凶殘考驗
今夜考校的,是澄水堂唯薪道長。當地道場杠把子,手下教眾幾萬人。暗暗掌握了整個江南的奇門遁甲。
唯薪與維摩宗暗通款曲,分享手中千萬消息,更兼與中原潁川一代維摩宗的分堂主交好,是相當重要的角色。
澄水堂不大,但布置井井有條。
前半部分是道場,設三清殿、元君殿、鬥姥神君殿和財神殿。總之涉及到人間生老病死富貴發財的殿,都有。供信眾盡情追求精神的滿足。
後院則是小小庭院,唯薪道長帶幾名親信居住於此。
溫旻帶著金不戮深夜到訪。其時前院山門已閉,後院燈火寂寂。勘察一番,並無異狀。
金不戮覺得今日無比順當,想必不會再有什麽新鮮事,可以收工了。
溫旻不以為然,衝他眨眨眼睛,一指後院天井正中央。一方石質蓮花形水渠蓋,悄然貼在地上。
金不戮見他和自己鬥智,思忖片刻:“你是說這蓋子太大了?”
溫旻抿嘴點點頭。何止太大,簡直是個門。擺在中央,是明顯的空城計。
他把金不戮藏好,自己先悄然行去,伏地聽了聽。然後用劍柄一搬、一支,再一扭——
吱呀呀,蓮花蓋子挑起來了。
隻見他探身進去片刻,便縱身躍下。金不戮緊張他摔到,又擔心他跳進髒水裏,心裏驟然一提。
不過也隻是片刻。而後溫旻便幹幹淨淨躍上來。攬著他重新跳下,又把蓋子挪回原位。
金不戮原以為本次要洗下水澡了,可竟然落在了平地上——
蓮花蓋下是一片下水渠不假。可水渠隻是中間一點通路。在水渠邊側方,竟然有一扇木門。赫然是個暗室了。周圍幹燥而幹淨,一絲異味也無。
“牛鼻子的密室搞在這麽個地方,肯定沒好事。”溫旻說著,小心打開木門。
從玄關拐入是個靜室。既沒有床,也沒有椅子。隻有一張矮桌,一方通頂書架。地上大麵積鋪著木板,正中間一蓮形香插,一山形燈座。
連個蒲團也沒有,顯然是席地而坐的意思。
果然是出家人的樸素。
溫旻四處輕輕敲打,觀察有無其他暗格。
金不戮則對書敏感,先行去看。隻見書架中間陳列一方奇怪小銅像,一盒線香,若幹經書。隻是這些書,也……
還沒來得及說哪裏不對勁,木門聲響,有人來了。
四下空曠,唯有書架可容藏身。溫旻攬住金不戮一躍而上,和他一起疊在書架頂端。
他悄悄道:“不要擔心,牛鼻子念經你便睡覺。等他念完,我們就出去。”
金不戮仰躺在窄窄木板上,的確也無事可做。抬眼看了看摞在自己身上的溫旻,雙目如炬,正密切注視玄關入口。
深覺自己幫不上什麽忙,便準備閉目養神了。
隻聽腳步踢踏,來了個四十多歲的老道。經溫旻之前描述,就是唯薪本人。容顏肅穆,一把長髯,很是有點仙風道骨。
先亮了燈,又從書架上去拿了支線香。看樣子是準備參悟天地之道。
可他並未盤膝而坐,而是出去了。
溫旻對金不戮使了個眼色,隨行躍下,勘察是否適合出去。
金不戮不敢亂動,隻能側頭看他。眼見他謹慎地往出窺探,陡然間變了神色,又快速躍回來,重新伏在金不戮身上。
並且,眼神很古怪地,動了動。
馬上,金不戮也發現了詭異之處——
唯薪回來了。
帶了個人。
女人。
穿得……很少的女人。
老道帶女人來密室。這是什麽戲碼。
倆小孩一對眼,紛紛覺得前途莫測。可唯薪隻是笑嘻嘻地把女人留下。然後又出去了。
隻見那留在屋內的女人,一襲詭異紅紗,薄得可見胴體。唯薪一出去,她便如蛇般癱軟,單手支著頭躺在地板上。伸出纖長手指,逗弄線香飛出的嫋嫋青煙。姿態神色,像戲文裏的蜘蛛精。
忽而她又起了身,抽出架上一本書來翻看。金不戮側頭努力辨認她翻的書……
什麽鬼,怎麽都是兩個人摞一起的彩圖。
難怪剛才覺得不對勁。那書名分明都是什麽《春林百言》《玉女調陽》……
就連那小小銅像,也是男女對打。
正在腹誹這詭異的牛鼻子,唯薪又複歸來。
又帶了個女人。
不是一襲薄紗。而是僅圍著塊布而已。
兩名女子見麵,極其默契。迅速脫掉唯一的遮擋。
唯薪道士也……
於是,一個老道和兩名女子,直接在地板上就——
金不戮簡直不知用什麽言辭形容這種運動比較好。隻能叫做不可描述之事吧。
耳聽詭異響動,眼見莫測之姿態。金不戮哪見過這些妖魔鬼怪,簡直要嚇到炸裂。
抬眼一看,溫旻驚悚又鄙夷的雙眼裏映著自己的表情,真是相得益彰。捉著自己腰的手都攥緊了。渾身汗氣騰騰。
溫旻極其尷尬。
書架窄到隻有兩掌寬。幸好都是少年,才得以藏身。但仍然不得不和金不戮疊在一起。
此刻下方妖怪打架,自己還得趴別人身上。縱然都是小孩,也感到別扭得要跳起來。
他內心咒罵臭牛鼻子一萬遍。而後沉心靜氣,置身外於無物。眼觀鼻鼻觀心,猛背羅手素心經法門。
縱然如此,仍然免不了一邊背,一邊罵:前院供奉的那些個神佛,誰抽空打個雷收了這賤道啊?!
可那牛鼻子龍精虎猛,實在很能折騰,堪稱此道裏的中流砥柱。現在他無限精力投入到神秘交流上,根本沒有被雷劈的跡象,反而一浪高過一浪。
溫旻就覺得不太對付——身下金不戮躺不住了,身體在慢慢動彈。
他趕緊一把壓住,一個眼刀殺過去,示意他不要亂動。低頭看去,才明白他亂動的原因。
和金不戮那一絲不苟的發髻不同,溫旻的頭發是散紮的。隻有根帶子在後腦勒著部分,其餘青絲隨意披散。
而今他低頭默背心法之時,幾縷頭發垂了下來,飄飄蕩蕩的發梢,正好飛在金不戮鼻尖上。
金不戮鼻尖皺皺,輕微搖頭——
他要打噴嚏了。
溫旻嚇得靈魂出竅,趕緊騰出一隻手把他鼻子捏住。另一手艱難撥開自己的頭發。
金不戮被他一捂,騰地一下臉紅了。轉了下頭,發帶就……
飄下去了。
金不戮發帶甚長,垂在腦後的部分直到後腰,有種飄然仙氣。否則也不可能做風箏的尾巴。
而今這飄然蕩曳的纖纖發帶,飄下去了。
飄下去了。
耷拉到書架上了……
溫旻覺得兩眼都黑了。人生十三載,從沒這麽驚恐而艱難過。
好在下方三人十分投入,並沒誰注意到那飄逸如風的發帶。
他這才緩緩地,慢慢地,小幅度地,更重地……壓住金不戮,而後艱難探出手指。把發帶挑了上來。
眼角斜睨,但見金不戮鼻尖都沁出汗來了。嘴唇咬得牙印深陷,搞不好都咬破了。
而他自己也冷汗涔涔。眼看著一滴汗滾到鼻尖,滑落,滴到金不戮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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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場凶殘考驗曆時長久。不僅過了一夜,還直達第二天晌午。三人轉醒後又膩歪一陣,這才離開。
倆小孩才得以從書架囚籠下來。
一時間都發懵了。
走出了好幾條街,繞過無數巷子。人群熙熙攘攘。兩人還兩眼直愣愣的。行屍走肉般坐一片石板上,呼哧緩氣。
這種事對小小少年來說,太殘忍。
過了不知道多久。還是溫旻先緩了神,臉色又恢複冷俊了,隻說話不那麽自然:“嗐!發什麽愣!回客棧!吃飯睡覺!”
金不戮怔怔地,不想顯示自己膽子小。便也站起身。但還是不敢看他。
“有什麽了不起。”還是溫旻,仰頭鄙夷,“不就是那檔子事嗎。人不就這麽來的嘛。明年你成年娶了媳婦,也要和女人這樣。”
“閉嘴!亂說什麽!”金不戮嗬斥他,“我才不會和女人這樣。”
“難道要和男人這樣?”
金不戮一巴掌就糊過去。當然依舊沒打到,氣呼呼地走了。
此事溫旻不僅無辜,簡直同為受害者。可金不戮就是不想理他。溫旻一跟他說話,他就怒言:“離我遠點!”
簡直是認識以來的殘暴頂峰。
溫旻也沒好到哪裏去。雖然嘴上逞強,但行動上也別扭起來。似乎一瞬間明白了很是不可言說的東西。
這些莫名其妙的明白,在睡覺時體現得淋漓盡致。
雖然兩人仍睡一張床上,但一個麵向牆壁,一個麵向床外。一晚上誰也不敢翻動身體。
金不戮睡熟後,偶爾動一動,便忽然驚醒,確認明白自己是貼著牆睡的,才複睡去。
溫旻也好不到哪裏去。一晚上強行告知自己不可翻身,更不能伸手亂摸。本來就覺少,現在睡不到一個時辰就不敢睡了,也不敢起身,避免顯得自己沉不住氣。
第二天醒來,一人臉上一對黑圈。
此事直接影響到後續的遊樂時光。
本來兩個少年,摟一起摸爬滾打,汗涔涔的毫不稀奇。現在也不敢了。
找了個茶館聽評彈。也聽不太懂。別人都輕鬆愜意地翹腿而坐,喝著茶,吃著細點。他倆兀自正襟危坐,宛如受閱的小兵。聽天書一樣不苟言笑,眼觀鼻鼻觀心,一個比一個繃直。
夜晚去考校,金不戮隻讓溫旻拉著拐杖帶他爬上爬下,不準碰他。但凡是個院子,就站在外麵牆根,打死也不進去。
溫旻想好聲好氣哄哄他,又被指著鼻子說:“離我遠點!”
遠點就遠點。
溫旻一向沉著,今次卻覺得莫名煩躁委屈。就快要撐不住,甚至想和一方師兄說不幹了。
要不是聽了那個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