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好你在
爨莫揚原以為讓自己臭名昭著便好——他流連歡場，景大小姐得到消息。待他去提親之時，被臭罵一通，或得到一番婉拒。
雖然給大家看過景颯的畫像，但他沒想到景大小姐如此烈性。如今以興師問罪之姿站在麵前。
感謝岩頌早了一步來通知，讓他有時間把前胸的衣服拉得更敞，露出堅實的胸膛。
春黛閣三樓最大的雅間，被人堵住了門口。
景颯仇人般盯住他，目光裏的刀子已經將他千刀萬剮。
歡場的客人裏三層外三層，水泄不通。
大家都認出了眼前的公子是位姑娘，還有一大幫人一眼看出，這是黑虎泉邊靈蒼門家的大千金。
嗡嗡的議論騰著一顆顆瞧熱鬧的心，蒸得滿屋子熾熱。今日，要圍觀景小姐大打紈絝子弟。
全場之中，可能隻有景小姐認為沒人認出她是個女人。
“這位公子好大的排場。卻不知這濟南的姑娘，可合胃口？”她手一擺，刷地打開一把折扇。坐在旁人搬來的繡凳上。
爨莫揚咳了一聲，敞著懷，挑起一側眉梢：“濟南人傑地靈，姑娘少爺們都水靈。”
他重點強調了“少爺們”三個字，望著景颯眼裏燒起的怒火，再加了一瓢油，“在下明月山莊爨莫揚。不知這位公子看上了誰？莫揚讓你便是。”
“無恥！”景颯站起身，“你記不記得自己有婚約在身？！你記不記得自己還帶著孝！”
爨莫揚哈哈一笑，大剌剌伸直了腿：“正因有婚約在身，才要快活一陣。不知成親之後，我那未謀麵的娘子有沒有這麽解風情……”
話說了一半，景颯已經躍過來，伸手就給了他一個巴掌。
清脆響亮，壓倒了周遭一切聲響。
欲練打人，先學挨打。
所以爨莫揚從小沒少挨打。
但是從沒被人在臉上抽過巴掌。
這是屬於流氓的獨家待遇。他驚悚到愣，覺得頰邊火辣辣的疼。
景小姐使足了從親爹手裏學到的功夫，手已從另一邊反抽回來，手背迎著他另一邊的麵頰。
她的手纖細瘦削，手背的骨頭打在臉上，那滋味一定刻骨銘心。
一片寂靜中，爨莫揚挺著沒動，準備生挨這一記。還極富藝德，不忘裝個愚蠢的表情。
就見人群裏竄出一人，一把拉住景颯打出去一半的手。眼睛卻望著他，目光複雜，一臉五光十色，神情非常生動。
金不戮也已擠到人前。
他早就看到了那人，跟在景颯的隊伍最末尾——幽州偶遇的少年。
但想打招呼卻已來不及。眼看著爨莫揚的臉色裏也是驚愕。可轉瞬他又恢複常態，湊到那少年眼前不知說了聲什麽。
“景豐公子？”爨莫揚小聲問的是這句。
莫非他就是景颯的弟弟？大水衝了龍王廟，不慎與虎謀了皮？
少年大喝一聲：“無恥之徒，蕭某今天替你家人教訓你！”說罷抽出長劍，衝爨莫揚刺來。一招一式卻有點假惺惺。下手很飄，全無內力。
爨莫揚一邊同樣假惺惺躲著，一邊在心裏盤算景家姓蕭的親朋好友是哪位。抑或是景豐不願透露姓名？
人群之後的金不戮也凝起神來。
場中正在假情假意地互毆，景颯帶的人中又竄出一名高挑少年，道：“蕭大哥，我來幫你！”
他橫眉立目，眉眼間很是有景颯的英氣。恐怕才是貨真價實的景豐。
一瞬間，景颯所帶四人都躍過去，統統圍住爨莫揚。
除了那喝酒少年拿了爨莫揚的金葉子手軟，其他人都是真正動手，一定要好好教訓下這浪蕩少年。
爨莫揚卻沒打算認真應戰，以躲為主。所以這場互毆實際是一種單方麵追打圍攻。
春黛閣自爨莫揚來，從未有過真正的鬥毆場麵。眾人心驚膽寒，麗姨連連哭著喚停。
爨莫揚晃到蕭姓少年身邊，小聲問：“這是怎麽回事？”
那少年眼神裏竟然也流露出三分惱意，大聲說：“你為何流連勾欄？！”
爨莫揚見有機會，便高聲道：“因吾真愛在此！我一世隻與此人在一起！”
少年一愣，眼裏竟然也騰起複雜的情緒。
圍攻勢頭更猛。人群外的景颯卻叫了聲停。
“你真愛在此？”她冷笑，眼裏蒙上了一層霧氣，“好！你便說，這真愛是誰！”
冷目一掃，四周的人悄悄退後一步。
爨莫揚內心有愧意湧起。
景颯上前一步：“指給我看！”
爨莫揚被逼無奈，一手攏過春黛閣的白玉姑娘。白玉身子一抖：“爨爨爨公子，莫要取笑奴家一勾欄女子。”
爨莫揚隻得去牽慶雲班的雙胞胎妹妹的手。可妹妹身姿靈巧，已經提前藏到人後去了。
他幹脆去捉思華館新晉琵琶聖手小倌蘇洛洛的袖子。蘇洛洛臉色慘白，雙手合十做求饒狀。
濟南地界誰敢得罪景家。
和爨莫揚這外來人本就是露水的緣分，歡場的虛情假意哪能做真。
眾人都指著他長袖起舞，再如無數個衝突那樣以金錢和豪情消糜這場戰事。哪裏知道他真的要當著景颯的麵尋出一個真愛來，當然不敢跳起來擋刀。
所以，一時半會兒之間，爨莫揚的“吾愛”還未出現。
眼見著人潮悄無聲息地往後推，颶風空白處隻剩下景颯和爨莫揚二人。
景颯冷笑著，雙眼已經噙了淚水。
爨莫揚神情晦暗，騎虎難下。
金不戮擠在人群裏皺起眉頭。看到此刻形狀，替他們火辣辣地尷尬。
思前想後，默念了聲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整頓心情，高呼：“莫揚哥——！”
便在全場所有人的注視之下，拄著自己的拐杖，緩緩走到爨莫揚和景颯之間。轉過身對著大小姐：“知道為何莫揚哥不把真正的愛人指給你看麽？”
景颯似乎猜到了什麽。眼裏滿是難以置信，和厭惡。
金不戮點點頭。一字一頓，深情款款，異常清晰：“不錯，莫揚哥在護我。他在等我長大。”
爨莫揚不知道金不戮是會演戲的人。而今見到他演戲，方知不是普通人。
金不戮轉回身，仰起頭，伸手撫過爨莫揚腫起的一側麵頰。雙眼滿含疼痛：“疼嗎？”
爨莫揚看著他星般雙眸，一時間有些難分真假。
場中有人聲悄咪咪地鼎沸。
金不戮固然是個小屁孩。但沒人知道爨莫揚是否是禽獸。
小屁孩是某一類小倌的黃金年齡。他深情款款，言語溫柔，就連雙目也流露出愛恨情仇。
加上爨莫揚的一愣。
兩人的對視，在不明真相的外人中，對出了兩兩相望與奸情四射。
金不戮見效果達到，唇角上揚，露出笑意——
厚顏無恥、傷風敗俗地喜歡一個人。
“現在還要趕我走嗎？”他半真半假地繼續維持劇情。
爨莫揚臨場發揮的本事顯然還沒練透。過了許久，才怔怔對出下句：“幸好你在。”
景颯已經不見了。