反而在如此近的距離,踢起了腿。
眾所周知,紀佳木的腿,是光著的。
岩頌明明已要得勝,眼見姑娘家的白大腿踢了過來。風動之處,大腿根都要看見了。作為一名正直男性,非常驚駭,十分害羞,向後猛退。腳下一個趔趄不說,紀佳木的利招已經掃了過來。
但她相當有分寸,明明能踢到人,卻隻是用裙邊將岩頌一掃。以示節製。
岩頌挨了這樣一個軟刺般的算計,還得謝她不殺之恩,簡直無話可說。怒衝衝退了下去。
紀佳木卻抿嘴一笑:“現在爨少莊主欠我一個人情啦。可以放了我師弟麽?”
爨莫揚早就要放人了。但現在敵人打上門來,岩頌還挨了揍。這樣放人已屬丟人。更何況他若此時鬆口,對麵一排人的身份就暴露了。便打定主意,先行觀望。
他沉默的姿態,就是個明示。岩祝嘻嘻一笑,慢慢踱了出來。
岩祝在江湖上名頭縱然響亮,本人卻隻是個二十剛出頭的青年。和兩個哥哥一樣,都是黧黑的肌膚和深邃五官。唯有一雙眼睛特別,細長而多情,長長眼尾掃出一番瀲灩的倜儻。
三十二路梟雄之首不是白叫的。大姑娘小媳婦,沒少見識。見到紀佳木這樣的對手,簡直不要太開心。
他一來厲害,二來風流。紀佳木用在岩頌身上那一套,完全沒了作用。被逼得使出一柄小小短劍,仍然沒討到便宜。過了十幾招,被他抓住了空檔。白腿露了出來,他卻不躲,兩掌一錯就往上摸。
月光照射下,掌心紋路隱隱透出紫綠色。是久浸毒蠱的招牌。
紀佳木並不怕被人摸。但怕被這樣一雙手掌摸。慌忙躲避間,木屐被岩祝奪過。
岩祝很誇張,不僅拎住了木屐,還放在鼻子下聞了聞:“姑娘好香。”
紀佳木也不怯場:“這位哥哥拿了人家的鞋子,還不幫忙美言幾句,放了我小師弟?”
岩祝更牙尖嘴利:“姑娘身邊的男人,我一個都不放,還要全部剝皮醃了。毛都沒長全的小男孩也不行。除非你陪我睡上一個月,解了我的嫉恨。”
能向紀佳木主動提出這種要求的,除了不想活的,也隻有岩祝了。
紀佳木知道自己技不如人,便向爨莫揚一笑:“爨少莊主的人欺負我們女孩和小孩,也欺負夠了。關我師弟,也關夠了。到底放不放,給個準話。”
爨莫揚道:“姑娘不必大動幹戈。我想放時,自然會放。”
莫揚哥這話是真的,金不戮想。此時他已經無需護住耳朵,把這對話聽得清清楚楚。望向紀佳木,內心矛盾,猶如火燒。
紀佳木也發現,爨莫揚身旁的小男孩都快哭出來了。但並不明白這其中的複雜含義。隻是心裏暗暗覺得:這小孩對小旻師弟,似乎真的有點意思。
“最後問一遍,爨少莊主是否放人?”
爨莫揚也是那句:“想放自然會放。”
紀佳木衝身後一擺手。遊一方殺氣騰騰地走了出來。背後長刀錚地抽出,架在跪著的第一個人脖子上。
那人被揍得鼻青臉腫,但神誌很清醒。一看大火即將燒到自己,一通嚎叫:“爨少莊主,爨少莊主救命啊!”
紀佳木笑意裏全都是冷:“他是我維摩宗在姑蘇堂口的代辦,也不知為何,性命垂危之際叫的卻是爨少莊主呢。”
因為他是明月山莊埋下的暗樁。
大小魔宗都是從邊際發家。江南一帶,誰也沒有完全滲透。辦理事項,要和當地各種勢力接口,找些代辦。以徐徐圖之。
明月山莊當然也找了。不僅找了,還暗暗找了一些維摩宗手裏的資源。一來幫忙滲透勢力,二來也好打探敵情。要不然如何能做到,人到杭州城,魔宗還絲毫沒有消息呢。
爨莫揚並不擔心有被維摩宗發現的一天。被發現一個,就再建一個麽。
但他沒想到的是,紀佳木下午還一副投鼠忌器的姿態,晚上就想到了如此辦法。更沒想到她一下子能查出並抓到十個暗樁。
姑蘇城總共才多大,靠譜的暗樁總共才多少?
但越是這樣,他越要不動聲色。
紀佳木殺伐果決得很。見爨莫揚毫不動容,馬上一揮手。遊一方手起刀落,那哭爹喊娘的人,頓時被砍了腦袋。骨碌碌滾到地上的,神情中還都是恐懼。
爨莫揚依舊毫不動容,隻是將金不戮的眼睛捂上了。
紀佳木見他如此,馬上再揮手。遊一方再落刀。又有一顆人頭落地。
轉眼間,已經砍了三個人。
要是再動手幾次,這一排走下去,明月山莊辛辛苦苦建的暗樁就瞬間全都沒了。
被拔出的暗樁已經沒什麽用。
但一來,明月山莊不夠仗義的傳言,會傳出去。二來,其中有些人價值甚高,隻要沒死就能再用。可一旦人死,很多事情便又成了另外的樣子。
紀佳木也明白此事的巧妙之處,沒有再下手。而是問:“爨少莊主,怎麽樣。這咕嚕咕嚕的人頭好玩麽?”
爨莫揚心中已做萬千打算,嘴上卻隻是淡淡說:“你嚇壞了我弟弟。”
轉而低頭在金不戮耳邊說:“阿遼莫怕。我在這裏護著你。”
金不戮卻喊了出來:“莫揚哥會放人的!不要再殺人了!”
他這一喊,時機恰當,立刻給了雙方鬆口的餘地。
紀佳木因為自己師弟在別人手裏,就先開了口:“你是不戮小弟弟嗎?聽說小旻師弟和你親近得緊。不管在小五台山還是這裏,一見到你便不肯離開你。”
金不戮也聽溫旻講過紀佳木師姐,隻是沒見過本人。此時明白她也是個聰明人,便道:“佳木姐姐,還請手下留情。”
“那你要勸勸爨少莊主,讓他放了小旻師弟吧。你也很可憐小旻的,對不對?”
金不戮抬頭去看爨莫揚。他知道,他隻差這樣一個可下的台階。
但他更知道,已經沒什麽可放了。
那剩餘的幾個人,項上人頭恐怕也保不住了……
他閉起眼睛緩了緩,突然下了個決心。睜眼衝紀佳木說:“抓我吧!我和這些人質換。如果溫旻沒回來,便讓我代替這些人……”
爨莫揚哪能眼看他這樣發癲,一把攬住。又著人去帶溫旻。
果然,溫旻不見了。
消息一出,局勢立變。
爨莫揚第一反應是看向紀佳木:“好一個調虎離山計。”
紀佳木換上陰鷙眼神,咬牙切齒:“好一個明月山莊。表麵上說放我師弟,卻暗地裏搞鬼。眼看著這麽多人掉腦袋流血眉頭都不皺一下,還比不上一個小孩子有情義了!”
爨莫揚見她所言切切,心思立轉:難道不是她?難道有人搞鬼?這情景何等熟悉——若阿姊並非溫旻所傷,那之前被冤枉的是維摩宗,現在被冤枉的便是我了。
“若紀姑娘肯信爨某一次,不如合力查查,是誰搞鬼將溫旻劫走了。”
“信你才是有鬼!這客棧被你們圍得水泄不通,鬼才能從你眼皮子底下把人偷走!隻怕你自己才是那鬼!”
縱然剛才砍了三個人,也不及現在死亡一般的沉默。
紀佳木此行受了高人指點。帶了所有能帶動的人,包括潁川十三堂的弟子,翻遍姑蘇城抓來十個暗樁,今天本誌在必得,要帶師弟安然回去。現在發生此事,心想溫旻十有八九是不在人世了。暗恨轉為殺氣,當下對遊一方使了個顏色。
哢嚓哢嚓,沉默的人頭落地聲響。砍得不是很快,但每一下都驚心動魄,比走到塵世的盡頭還要漫長。
“既然不放我師弟,便讓這些人去給他陪葬吧!”
金不戮攥著爨莫揚的衣服,能感覺到他衣袖下鼓起的力道和蓄勢待發。隻是為避免明麵承認暗樁,一直忍住。
隻待第十個人頭落地時,便是刀光劍影的一刻。明月山莊隻需要爨莫揚和岩祝兩個人出手,維摩宗今次來的這些個弟子,就一個都回不去了。
劍拔弩張,方才的商談氛圍完全轉為一觸即發。
立刻想起虎伯說過的話。仇恨一事,從來都是殺敵一千自損八百,又有誰能精準把握一個度了。
他感到周身有些發冷,自己的指尖不受控製地顫抖。抬頭看了眼天上的月亮。那麽高,那麽冷,那麽幹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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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眼之間,暗樁隻剩下三個腦袋還在脖子上。韓波兒尚在其中,隻是癱在了地上。
小爆雷的芯子即將碰到火苗。攔海的堤壩正要絕了口子。天下都將要失去顏色的片刻間,遠遠地,高高地,陡然響起個聲音。
是屬於少年特有的嗓音。有點啞,有點沙。卻像雪花,像流水。有點冷,還有點清澈,很是好聽。
“還沒到夏天,一方師兄已經開始切西瓜了。這一路切下來,累都累死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