屬於表哥的兌現
兩人歇夠了,便開始尋找出去的辦法。
陷阱雖深,好在有些固定大網和毒藥口的機關留在牆壁。踩踏這些位置借力,便可輾轉躍出。
麻煩的地方在於,頂部是塊巨大石板,扣得嚴嚴實實。上跳時借力不易,再要推開石板更加困難。
更更困難的在於,連石板的哪頭是關竅都摸不到。就算奮力去推,也很難找對位置。
金不戮有些悵然道:“先休息一下吧。或許,或許……”
溫旻看他抱著膝蓋,惴惴的模樣。突然想發壞:“最後若是出去了,你親表哥一下。”
金不戮簡直沒聽清。好容易明白了,已放棄和他鬥嘴的念頭。隻是說:“我又不是姑娘,有什麽好親。”
溫旻湊他頰邊:“姑娘親英雄,這不司空見慣的事麽,有什麽可稀罕了。我就要阿遼親。”
金不戮聽他這樣說,提起了一點精氣神:“你是不是想到出去的辦法了?”
溫旻笑嘻嘻:“乖,來幫表哥。”
姿勢比較古怪,像是疊羅漢——
溫旻讓金不戮站在自己肩上,一手把著他不靈活的右腿,另一手擋住他左腿側方,便可讓他筆直站好。自己則貼牆慢慢繞行。
金不戮站穩後,倒舉著劍。按照溫旻要求,隨他繞行所至,用柄輕輕敲打上方井壁。
牆壁後方機關重重,因此一輪敲打並不能確定什麽。第二輪下來,可依稀聽見牆壁和巨石邊緣連接的地方,某處聲音有些不同。
溫旻也不多說,從小皮囊裏拿出四隻油浸小筒,便是維摩宗的聯絡工具暗火。
暗火是油紙包著機關,內裏有少許火&藥,可供爆出小型煙花,用來放信號。他把四枚暗火拆開,油紙鋪展,將火&藥全部倒在上麵。簡易包裝一下,又扯了一縷身上幹布條做引子,製成了一個小彈子。
“這是……小爆雷?”金不戮見他下手又熟又快,忍不住問詢。
洛陽暗器世家司徒氏,近年來研製了一種小型火器。跟爆竹原理類似,炸裂效果極佳,可做猛烈暗器傷人,打算起名天雷火。
但由於技術有限,搬運風險高。超過一定尺寸後,動不動就全員炸裂,像個來月信的小姑娘。因此隻能做得非常嬌小,做不成大型凶器。最終被叫“小爆雷”。
溫旻點點頭:“見過一次。姑且照貓畫虎。”
金不戮看他見到過一次就敢動手,便不再多問。默默等待。
溫旻點燃小爆雷線引,瞅準了時機縱身,在牆壁幾處借了個力。於爆破的瞬間,把它打到石板上,正扔在剛剛發現異常的地方。
小爆雷威力不錯,但溫旻的仿製版就差了稍許,無法引起大型炸裂。不過晃動石板,已綽綽有餘。
隻聽轟地一聲,溫旻同時落地趴在金不戮身上。
灰土如雨,紛紛下落。一片清靜後,可見石板頂端果然有些扭曲。和牆壁的連接處有了細小口子。
溫旻掃掃頭臉塵土,又撿了些地上的矛尖鋼條,縱身狠狠衝擊了口子幾次。
清風和煦。雨露清涼。山川悠遠。鳥語花香。
桃花和著青草的香氣,在一番生死考驗之後,伴著雨露,絲絲飄下。
石板頂開了!
金不戮臉上蒙著一層涼霧,簡直不知道要做什麽表情。就見溫旻湊過來:“出去記得親我。”而後便伸手摟住自己,縱上躍去。
縱然一身髒汙,灰頭土臉。可眉目之間流轉的笑意,動人不似凡塵。
溫旻輕車熟路,青雲蓮步也是上乘的輕功。先躍至毒藥口,再借力跳至網兜接口,最後一跳便可逃出生天。
金不戮被他摟著,想起之前相擁登塔,突然笑了出來。
溫旻如當日,又在他腰上抓了一把:“再笑表哥又要忘記怎麽換氣了。”
金不戮早知道他在發壞:“那就跌下去好了。”
“你想賴賬不肯親我。那可不成。”
說笑間已到第二個拐點,突然有冷風斜刺穿出。
此時兩人精神放鬆,全沒防備。更是在半空中,無從借力躲避。眼瞅一支弩&箭從網兜接口處射出,筆直衝了過來。
溫旻急忙墮下身軀,可速度遠不及弩&箭飛出之勢。千鈞一發的功夫,金不戮將他抱滿,擋住弩&箭射來的方向。
而他,從來沒有像今日這般,身體先於心中所想而動。
溫旻思慮極快,自小到大都冷靜理智。從來都在最短時間內厘清利弊,瞬間憑本能做出最優選擇。即便墜入陷阱也不曾慌亂一絲一毫。
今天他的頭腦卻頭一回空白又清楚。空白到抽離,清楚到自己看著自己。他看到自己握住金不戮的腰往旁邊一拽,又看見自己旋過了身體。
輕輕一震,一絲的凍結。接著,兩人快速而筆直地墜落,如熟透的果實砸向凡塵。
即便這樣,溫旻還是盡量墊在下方。墜落之後,先行著地,冷哼了一聲。
那支冷箭正插在他腰眼裏。箭頭沒處,一朵暗色血紅,緩緩地滲出。
而他的麵色,則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蒼白下去,嘴唇灰白而冰涼。
金不戮驚訝到震驚,震驚到麻痹。默了一刻,才抱著他哭起來。
溫旻很是艱難急喘了幾下,蒼白笑了:“我又沒死。傷也不深。”
金不戮這才意識到要檢查傷口。把人挪至安全處,好歹翻看了一陣。所賴溫旻在最後一刻也沒放棄努力,盡量把損失降到最小,傷口果然不是很深,也沒傷到要害位置。其他幾處擦傷撞傷也不足為慮。此傷驚大於重。
擦了把眼淚,去摸金瘡藥。邊摸邊繼續哭:“都怪我,都怪我……竟然讓你替我……”
就聽溫旻自嘲一笑:“我也覺得自己真是豬油蒙了心,居然替別人擋箭。”
心聲坦露得得非常真誠。金不戮流了一半的眼淚,都不知道要不要繼續淌。
溫旻見他傻愣愣地,又笑了:“但你又不是別人。你是我表弟。”
金不戮的眼淚持續困惑。
溫旻伸指在他臉上勾了顆淚珠:“笨,小哭包。再不醫治,表哥真要死了。”
金不戮這才定了定心神,恢複冷靜。
溫旻看他忙忙碌碌的模樣,想起在西湖邊的情狀。當時,黑暗裏聽他窸窸窣窣搬動,也不知道具體在幹什麽,像隻小動物。不多久,就拿來了讓他歎為觀止、歎到現在的烤果子。
現在他又忙碌起來。拔箭、確認箭頭是否有毒、清理傷口、上藥、包紮……
手下極穩,也不慌。沉著處忽然抬眼看看他,眼裏的情緒卻有些複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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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霧之後春晨溫涼。溫旻和金不戮,見到了生死關口之後的第一道曙光。
且不說那霧氣甜濃,花香漸漲,春風和煦,打在肌膚上如溫軟羽裳。單是看看死裏逃生的彼此,也有種無需言說的平和與安靜。
冷箭雖然陰毒,但隻是強弩之末。他們終於還是躍了上來。
江宅位置絕佳,走不幾步便到銀錠橋。橋下一彎碧水盈繞,金不戮便扶溫旻在橋石邊休息。
甫一坐定,溫旻就理直氣壯地發壞:“表哥現在就要兌現。快親我。”
金不戮的臉霎時就熟了,心虛地四周看看:“你想親……親哪啊。”
溫旻笑嘻嘻指指自己的臉,想了想,又說:“哪都行。阿遼想親哪就親哪。”然後湊他頰邊,半命令半哄,“表哥好痛,快不行了。阿遼快點。現在,馬上。”
已有早起的漁民遠遠蕩開小舟。欸乃一聲,春光無限。
隻是,還未及金不戮在這無限的春光裏履行義務,兩條黑影已飛速躥下。
溫旻隻覺胸中一悶:是那兩個凶手在守株待兔。
他們為何不直接在陷阱邊下手?
他已筋疲力盡。但還是第一時間握住金不戮的手,將他攔在身後。另一手攥緊劍柄。
但金不戮卻撫撫他的肩膀:“是虎伯。”
溫旻緩緩眯起眼睛。
兩條身影躍至身前,果然是虎伯和阿鷹。見到金溫兩少年的模樣,大驚失色。
阿鷹更是驚呼,奔過來便把金不戮扶起,上下前後很是檢查了一番。又連聲問發生了什麽,可根本不等金不戮開口,便又拉著他前前後後地端詳,好像撿起一個剛剛摔到地上的瓷娃娃。
虎伯不動聲色站在前方,將他隔開距離。
溫旻仍獨自坐在橋石上。朝陽移動位置,於不知不覺拖過一條暗影。
金不戮好容易有了開口的餘地,製住阿鷹,對虎伯說:“溫少俠受傷了,快去看看他。”
“阿鷹先陪少爺回客棧。溫少俠下榻處小人認得,這就送至安全的所在。”虎伯目光冷漠,凶悍麵容更顯得陰鷙。言下之意,是要讓溫旻滾蛋,莫要再跟著自家少爺了。
金不戮道:“先看看他身上的傷吧,快叫頂轎子來。”
溫旻悠然道:“是我不好,讓阿遼身陷險境。幸好二位一早便找到了這裏。”
刻意強調了“一早”和“找到這裏”幾個字。
虎伯未及開口,阿鷹搶了前:“是啊,幸好‘找到這裏’!不然我們少爺不知還要遭什麽罪!他見你一次受一次傷,我們少爺長這麽大都沒受過這些!”
金不戮提高了聲音:“阿鷹,不要這樣!溫少俠是我客人。”
“阿遼長大了,知道以客人為尊了。”是個清亮而爽朗的聲音,帶著笑意。透過清晨薄霧,自朝陽的方向傳來。
金色晨光裏,一條英偉的挺拔身影走來。肩寬如雄鷹展翼,腰勁如蒼狼舒背。玄青長袍之外,素麻白腰帶細細一束,韌健有力。
溫旻看清了來人,一哂。更穩如泰山地坐著。卻在不經意間快速瞟了眼金不戮的方向。
金不戮的臉上竟然湧起一種奇異的表情,似乎要哭了,又強行忍住。直到那人走到跟前,仔仔細細看過他。又叫了兩聲阿遼,才強行壓抑住什麽一樣,恢複如常。緩緩說:
“莫揚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